這一場混戰的最終結果,先行離去的陸峰與瑤雪二人並不清楚。於陸峰而言,既已放棄星辰鐵,那麼這場交涉的奪魁者究竟是誰也就不那麼重要了。只是心中下意識地偏向張合而已。當前,兩人于山林間急掠而過,破風之音簌簌而起,驚起大片飛鳥。
當黃昏漸淡,暮色已經緩步而來之時。全力疾馳的陸峰才帶著瑤雪回到住所。
“去吧去吧,記得早點回來。”瑤雪笑嘻嘻說著,似乎真不怎麼在意。
陸峰沉吟一陣,說:“如果是去探望楊誠,我認爲你隨我同去更好。”
“不必了。你早些回來便可。”
瑤雪直接拒絕,轉而走過石門。嘭的一聲,石門合上,瑤雪便徹底消失在了陸峰眼前。對此陸峰也只得苦笑一聲,這小妮子心裡還是頗爲在意此事吧。可無論如何,楊誠那裡是必須去一趟的。
“以後得多花點時間陪她了。”陸峰輕聲一嘆,身化流光,再度循逐日峰而上。
楊誠這裡,依舊冷清,無人問津。在初灑了暮色之下,顯得愈加寂寥,徒增一分孤寂之感。
陸峰於門外輕叩,半響後,門內有沙啞的聲音響起。那是楊誠的聲音,顯得極爲憔悴,他問:“是陸峰?”
“是我。”
陸峰心裡驚訝,楊誠竟能猜到是自己。陸峰淡笑著應了一聲。厚實的石門便緩緩張開,楊誠的身影呈現於眼。
此時的楊誠比之先前似乎更加嚇人。倒不是說他相貌嚇人,而是他的雙眼,真如尖刀般犀利,其間流露的是駭人的殺意,讓人膽寒。不過這目光與陸峰對視半響,便漸漸柔和了下來,不再那樣尖銳,可那隱隱流淌著的肅殺之感,終究是難以褪去。
“不進來喝一杯?”
陸峰微微發怔之時,楊誠面無表情地輕聲問。
“這一次,你這裡可有好酒?”
陸峰笑笑,雖說楊誠臉色淡然。陸峰卻知,即使是現在的楊誠,對於自己的到來也感到高興。
他依舊面無表情,淡淡點頭,說:“專程爲你準備。”
陸峰大笑,一把搭住楊誠的箭頭,推著他一同走入洞府。楊誠只是皺眉看了看陸峰搭著自己的手,並未阻止。
室內依舊空曠,沒有桌凳。兩人亦不講究,席地而坐,相對而飲。待陸峰飲下一罈燒酒,面頰已經透紅之時,才似醉似醒般問:“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你還未醉。”楊誠淡淡說道,瞥了陸峰一眼,繼續說:“先喝痛快再說。”
話罷,楊誠輕拍空間戒指,又一罈燒酒拋向了陸峰。陸峰微微蹙眉,盯著表情淡漠的楊誠,心裡對那天發生的事情有了十之七八的猜測。輕嘆一聲,再度仰頭痛飲。
當地面碎落一地酒罈,星星閃閃一片之時,陸峰終於是不支了。對於並不嗜酒的陸峰而言,這樣大飲,身體並不適應。縱使不斷運轉體內力量排除酒力,也已經緩不過來了。
“現在,我們可以說說話了?”陸峰努力保持著清醒,笑著問道。
楊誠點頭:“下一次,我們喝酒,不可如此。”
陸峰知道,楊誠是指自己運轉體內元力排除酒力之事。陸峰點頭,很爽快地答應:“下一次,恐怕要楊誠兄弟揹我回家
。”
第一次,楊誠咧嘴笑了。雖然,笑得有些勉強,卻總歸是笑了。
“我知道你擔心我,也想問什麼。”楊誠淡淡說道,忽然頓了頓,問:“你的……瑤雪姑娘沒來嗎?”
陸峰苦笑搖頭,道:“那小妮子最近似乎有些心事困擾。嚷嚷著要我一直陪著她。對於我來找你之事,她心裡不滿。雖然我也有叫她同來,卻被她無端拒絕了。”
楊誠點點頭,說:“那你能告訴我,北方人類與西方妖族真的可以風雨同路嗎?”
“可以的。”陸峰肯定點頭,片刻後單手捂著胸膛道:“只需,遵循這裡的感覺便可。種族的差異,或者並沒有那麼重要。”
“遵循心裡的感覺嗎?”楊誠喃喃,似有些迷惘。陸峰的聲音再度響起:“正是這樣。你不知,我的身體受到了詛咒。我的壽命,或許並不久了。五十年內,我無法凝聚王座,便會壽命耗盡而死。而且,不就之後,我便會衰老。我的身體會佝僂蹣跚,容顏亦會雕刻褶皺。可她,依舊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我。”
楊誠驚訝,端視陸峰良久,下意識地問:“這便是你放棄紫月兒的原因?”
“不是,是因爲其他原因。或許,當有一天你的某個重要之人做了讓你無法承受之事之時,你會明白。”
楊誠點頭,不再追問。而陸峰見一時沉默的楊誠,終是忍不住問:“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有,梓香姑娘現在去哪了?”
