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掩護舟船走水路奇襲平丘,顏良自將了兩千人大張旗鼓渡過濟水,做出一番要攻打封丘的樣子,把封丘城中的守軍嚇得一驚一乍,連忙遣使往南邊的小黃、浚儀、陳留等地求援。
但顏良在渡過濟水後,卻沒有立刻往封丘去攻,反而沿著濟水散逸開來,遮絕住封丘北面濟水河岸,不讓封丘城裡的曹軍遊騎發現有大量舟船沿著濟水東進。
待到舟船全部行過後,這股疑兵才大搖大擺地重新回到濟水北側,沿著濟水去追趕前頭的隊伍。
雖然在前一天,顏良會同王脩、畢齊、張斐、隗冉、顏貯、仇升等人商議了大半天智取平丘的方略,但他畢竟不太放心,尤其是這是討逆營開拔後的第一場戰鬥,顯得尤爲重要。
他在虛晃一槍之後,立刻返回北岸馬不停蹄急行軍往平丘而去,路上倒是曾經收到仇升遣人來告知一切順利的消息,讓他稍稍安心,但仍舊沒有停下急速前進的步伐。
但當顏良來到平丘城外時,發現城中早已經變了天,把守城門的守衛已經換成了討逆營的將士,而城裡城外絲毫不見曾經戰鬥過的痕跡。
由於顏良來得十分迅速,城中的畢齊、仇升等人也剛剛纔得到消息,只來得及到城門處迎候。
而城中百姓也在官吏和大族的帶領之下,站在城內的道路兩旁,手中各自牽著豬羊,扛著米糧,端著瓜果,提著酒漿,很有一副簞食壺漿的味道。
見此情形,顏良終於大大吐出了一口濁氣,把始終懸著的心放了下去,總算是拿下了個開門紅。
畢齊、仇升與顏枚三人站在隊伍最前,而比顏良先到一步的隗冉、昌琦等人都很自覺地退後了一步,把這榮耀的一刻讓給了今天智取平丘的大功臣。
顏良此刻那是相當的高興,隔著老遠就笑道:“畢君、德升、伯舉,汝等幹得漂亮!”
畢齊謙道:“都是將軍籌劃之功,指揮得當,吾等只是依計施爲罷了。”
顏良擺擺手道:“此話大謬,此番籌劃本就是衆人之力,絕非我一人之功,且我遠在數十里外,又哪能指揮什麼,還須得仰仗汝等臨機應變,才能不動一刀一槍拿下平丘,汝等須是首功無疑!”
被顏良這麼一通誇獎,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員全都與有榮焉,興高采烈地擁簇著顏良入城。
站在討逆營衆將身後的是陳正、徐聞等平丘縣吏,先頭徐聞來到縣寺後,陳正自告奮勇表示願意勸說徐聞反正,畢齊、仇升見形勢已經盡在掌握,便也任由陳正發揮,能勸說成功那是更好,勸不了也無傷大雅。
陳正不僅觀察力細緻,口才也很是便給,一番因勢利導的說辭之下,本就沒多大主見的平丘尉徐聞就徹底服服帖帖。
縣丞、縣尉兩個流官主動投效之後,那些本地士族大家構成的掾吏們則更容易擺平,只需要告訴他們袁大將軍的屬下數千人已經來到平丘,一切以家族利益爲先的本地家族們毫不猶豫就表明了態度,沒有人會和明晃晃的暴力機器作對。
而且,與原先假裝的“守平丘令”前來時的待遇不一樣的是,得知討逆將軍顏良即將親臨平丘,那些個大族宗主紛紛親自出動,動員城中百姓帶上物資來到城門處歡迎犒軍。
陳正在人羣前頭,自然是聽見了畢齊和顏良的對答,他對於畢齊的馬屁那是相當不屑,但聽到顏良的回答後卻若有所思。
他本以爲顏良這等統兵大將即便談不上粗魯,也必然有些自矜,但面對畢齊的馬屁居然一概不受,將功勞全部安在了下屬身上,這胸襟氣度就大爲不凡。
正在胡思亂想間,顏良已經見著了排班列隊的城中官員百姓代表,他連忙翻身下馬,立刻在臉上堆出一片友善的微笑來。
陳正等人連忙迎前兩步,躬身道:“我等恭迎討逆將軍。”
顏良上前一一將他們扶起,然後正色道:“眼下朝中曹賊卑侮王室,敗法亂紀,誅殺賢良,發丘破棺,無惡不作,爲人神所共憤。幸得天下尚且有柱石之臣,感於社稷崩毀在即,欲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我冀青幽並四州奉大將軍之命,盡發三十萬百戰之師,以堂堂之陣,揚正正之旗,舉武揚威,匡扶社稷。如今大軍兵鋒已入司兗,克復許都計日可待,吾亦奉大將軍之命,率萬人偏師東巡兗州,撥亂反正,綏靖地方,但凡沿途郡縣願意反正者,皆善加對待,若仍冥頑不靈,附逆曹賊者,則一概夷滅。”
顏良這一套冠冕堂皇的話說出來,還是相當震撼人心,這些官員百姓們哪裡分辨得清誰忠誰奸,但聽說有三十萬大軍前來,那自然是忠得不能再忠了,尤其是這些兵都到了自己家門口,那更是大大的義師。
於是乎官員和本地世家大族們紛紛七嘴八舌應和著表著忠心,唯恐被當成附逆曹賊的冥頑不靈者給順手夷滅了。
顏良對這些世家大族的嘴臉早有預料,剛纔也是故意恫嚇他們一下,好讓他們乖乖地配合自己,莫要給自己添亂。
不過當快要越過面前人,走向夾道歡迎河北義師的百姓們時,仇升走到顏良身旁,指著陳正附耳說了兩句。
顏良的腳步沒有停下,只是隨口“噢?具體是如何情形?”
