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光輝照耀下,雨後的錦城有了新的生機。不多時,街上便已經開始擁堵,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士農工商,叫賣婉轉,涌動勃勃生氣。如江河不會因爲砂礫而滯留,錦城的繁華亦不會因爲賀祥的消失而停頓。
“黃沙莽,邊塞堅。不見昔日血色天。”
“粟粒長,衣裕添。只贊今時富麗寬。”
“仙路漫,武道艱。只念凡塵不羨仙。”
……
於攘攘流淌的街角邊,幾個戲耍的孩童,哼唱著不知什麼年月裡的歌謠。稚嫩純真之音,繞樑一轉,悄悄隱於一片喧囂之中……
這是昏沉不見天光的地底,壓抑著地獄般的恐懼。淒厲的慘嚎呻吟之音,在側牆油燈恍惚跳躍的火光之中,蕩著不可見的漣漪,蔓延流淌,不曾停息。
這裡是衛國地牢,若有外來武者來到此地,定會驚駭地發現,若同牲口一般,被關押在牢籠裡的罪人,無一不是武者。境界或高或低,弱小的罪人僅僅處於破魂三境,而強大的甚至擁有聖祖之力。可是,這不影響他們罪人的身份。地牢通道,到處陳列著火炭,鞭刺,烙鐵等等殘酷刑具,燈火跳動中,顯得淒厲觸目。
被關押的武者,大多數是神色渙散,表情麻木。似乎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意識,更像是提線木偶。而還保留一分清明的武者,便是承受著無止境的酷刑,發出淒厲慘絕的呻吟。還有……還有那麼一部分武者,沒有受到半分酷刑,神志亦完全清晰,僅僅是被關押著。只是,這些人右臂上無不刻畫著一個艱澀詭異的圖案印記。若是陸峰在此,定能一眼看出,這赫然便是孟惘曾煉化過的噬魂印記!
隱隱間,漆黑油黃的地牢裡,盪漾著深沉似海的怨念,若同無盡深淵之間,厲鬼的哭訴,嘶啞著盤旋。因爲,地牢的牆頭,幾乎沒過一步,便有一副人形圖案。那並非畫師所畫的圖,而是曾在齊國出現過的,怨念標本!只是,昔日齊蒼所煉製怨念標本是取材於赤砂荒漠的異族,而此時的怨念標本均是活生生的武者!怨念若滔滔河流,至一幅幅怨念標本里,宣泄不斷……
咔咔……
尖銳的鎖鏈摩擦聲響動,一間漆黑的牢門被緩緩打開。這是一間獨立的牢間,僅僅關押著一個人。由於光線太暗,根本無法看清其面貌,僅能看清其還算清明的眸子。
此時,他盯著三名黑袍之人走進房門。那雙還算清明的眸子猛然被無盡怒火所覆蓋。他死死盯著三人中最前方之人,目光中縈繞無窮毒怨。若非其雙臂還被鎖鏈禁錮著,沒人會懷疑他會第一時間撲上去。而即使是這樣,他依舊劇烈掙扯著冰冷鎖鏈,傳出叮叮尖銳之響。
“我是叫你伶舟問,還叫你衛皇呢?”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個二十歲模樣的青年,其雙目有神,面目俊郎,只是眉宇間有一分煞氣,顯得陰沉恐怖。他淡淡地笑著,幾分認真,幾分玩味地盯著被禁錮之人。
“一羣見不得光的鼠輩,衛國之變遲早會被大姜察覺。我想,即使是你們,也承受不了大姜的怒火!”
伶舟問狠狠壓下心頭地怒火,毒蛇般的眸光死死咬著眼前青年,轉而冷笑著,似嘲諷般
地說道。
沒有人知道,一個繁華國度裡的君王竟會被囚禁於暗無天日的地牢間。享受錦衣玉食的衛國平民,亦不會知道,自己的國家早已被一股強大勢力所侵蝕腐爛。這些……埋葬於奢華背後。
青年淡笑著搖了搖頭,依舊是玩味地說道:“你是說大姜嗎?的確是不可招惹,如若姜無涯知道我們已經侵入他的領地,定會大動干戈,那樣我們也會相當頭疼的。”
青年嘆息著,笑意未減,反而濃烈了一分,直視著伶舟問冰冷的眸光。
“所以,今天我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被囚禁十數年的你也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伶舟問哈哈一笑,滿目譏誚之色:“你會放我離去?”他搖頭,繼續說道:“你相信嗎?”
青年愕然,旋即搖頭,“說實話,其實我也不怎麼相信。”
“可是,十數年來衛國對大姜的進貢一直是伶舟翔去處理。呃……忘了告訴你,你親愛的弟弟已經徹底歸順我們了。現在衛國明面上是他在執政,對外聲稱,你已經衝擊聖祖閉關去了。”
“哼!伶舟翔嗎?可恥之輩。”他冷冷一笑,恍惚,被他所唾棄之人並非其手足。
青年目露幽光,玩味之色少了不少,多了幾分認真,他說道:“伶舟翔就是個豬,若非還有半分利用價值,他早就被貼在著牆壁之上了。”青年指了指身後牆頭所貼的怨念標本,繼續說道:“今天我要跟你商議的事情很簡單。我可以釋放你,讓你繼續擔任衛國國君,甚至,不再幹涉你的國家與政治。只要你暗中配合我們就行,這處地牢……還是太小了。”
伶舟問皺了皺眉,盯著青年,即使是心志堅定的他也有一分動搖。畢竟,青年給出的條件對現在的他而言,太過誘人。能離開這裡?這根本就是他想都不願去想的事情。現在就這樣直白地擺在他的面前,只需要做一個簡單的決定,輕輕地點點頭而已。
可是,伶舟問知道,事情不會這樣簡單。他們要怎樣控制自己?噬魂印記?又或者屍傀魔靈,又或者是天香蠱毒?
