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石像淡漠的臉,唐興感到壓抑,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唐興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才說:“前輩,有話與我說?”
石像沉默了著,雙目一直鎖在唐興身上,似欲在其身找出些什麼。良久之後才淡漠著說道:“先聽我說完。”
唐興皺眉,雖然石像一直淡漠著,不顯情緒波動。剛剛那一瞬,唐興卻感到石像在猶豫,似在猶豫要不要對自己說什麼。雖感好奇以及一分忐忑,唐興卻沒有追問。他知道待石像將司徒驀然的往事說完,那欲對自己說的話也肯定會說。而且,自己也頗爲好奇,之後司徒驀然是否走出另一條路。
石像淡淡說著:“智慧種族之所以被稱爲智慧種族,是因爲這些種族生靈比之豬狗多出了一分情感,多出了一分思維。所以智慧種族可以隨時間地流動而漸漸創建出屬於自己的文明。人作爲智慧種族的一類,亦必然不可缺少情感。所謂選擇,往往不是很多。擺在司徒驀然眼前的選擇,其實僅有後者而已。因爲前者,根本就是一條絕路。除非,司徒驀然已不再是人,否則他決計不可能在此路上走到璀璨極致。
往後的歲月裡,司徒驀然再度沉寂了下來,開始追尋探索自己的第二條路。寂寥荒山,碣石深草,藤蔓深處,退居著一世風霜刀客。沉寂之中,時間的沙漏極速流轉,千年時光若彈指一瞬。”
唐興有些費解,因爲石像的敘述中,時間根本就是千年又千年地走過。唐興知道,高階武者的壽命漫長無比,類似司徒驀然這個階位的強者,幾乎可以與天齊平。可是,縱使有著近乎無限的壽命,在千年內做同樣一件事情,周而復始,這就不會困人心神,令人麻木嗎?
唐興沒問,石像卻似乎是知道唐興的疑惑,淡淡說道:“對於高階武者而言,時間的價值,或許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樣重要。千年,對凡人而言,漫長無限,可以說是幾個世代。對武者而言,亦算不上短暫。可在窺破河洛的登天者眼中,千年時間,或許僅僅是一次冥想,又或者是一次簡單地調息打坐。根本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故此,短短千年,司徒驀然依舊無法探索出新的河洛脈絡。甚至是沒有半分進展。可司徒驀然不急,無論是多漫長的時間,司徒驀然都耗得起。
一千年,又一千年。第六千年,司徒驀然終於摸到了一絲河洛脈絡。那感覺,隱隱暗暗,難以捉摸,似緊緊捏住,卻又從指縫間流走。
司徒驀然終於是明白了,哪怕過去六千年,他依舊是放不下月聆雨。哪怕月聆雨欺騙自己,哪怕月聆雨根本就不愛自己,自己對她依舊是念念不忘。這便是名爲愛的情感。一種可以沸騰血液,火熱骨髓,觸動心,神,魂的溫柔情感。自己的法則中,無法揮刀斬去的情感。
沉寂六千年,司徒驀然再度出世。他出世,自然是引起了韓尋以及造化之主夫婦地注意。韓尋作爲司徒驀然的好友,第一時間便找到了司徒驀然。之後,兩人一起去了昔日的引魂宗。司徒驀然想要找到月聆雨。
可是,刻畫在司徒驀然眼前的是一片荒涼廢墟。滋生的雜草藤蔓已然覆蓋了昔日的一大強盛宗門。
司徒驀然沉默。南方大陸各大宗門爭鬥不休,六千年時間,亦足夠一次南方大勢力地新陳更替。昔日自己一刀滅殺引魂宗數名高層,僅剩下月聆雨一人支撐,在這險惡陰暗,爭鬥不休的世代,引魂宗確乎難以長存。
之後,司徒驀然與韓尋遊走於各大宗門之間,憑藉兩人的能力,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敢無視二人。因此,司徒驀然很快便打探到了月聆雨的線索。最大的喜訊是,月聆雨還活著,昔日各大宗門尖銳地碰撞中,月聆雨並非就此隕落。她逃過了殺劫,就此銷聲匿跡,無人知其音訊。
往後的十年裡,司徒驀然走遍了整個南方大陸,尋找著月聆雨的身影,可未果。司徒驀然並未就此放棄,既然在南方無法找到月聆雨,或許她現在其他大陸。因此,司徒驀然欲強跨墮落海峽,去北方大陸尋找月聆雨。