仇升便亦步亦趨跟在顏良邊上,把他們從濟水下船後的經歷一一說了,其中著重說了他觀察下縣丞陳正的表現。
待到全數聽完,他們也已經走到了縣寺門口,顏良原本以爲陳正不過是小有急智,但仇升越說下去顏良越是驚訝,能夠觀察到一些非同尋常的蛛絲馬跡,然後把這些線索全數結合到一塊兒猜測出事情的真相,並且能決能斷,遇事不怵,口才還便給,此人不一般吶!
顏良想著從沒聽說過有叫陳正的人物,難不成是潁川陳氏的子弟,便問道:“此人是哪裡人氏?可是高門子弟?”
仇升答道:“此人乃是交址南海郡人,想必非是什麼高門子弟。”
“南海郡?嘿,有點意思。”
雖然顏良對陳正的作爲有些興趣,但他現在可沒空去理會一個尚且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拿下入兗州後第一仗的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急需處理。
在平丘縣寺中,顏良再度召開了軍議,討逆營的所有中階以上軍吏盡皆參會。
當所有人都到齊之後,顏良神情嚴肅地說道:“今日能夠不動一刀一槍拿下平丘,固然可喜。不過,這也意味著,我討逆營真正的艱險就要來臨了,還望列位好生警醒,莫要被眼前的勝利給矇蔽的雙目,以致於在以後行差踏錯,置自身、置大軍於危殆之中。”
此番孤軍深入兗州,是用偏師去攻擊曹軍防禦薄弱的郡縣,一著不慎很容易陷入曹軍的包圍之中。第一戰固然輕鬆拿下,但顏良絕不希望全營上下陷入盲目樂觀之中,而失去了危機意識,故而在軍議一開始,就給大家潑起了涼水。
可惜顏良的警醒之詞卻未必爲大家所接受,雖然張斐等老成持重的軍吏若有所思,但如昌琦這等魯莽之輩卻有些不以爲然,在他們看來兗州諸城都只有數百孱弱的郡縣兵,即便是正面強攻也是手到擒來,有何危險。
顏良將屬下們的神情都看在眼裡,見有人似不以爲然,便說道:“進武,你且將身後打探的消息說與大家聽聽。”
隗冉出列道:“封丘城內的曹軍斥候雖被我軍驅趕,但我軍撤回濟水北岸後,曹軍斥候復出來覘視,在我大軍往平丘東進後,也有小股曹軍遊騎渡河來探,雖被我軍遊騎擊退,但已然知悉我軍動向。另平丘城南碼頭對岸,也發現了零星曹軍探哨的蹤影,只是未敢渡河過來。”
“甚好,進武仍需多多留心敵情,若有餘裕,也可遣些人渡河查探,不使曹軍輕易探知我軍動向。”
“諾!”
“陳留太守夏侯淵非是庸人,看其在封丘的佈防便知,封丘守將雖不欲與我軍在城外糾纏,固守城池,然我軍退卻之後還能立刻遣人出城查探,亦是個不畏首畏尾之輩。”
“我料此刻我軍取平丘一事,已然被夏侯妙才知悉,以東郡、兗州之重,料其不會坐視我在其境內肆虐,則其必然要前來驅趕我等,屆時,或可有一番惡戰。”
顏良這番分析的本意是想要告訴手下的軍吏,大戰一觸即發,莫要輕忽,但“討死軍候”昌琦可不是個腦回路一般的傢伙,他立刻湊了出來道:“將軍,這回若是那什麼夏侯淵前來,定要派我出戰,今日我坐了半天船,人都坐暈了卻沒撈到仗打,卻也太是蝕本。”
要說濟水雖然不比黃河、長江的水流湍急,但對於不會水,並且有些暈船的昌琦來說還是有些爲難,這一個多時辰的船坐下來坐得他臉都白了。
顏良看了一眼這個魯莽的傢伙,說道:“屆時要渡河去戰,你也行麼?”