伶舟問冷笑著搖頭,一國之君總歸是有著屬於自己的驕傲,怎可受制於人。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思想在任何一個國君心頭都是根深蒂固,伶舟問不會妥協,乃至是任何一個有一分血性的君王都不會妥協。
“那麼……你可以走了!”
伶舟問冷冷說道,便是別過頭去,不再看青年一眼。
“嗯?”
青年皺眉,雖說想到過會被拒絕,卻沒想到伶舟問會這樣直接。不過,他有的是辦法讓伶舟問點頭。
“我想,如果將翩然公主送來這裡,會是很多人樂意見到的。”
“混賬!”
伶舟問猛然一喝,雙目中竟有一分血絲。狠狠扯動漆黑鎖鏈,似想掙脫,可未果。他知道的,這些人爲了達成目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不是隨便說說的。
如果說伶舟問被困在此處,對未來已經失去了一切念想,可他心中,總還有那麼一分牽掛。他的女兒,伶舟翩然。每當承受不了折磨之時,他便會想到可愛的女孩,給予他面對一切的勇
氣。可這羣人居然是想對翩然動手。他,不能容忍!
“五天吧,給你五天時間考慮。希望,那時候你能給我滿意的答覆。”
青年淡笑著,長袖一揮,便是轉身離去。僅留下頹然不已的伶舟問。如若光線通明,定能發現,伶舟問似乎一瞬間蒼老了上百歲。
“翩然……”
輕聲的呢喃聲至其嘴裡傳出,消散於呻吟聲未曾停息的地牢深處……
衛國皇宮,一處庭院裡,青年等三人漫步其中。其後靠右側的黑衣男子似有些不解,此時終於忍不住問道。
“少主,屬下實在不明白。既然您看重翩然公主,又爲何拿翩然公主去威脅伶舟問。”
左側的黑衣男子似乎要精明不少,此時嘿嘿笑著:“因爲現在的衛國是少主主宰,任何規則都由少主書寫。無論伶舟問答不答應,少主都不會將翩然公主送去地牢。可是,伶舟問卻賭不起。翩然公主對伶舟問太過重要。再堅強的硬漢都會有那麼一處軟肋。所以,五日之後,伶舟問定然會點頭。衛國,將會成爲我們最大的秘密基地!”
青年淡笑點頭,眉宇間的煞氣淡了不少。可一想到伶舟翩然,不由得讓其想起另一個女子,名爲……葉思思!那個,讓其夢迴牽縈,卻又無法觸摸之人。
當初暗魔會侵蝕大梁國,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爲這個青年,他偶然間看到了風華絕代的葉思思。可最終,暗魔的計劃被風俢子與陸傲天兩人聯手打破。甚至暗魔副門主雪蒼子還與陸傲天定下誓約,立下血誓,百年內不踏入樑國。雖說不甘,他卻不敢再雪蒼子面前造次,即使他身份尊貴。否則,青年也不會輕易放棄葉思思。
可現在,他一度冷卻的熾誠再度被一個名爲伶舟翩然的女子點燃。所以,這一次,他一定不會鬆手。也因此,他憎恨一個名爲賀祥之人。若非此人,或許,現在已經將伶舟翩然擁入懷中。
不久前,青年得到罪惡平原傳回的消息。他又驚又怒,甚至還有一分驚喜。怒的是,沒想到劍橫長老派遣去追殺賀祥的韓棠已經隕落罪惡平原。這無疑大幅度削弱了青鬼爲他安排的力量。可他依舊驚喜,因爲,賀祥亦消失了,若無意外,也隕落在了罪惡平原。
想到這裡,青年英俊面頰上有了一分舒心的笑意……
與此同時,賀祥已然潛入衛國皇城。若在以前,即使是擁有虛實鏡的賀祥都難以做到。可現在,暗魔掌控衛國之後,對於皇城的防衛減弱了許多。畢竟,衛國根本就不存在作亂的武者。也因此,賀祥得以順利潛入。
他於一方庭院,茂密叢林間,悄悄看著庭院內亭子裡安靜坐著的一個女孩。
她兩手託著香腮,翹首盯著天空,美麗面頰上有著淡淡的憂傷,可嘴角卻有一分甜美笑意,似乎是在念想著某個人……
暗無天日的地牢依舊盤旋著無止境的怨念,淒厲呻吟之音繞樑不散,卻傳不出地牢,傳不出皇城,亦傳不到繁花似錦的錦城……
街角邊,玩耍的孩童已經輕快地哼唱著古老童謠。歌聲裡的喜悅與歡快亦傳不到繁華背後,苦痛呻吟的武者耳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