當然,韓尋阻止了他。在那個時代,大陸規則嚴謹。司徒驀然這個階位的武者是決計不允許跨域的,否則必將打亂規則,引出天災。特別是北方大陸,當時有著慕容霜
雨守護。若司徒驀然涉足北方,必將受到慕容霜雨地驅逐。要知道,無論在任何時間點上,司徒驀然都絕對不可能是慕容霜雨的對手。因爲,慕容霜雨是當世毫無疑問的最強者。
韓尋會阻止司徒驀然,不單單是擔心司徒驀然。還有一個原因,韓尋心有疑惑。說司徒驀然踏遍了整個南方大陸,這是不錯。卻還有一地,司徒驀然並未涉足。又或者,司徒驀然潛意識裡刻意躲避著那個地方,致使其十年裡都未曾去過。此處,是一方幽靜山谷,很偏遠,是爲司徒驀然曾經的歸隱地。同月聆雨一同度過一千年的地方。
在司徒驀然看來,月聆雨或不會惦念自己哪怕半分。即使想到了此處,司徒驀然也不認爲月聆雨會去那裡。或許旁觀者無法與當事者的感觸相提並論,可所謂旁觀者清也並非沒有道理。作爲旁觀者的韓尋,確乎是要看得明瞭許多。當某個人,特別是一個女子,真的孤苦無依之時,往往會回憶起以前的許多事情。尤其是那些記憶裡有過的溫馨。
在韓尋地勸說下,司徒驀然迴歸了這方山谷。而結果亦如韓尋所想,月聆雨的確是在這裡。
山谷數十丈高,有懸泉飛漱而下,化作一條溪流,汨汨淌漾在山谷之內。輕快溪流旁,一蹣跚老嫗正於溪旁取水。儘管她已垂垂老矣,蒼白的髮絲與褶皺的容顏早已不似往昔,司徒驀然仍從那雙不變的眉目中找到了她的影子。
昔日的爭鬥中,引魂宗陷入了崩潰的絕境。月聆雨雖說勉強逃脫,卻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她的施展了秘法,壽命受到極大程度地削減。如今數千年過去,她亦將走到生命盡頭。
儘管她已老去,感知能力不復往昔。儘管司徒驀然這個等級的存在,已不是尋常武者所能洞悉。她依舊是在司徒驀然出現的那一瞬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循著她的感覺看去,正於山谷上方,她看到了一如既往英姿颯爽的司徒驀然。
她佝僂的身子顫抖,手中取水的簍子隨溪流飄走,她渾然不覺。良久之後,她忽地笑了說:‘你來了?’
司徒驀然若一尊木雕,怔怔地盯著月聆雨,似已無法看清她蹣跚的模樣。許久許久之後,司徒驀然問:‘怎會這樣?’
她知道司徒驀然是在問她怎會如此迅速地衰老,她出奇淡然地回答:‘罪有應得而已。’
他說:‘跟我走。’
她搖頭說:‘我將死去,不能繼續追逐你了。’
他說:‘我不讓你死。’
月聆雨不能理解,至少在她看來,從始至終都是自己對不起司徒驀然。而今司徒驀然能在自己眼前出現一次,她早已知足,不再奢求其他。所以,她認爲司徒驀然沒必要爲自己做任何事情。
司徒驀然繼續說:‘六千年裡,我思索過許多。我在想,我究竟該塑造怎樣的河洛法則。我亦在想,當初我爲何會任你離去。現在想來,果然是我太過傻氣了。當歲月也披上風霜,爲之沉默之時,很多事情往往是出奇的簡單。’
她疑惑:‘既然你覺得當初放走我太過傻氣,眼下你大可收走我這條命。’
司徒驀然哈哈大笑:‘我懊悔任你離去,並非是懊悔沒有殺掉你。而是懊悔自己,怎可讓自己心愛的女孩在自己眼前消失。六千年的歲月,現在想想,也算漫長。我居然錯失了你整整六千年,所以我懊悔。’
月聆雨若聽到了最爲不可思議的話,若雷霆呼嘯而下,令其麻木,唯有晶瑩淚水至她渾濁的雙目輕輕滑落。司徒驀然繼續說:‘跟我走。’
最終,月聆雨陪司徒驀然走了。
一個月後,司徒驀然動用了法則,強行扭動歲月力量,令月聆雨恢復了昔日的美麗容顏。可司徒驀然本人卻多出了幾縷白絲。
三個月後,一個驚人的信息爆發。司徒驀然要給月聆雨一個名分,他要讓世人知道,月聆雨是司徒驀然的妻子,當世最強刀客的妻子!
一場浩瀚的婚禮亦是在珊瑚海上的島嶼如火如荼舉辦下來。繼造化之主夫婦在此成婚之後,司徒驀然與月聆雨再度於此共結連理。”
說著,石像頓了頓,不再言語。而唐興目露好奇之色,輕聲問了一句:“爲什麼司徒前輩會選擇此處成
婚?”