昌琦一聽說要渡河眉頭就擰了起來,但猶自不肯放棄道:“渡河便渡河,某也不在怕的。”
顏良不在理睬這個混不吝的傢伙,轉頭問道:“休武,縣中籍冊、庫房可曾收下清點過了?”
張斐答道:“回稟將軍,縣中已然將籍冊、庫房盡數移交給末將,末將正在安排人手清查盤點。”
“甚好,庫中錢糧可有寬裕?”
“平丘豐饒,錢糧都不缺,只是曹賊爲了備戰,多調兗州各縣糧秣往南儲存,去歲的陳糧已經全數運走,今年的新粟和新麥剛剛入庫,還來不及運走。”
如今正是七月末,六月份收割的麥子和七月份收割的粟米都剛剛晾曬完交了田稅,曹操在兗州收的田稅可不止是漢朝明文規定的三十稅一,經過各種名目的稅賦加上去後,普通老百姓的實際田稅已經達到了十稅二的程度。
就這個稅率還得是百姓們自己的田地,若是有些地方的軍屯,那更是十稅五六,只餘下勉強可夠來年播種的種子以及口糧。
這都是曹孟德這幾年連續轉戰多地給鬧的,大量的軍費壓力,不得不從民間大肆斂財維持。
也幸好顏良這一回前來兗州挑了個好時間,夏糧剛剛收穫,而曹操還來不及將這些糧食運走。
顏良心知袁曹雙方在官渡下還要再相持兩三個月,這仗遷延得越久,雙方糧草補給上的壓力就越大,袁紹的底子稍許好一些,可以從冀州大規模運糧到烏巢積儲,而底子稍差一些的曹操就更爲艱難。
而官渡之敗,也是敗在烏巢被燒,廣大將士得知糧草無繼,心中驚惶之下才導致軍心潰散,若是得知糧草無虞,怎麼也輪不到瞬間逆轉。
既然自己已經來到兗州攪渾這攤子死水,顏良就沒想過給誰留面子,他說道:“新粟新麥的味道甚好,咱們就不用給曹孟德留下了,全數運走吧!”
張斐問道:“可是要運去烏巢故市?”
“那卻不必!”
“那是要運去何處?”
顏良心說開什麼國際玩笑,運到烏巢好給曹操一把火一起燒了麼,有這個閒心,我不會自個兒留著吃喝?
顏良尋思翻開隨身攜帶的兗州地圖,看了一看平丘附近,頓時有了計較,說道:“此事還得仰賴畢府君多多協力。”
畢齊心道這運糧又關自己什麼事情,只無奈答道:“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平丘過濮水便是燕縣地界,再往北便是白馬,我欲將此處之糧運去燕縣、白馬,正需畢府君多加配合。”
畢齊一聽這是要運去東郡,雖然他也有些不太明白顏良爲什麼捨近求遠,但對於他可是大好事,不但自己可以離開顏良營中去東郡赴任,更可以帶上一批糧食,便面現喜色道:“可是要畢某親自押運糧秣北上?”
顏良自然看出了畢齊的小心思,不過他可沒打算這麼早就放畢齊離開,只說道:“區區押運小事,何勞畢府君親往,遣一小吏足矣,畢君可願修書一封,命燕縣、白馬縣中屬吏差遣一些騾馬役夫前來運糧?”
畢齊一聽不需要自己北上,頓時就有些泄氣,但還是老老實實答道:“此小事爾,畢某立刻就致書於彼,只是燕縣、白馬人口流失,恐怕派不了多少役夫前來。”
對於白馬、燕縣的情況,顏良也是心知肚明,白馬還好一些,曹操在遷走百姓的時候被自己追擊,被迫留下了大半,但燕縣至少被遷走了一半百姓。
不過,燕縣本也就是顏良的備選方案,他最爲屬意的還是白馬。
白馬地勢緊要,越過黃河就是黎陽,且白馬城中還有自己留下養傷的將士,縣中的吏員也多是自己通過劉延暗中安排,更有自己親自提拔的陳光暫守縣尉,是比較可靠的後方基地。
顏良又看了看地圖,看著如同釘子一般插在平丘與白馬中間的長垣城,斬釘截鐵地道:“爾等先前所議,攻取長垣之策,立刻便可以施行,三日之內,務必要拿下長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