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大陸,靠西,貼近千劫山脈的偏遠小鎮。
陸戰開始喜歡現在的平靜生活。隨著時間淌過,他甚至漸漸遺忘了身爲劍宗第四王的身份,厭倦於高位者的明槍暗算,更爲享受於當下的寧靜生活。
日升月落,晝夜更替。一家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泥濘古道中,貫穿三十年裡,不平凡的一家人平凡走過的絲絲足跡。
陸戰很喜歡現在的感覺,平淡卻充實。然而,陸戰心裡卻清楚,眼下的生活不可能永恆持續。自己,終究是劍宗的第四王。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哪怕現在的陸戰,想要放棄劍宗四王的身份,也已經不再可能。
可陸戰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來得卻是如此之快。畢竟,影王與戰王真正覬覦的是劍宗之主這個寶座。陸戰不在的劍宗,影王與戰王首要對付的對象理當是死忠於劍神的魅王。陸戰相信,憑藉魅王絕對強大的能力,足以與影王,戰王二人牽制很長一段時間。況且,始終靜默不動的劍神,對於二王而言,也存在極大的壓力。
料想,百年內,二王是不可能將目光移到自己身上的。
這一天,平靜的古道邊,陳舊的木屋裡,盪出了陣陣冰冷寒意。
有客人造訪,那是一個全身流淌著濃墨般黑色流光的人影。如若熾盛光芒下的剪影,能見其輪廓,卻難窺其容顏。據其身段,估摸著應該是個女子。
陸戰笑了:“原來,劍宗中最神秘的魅王,卻是個女子。”
曾在劍宗時,陸戰的確與魅王有過不少交集。但都未曾見過彼此。或者,魅王見過陸戰,但陸戰並未見過魅王。兩人間最接近的一次會談,是在魅王的一座府邸,兩人間隔了一道紗羅屏障,而且當時聽魅王的聲音,很怪異,不似女聲。故此陸戰一直以爲魅王是個男子,此次見到魅王,陸戰確乎驚訝不少。
“影王與戰王拉攏了兩名帝星九重的武者,現在我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與之周旋了。”
她話音很冷,直接明說當前劍宗內的局勢,其目的也已經是一目瞭然了。
陸戰沉吟著點了點頭,道:“我會回劍宗幫你。”微微頓了頓,陸戰又說:“但你必須明確告訴我,劍神什麼時候出關。”
剪影裡清晰能見的一雙眸子忽然閃過冷芒,她低聲問:“什麼意思?”
陸戰一針見血地說道:“我是想說,劍神這次閉關,真的只是感悟河洛?我與他交過手,雖然隱晦,但我能察覺到,他身上是有傷的。”
“不許你置疑劍神!”
話音傾瀉間,魅王身影忽如鬼魅閃現,黑色流光不斷肆掠,驚人壓迫之力瘋狂卷向陸戰。似乎,陸戰的話觸到了他的底線。
陸戰目光冷漠,反手一握,刻畫著冥王嘆息的竹簡捏於手心。正欲以更加強勢的力量將魅王壓制。卻在這時,一聲冷哼之音陡然響徹。
“我不管你在劍宗有什麼身份地位,在陸某的地方,還輪不到你來放肆。”
冷漠蒼老的話音迴旋間,滔天劍氣舞動,瞬間將魅王洶涌氣焰壓制下去。陸傲天擡眼,張開的手心輕輕收攏,不動聲色地盯著極速閃退的魅王。
魅王剛纔感到了死亡的威脅。好在,陸傲天並沒有殺心,幾番
後退下,便脫離了劍氣籠罩的範圍。但饒是如此,魅王依舊被劍氣所創。此時,眸子抖動,死死盯著遠處的白髮老人,心有餘悸。
陸戰目中有訝異之色,他知道陸傲天很強,但三十年裡,從未見陸傲天出過手。此時隨意翻手間,就將劍宗僅次於劍神的魅王逼退。那麼,陸傲天比之劍神,恐怕也是不遑多讓了。
“陸伯父,多謝您出手,但此事是我的私事,我想我自己能夠解決,您沒必要出手的。”
陸戰一直都很尊敬陸傲天,儘管兩人之間從來都未曾明澈父子這一層關係,但陸戰仍舊把他當作長輩。此時盯著陸傲天蒼老褶皺的臉,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陸戰心裡清楚,以陸傲天的能力,千年萬年不變容顏都能做到。而今,他從初見之時的壯年漁夫化作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四十年折轉間,他似如凡人一般老去。這其間原因,陸戰是知道的——陸傲天在渡凡塵一世。
這是登天之路的必經途徑。而今,陸傲天強勢出手,顯然已經碎了本就已經趨於崩潰的凡塵之心。這對陸傲天本身而言,是爲不可彌補的缺憾。
爲此,陸戰心有愧疚,不願看到陸傲天繼續出手,纔會如此說話。
然而,這聽在陸傲天耳中,卻是另一種滋味。那是一種欣慰與辛酸交織的感覺。辛酸的是,什麼時候,自己長子出手,還需要理由?欣慰的是,陸戰的確擁有了獨自面對眼前境況的能力。
陸傲天沉默了一陣,輕輕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滿目憂色的澹臺淺,輕聲道:“小丫頭,不必擔心。”
說話間,陸傲天向著陳舊的木屋走回去。因爲先前陸傲天刻意控制力量,這方木屋並沒有被沖毀。澹臺淺怔了怔,有些遲疑,盯著沉默不語的陸戰,又回身看著陸傲天蒼老走過的背影。她咬牙,還是跟著陸傲天回了木屋。
陸戰目視陸傲天與澹臺淺回去,直到籬笆圍抱的木門輕輕合上,再也看不到倆人身影之時。陸戰將目光投在了遠處的魅王身上:“我不管你與劍神之間關係怎樣親暱。你要打,我陪你打。但我要問的,依舊要問……劍神閉關,真的只是衝擊天階。我想,作爲他手下的王,我有必要知道這些。至少,我不想爲一個將死之人效命。”
魅王眸子中有著濃厚的忌憚之色,她忌憚那突兀出手的老者。剛纔那一瞬,她有種面對昔日全盛狀態的劍神的感覺。她絲毫不懷疑,陸傲天是可以殺死她的。如此一來,此時她看陸戰的目光,亦佈滿忌憚。
“劍神,無愧與你,某種意義上,對你還有恩。我亦如你所託,四十年裡,影王與戰王都未曾觸碰到你那幾個朋友半分。如此,還不足以向你求助一次……冥王?”