石像淡淡說道:“因爲珊瑚海這裡,有一個悽美的情花故事。在珊瑚海成婚的夫婦,男子多會摘一朵馨靈花送給自己的女孩。宣誓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等誓言。馨靈花被珊瑚海周遭的淳樸村民稱爲情花。”
唐興啞然一笑,自己倒是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好在,也滿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再將目光落在石像之上,發現石像靜默不動,似沒了繼續多語的意思。唐興皺眉,忍不住問:“司徒前輩的故事到這裡便結束了?”
似提及到了情花之事,石像心緒也有波動,沉默了一陣才說:“之後月聆雨陪司徒驀然度過了數百年歲月,終是壽終而去。縱使是登臨大陸最巔端的武者,亦忤逆不了歲月的力量。三百年,已是司徒驀然的極限,他已沒有半分辦法爲月聆雨延續壽命。隨著月聆雨地離去,司徒驀然再度沉寂了下來,終日守在月聆雨的沉睡之處。直到兩千年後,一場驚人的劫難降臨,不問世事的司徒驀然終是攜刀迎戰。
那一戰,無論是當世最強的慕容霜雨以及藍炎,或是更久遠歲月中的絕巔強者,帝雲與楊桑,都無法抗衡那場大劫。那個時代的強者幾乎隕落殆盡。僅有極少數的幾人茍延殘喘,勉強活了下來。而司徒驀然與韓尋,乃至是造化之主夫婦,都隕落在了那場劫難之中。
最後的最後,司徒驀然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於重塑了他的河洛法則。至於他究竟明悟了什麼,便無人知曉了。”
唐興沉默,雖說石像對於那場劫難的描述極爲簡單,可唐興亦隱隱聽出石像話語中的凝重之感。他便知道,那恐怕是一場席捲天地的滔天劫難。否則怎會隕落如此衆多的強者。要知道這些隕落之人,隨便一人都已經達到了這時代中,被武者們所憧憬的被稱爲神話一般的境界層次。
唐興內心翻滾中,石像猛地看來,那目光,似若刀芒般鋒銳,他淡漠說道:“我給你說這些,是因爲我認爲,司徒驀然的傳承者,有必要知道一些司徒驀然本人的事情。他的意志,你能承受嗎?”
唐興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石像猛地抱拳一拜,道:“晚輩繼承司徒前輩力量,亦將繼承司徒前輩意志!”
石像淡淡地盯著唐興,道:“我僅多問一句,更久以後,你又將作何選擇。會否若司徒驀然一般,任月聆雨離去。又或者,一刀將自己心中的情感一同斬去呢?”
唐興靜默,久久沒有回答。
石像沒有等待唐興的答案。轉而說道:“接下這一刀。”
說著,石像的軀體開始崩潰,散落下一地石粉石屑。幾個呼吸,石像便徹底消失了,露出石像內部所潛藏之物。那是一柄刀,銀光閃爍,極爲懾人。
唐興猛然明悟,石像爲何否認自己便是司徒驀然。因爲它說的的事實。它是陪伴司徒驀然無盡歲月的大刀,其名爲,舍魂。
待唐興回過神來之時,犀利刀芒已然呼嘯而來,瞬間將唐興整個人湮沒。同一時間,空間破碎,石壁搖曳,似一切都將化爲齏粉。
一片混亂模糊中,唐興能感知到,有一股極爲暴躁兇悍的力量涌入了自己體內,就像是尖銳刀鋒在自己體內肆掠。那感覺似身體將要碎裂,極爲痛苦。漸漸地,唐興感覺隨著自己漸漸適應這抹苦痛,自己的力量正緩緩攀升。唐興瞬間便明白了,只要承受住這分疼痛,便可繼承司徒驀然的力量。
同時,有淡漠的話音在唐興耳畔響起:“我是一柄刀,司徒驀然給了我靈智,給了我思想。所以我遵循司徒驀然最後的意志,將他的力量傳承下去。你只能繼承他的力量與意志,卻不能同他一般擁有我。你自己需去尋找,能隨時爲你揮動的刀,能明悟你意志的刀。”
這分痛苦若潮水般席捲,幾乎麻木唐興的意識。當他自己都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疼痛之時,他看到,眼前模糊不清若通混沌一片的畫面漸漸清晰了。
他搖曳著,極爲虛弱,遊離的目光隱約看到吳瀟與沈路正有些焦急地看著自己,他還看到,吳瀟身後亂糟糟地躺著幾個人,不知是否是屍體。從那些人的穿著上,唐興能認出。他們是唐國的侍衛,若無意外,這些人很可能便是何侍衛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