楊誠沉寂的雙瞳中驟起血色,這讓陸峰一驚,似懊悔自己問得太過直接,讓楊誠再度陷入了癲狂。好在,短短片刻後,楊誠眼中的血芒便緩緩消散了,這讓陸峰輕輕鬆了口氣。
“那孩子……死了。”
他嘶啞著說道,話音第一次顯得顫抖,包裹著無盡的悔恨。他說:“只需遵循心裡的感覺而已,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竟到了此時才明白。正是因爲我那一分近乎虛妄的信仰,我傷害了她,更殘害了本該有著無限未來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啊!”
他輕輕撫了撫自己胸膛,其手心處,突兀閃耀血紅光華,洶涌澎湃的力量涌動不覺。此時,陸峰已然沒了半分醉意,盯著那團恍惚耀眼的光華,目光凝重無比。楊誠的話音再度響起:“就是這裡,那一天,她用自己的髮簪刺碎我的胸膛。我能看到,她蒼白麪頰上的絕望。那一刻起,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愛,甚至沒有心力去恨。我在她眼中,已經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她說:這是你們一族的傳承之力,那位前輩要我親手送到你的手中。如果,你還活著,我們便兩不相欠。若你死了,那就是償還給我孩子的命!”
“當時的我,真的想死。縱使她那一刺對我而言並不致命,當我真的想死之時,這樣的傷也足以葬送掉我。當我徹底昏迷之後,是唐興與白林兩人照顧著我。當時我便問:爲什麼要救我?迴應我的是唐興的一拳,打在我的臉上。呵呵,當時還挺疼的。”
陸峰靜靜聆聽,楊誠臉上則露出輕快之色,似已忘記那深入骨髓的傷痛。
“唐興告訴我,他這一生就這麼幾個朋友。他不允許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在他眼前死去。當時我感覺很迷茫。原來,作爲異類的我,也是擁有朋友的。那一瞬,我心裡真的有一分高興。可
梓香的事情,讓我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轉而,我看向了白林,那銀髮飄飛的男子。”
說到這裡,楊誠笑了,他說:“你知道白林爲何會有那一頭銀髮嗎?”
“難道不是天生的?”陸峰詫異反問。
楊誠搖了搖頭,“不是的。那一頭銀髮本該是我的。或者說,他的身體應該是我的,而我的身體纔是他的。多年以前,我出生便伴隨著一頭銀髮,這是我族血脈之力濃厚的一個標誌。可這一標誌在人類居住的北方大陸太過扎眼。我父親顧慮著因爲我的銀髮會暴露我們一家的身份。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換身。可尋常的嬰孩軀體,我父親是不可能看得上的。巧合的是,同一年,與我父親亦敵亦友的鎮山候亦有了子嗣。我父親看重那孩子的驚人資質,便與鎮山候提出了換身之事。當然,我並不知道我父親是以何種理由說動鎮山候的。之後,我與白林則徹底交換了軀體。”
“所有人中,我最不敢直視的便是白林。我不敢想象他知道此事之後會是怎樣的模樣。當時的我,卻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或許是失去一切之後,便無懼一切了吧。我把這埋於我心中的秘密說給了白林。”
陸峰皺眉,平心而論。若當某一天,自己一個好友忽然告訴自己,自己與他的身體在嬰孩之時便做了交換。這樣的事情,根本就難以承受。因爲,陸峰也不知以後要怎樣面對那曾經根本就屬於自己的身體。
“白林的舉動卻讓我無法理解。他居然就輕輕應了一句‘呃,謝謝。我很喜歡這頭銀髮’。這樣的回答讓當時的我更迷茫到了極點。爲什麼,在我眼前,他們兩人似乎感覺什麼都無所謂一般。”
“我問他,你就不生氣?白林就笑笑說:我生什麼氣。我高興還來不及。若不是這一頭銀髮,雨蕙能選擇我?”
陸峰沉默,楊誠便不再言語了。其實之後的事情也不再重要了,陸峰自己都能想到七八分。陸峰現在只想問一個問題。盯著沉默的楊誠,陸峰問:“你一直未提,那之後,梓香姑娘哪去了。”
“走了,她離開了星辰主界。離開了悼凰。去了沒人知道的地方。”
陸峰點頭,見楊誠似乎並不顯得那樣失落,便問:“你打算怎麼辦?”
楊誠咧嘴而笑:“現在,我感覺沒有她的每一刻都是煎熬。我要去找她。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她留在身邊。儘管,她要殺我,我也不會退縮。”
“那麼,祝你好運。”
“謝謝。”
陸峰起身,道:“因爲瑤雪的關係,我現在差不多該回去了。我想,我們下一次喝酒將會是很久之後的事情吧。”
“嗯,很久很久。”
“我會喝的酩酊大醉,等你慢慢揹我回家。”陸峰笑著說道。看到現在楊誠的樣子,陸峰忽然放心了許多。
楊誠笑笑回答:“我期待那一天。”
陸峰走了,不再停留。因爲,陸峰看到了楊誠眼中那分濃濃的決心。他一定會找到賀梓香。而且,陸峰相信,這兩人最後一定能走在一起。
“或許,明天他便會啓程吧。”
陸峰喃喃輕語著,不覺間已經到了瑤雪住所的門口。
那一瞬,陸峰的表情驟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