陸戰笑了笑,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什麼時候高高在上的魅王也會曉之以理了?”
面對陸戰的譏諷,魅王不語,黑色身影如同本身就是黑暗,唯獨一雙明澈的眸子靜靜地盯著陸戰。似乎,她肯定陸戰定會出手的。
陸戰認真說道:“我先前就說過,我會跟你回劍宗。可你也該坦誠地告知我,如今劍神的狀態。如果劍神真在全盛狀態,面對劍宗內部搖搖欲墜的局勢,真的會無動於衷?”
魅王沉默了許久,盯著陸戰堅定的目光,她知道,恐怕
是隱瞞不下去了。輕輕地,至魅王口中吐出兩個字:“堪憂……”
陸戰點了點頭:“我跟你回劍宗,但僅限於這次危局。我全力幫助劍神,摒除這次劍宗危局。但是,往後我陸戰不再是劍宗之人。”
魅王沉默著點了點頭。她清楚,劍神往昔會坦誠對待陸戰,恐怕也早料到了劍宗會有今次危機。能夠借陸戰的力量度過這次難關,已經足夠。
陸戰回了木屋,盯著靜坐在木案前的陸傲天以及她身後焦慮不安靜站的澹臺淺。陸戰笑笑:“陸伯父,淺兒,我回劍宗辦些事,很快就回來。”
陸傲天擡眼,盯著陸戰堅定的眸子,點頭:“早去早回。”
澹臺淺抿嘴,身子顫抖著,似很想跟著陸戰。但她終究是無法邁開腳步。劍宗這等勢力的內亂,陸戰恐怕都不敢說全身而退,更遑論是她?就算她跟去也只是增添陸戰的負荷。
陸戰對著澹臺淺柔和地笑了笑:“很快回來,我陸戰說到做到。”頓了頓,陸戰話音更爲堅定地說:“最多一個月。”
陸戰走後,這狹小的木屋似乎大了不少。往後的兩天裡,陸傲天與澹臺淺依舊重複著昔日的軌跡。陸傲天依舊去江邊打魚,澹臺淺依舊靜守在屋裡炊米燒菜。
但,時間似乎尤爲緩慢。澹臺淺明顯感覺到,無時無刻都透著一分說不出的壓抑之感。因爲她的武道境界太低,還不知道這分壓抑是源自於陸傲天的。
兩天後的今天,陸傲天終於不再沉默了。她慈祥地盯著澹臺淺,輕聲說了句:“淺兒,在家裡等我。”
澹臺淺知道陸傲天的意思。她捏緊了雙手,盯著陸傲天:“陸伯父,請您,一定把陸戰帶回來。”
陸傲天點了點頭:“我不想自己經歷過的痛苦再在戰兒身上經歷一次。最痛苦的不是死別,而是生離。劍宗二王,再加兩名帝星九階的武者,戰兒與魅王是抵擋不了的……”
陸傲天走了,這間恍惚不平凡的木屋,此刻只剩下空蕩蕩的一人。一個日日爲他們祈禱的女子。
“侯爺。恕我直言,你的凡塵一世,從陸戰出現的那一刻,已經結束了。這一次,你無法透徹河洛,無法獲得可抗衡天痕之主的力量的。”
昔日諸葛清風的話在陸傲天耳畔徐徐響起。
“侯爺這等階位的武者,縱使我天羽師兄也極難推演。可有些事情,並不需要推演的。從楊夫人被天痕之主劫走的那一刻起。屬於侯爺的主角氣運也已經煙消雲散。恐怕,侯爺的登天路,還在更爲遙遠的未來。
爲此,我更看好你的兩個兒子。雖然不敢斷言。但我隱隱覺得,在侯爺你登天之前,你的兩個兒子已經走在你的前方。
你對天痕的無盡怒火,興許會消散於你的兩個兒子之手。或許是陸峰,或許是陸戰。亦或者,是他們一起……”
深邃空間裂隙中,陸傲天忽然笑了。
凡塵一世破滅又如何?登天路折斷又如何?河洛法則殘缺又如何?
回想這三十年裡與長子陸戰同處的點點滴滴。陸傲天嘴角的笑意越加會心。
原來,凡塵半生也足以彌補這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