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評如此意有所指的一問,加上座中諸人這一副毫不矯揉造作的神態(tài),顏良哪裡還不明白是剛纔自己無心中說的那句話引起了袁譚君臣的誤會。
眼前袁譚與袁尚奪嫡的苗頭已然顯現(xiàn),雙方都極其努力地拉攏袁紹手下的文武重臣,今天的宴會無非也是這重意思。
不過,剛纔顏良的那句話純屬美麗的誤會,他的本意只是想要給辛評讓座而已,卻被“有心人”給聽了進去。
顏良心想美麗的誤會既然已經(jīng)產(chǎn)生,那也不妨讓袁譚、辛評等人多留點念想,雖然自己不可能明言支持袁譚,但說幾句模棱兩可的漂亮話還是不難辦到。
打定了主意的顏良正色道:“良雖不知《禮》,然尊卑長幼之序不敢或忘。如今朝廷上下皆知有曹賊而不知有天子,正是上下尊卑失序所致,吾等自當(dāng)爲(wèi)大將軍前驅(qū),掃平奸佞,重整社稷,爲(wèi)天下蒼生謀福祉。”
顏良的一番囫圇話雖然沒說出什麼袁譚感興趣的內(nèi)容,但立場擺得很正,讓座中諸人不由讚歎了一番。
辛評道:“立善胸有丘壑,志氣壯懷,令人佩服。”
袁譚道:“有立善統(tǒng)御將士,大功可期也。”
王脩道:“久聞將軍武功弘盛,今日一見方知將軍質(zhì)忠性一,守執(zhí)節(jié)義,真乃天下純臣也。”
對於各人的誇讚,顏良一一笑著謙謝,輪到喝酒吃肉不停的文浦時,卻道:“浦聞討逆將軍此番東去兗州之前,卻先自請削減兩曲人馬,浦百思不得其解,還望將軍爲(wèi)在下開釋一二。”
顏良早就看出袁譚這個小舅子是個心無城府的直腸子,所以只顧喝酒吃肉,問出的話也直來直去,不過他對於文浦無意中岔開方纔的話題也深合心意,便十分配合地爲(wèi)他答疑解惑。
“文君可曾見識過黃巾賊人?”
“自是見過,中平年間時,南陽黃巾大亂,十?dāng)?shù)萬黃巾賊攻城略地,連宛城都不能倖免,褚府君亦力拒身死。我當(dāng)時正在宛城中,然則尚且年幼,家中長輩不許我從軍殺敵,殊爲(wèi)遺憾。”
文浦看上去二十五六歲,說起南陽往事時頗多感慨,但顏良仔細一算,你小子在中平元年南陽黃巾起事的時候才只是十歲出頭的毛孩子,也好意思提什麼從軍殺敵,難道是要去送人頭麼?
但俗話說看破不說破,顏良自然不會去拂了文浦的面子,說道:“文君少年時便有報國殺敵之志,令人佩服。不過你可知黃巾賊禍亂九州,號稱有三十六方統(tǒng)帥,手下賊衆(zhòng)數(shù)百萬,爲(wèi)何卻面對朝廷大軍竟幾無還手之力?以至於一年未到,張角兄弟先後授首,百萬大軍分崩離析,是何原因?”
文浦天真地答道:“彼等篡逆之輩,自然難敵朝廷正朔。”
顏良道:“此固然是其一,黃巾亂賊人數(shù)雖多,不過是烏合之衆(zhòng)罷了,朝廷大軍人數(shù)雖少,卻都是北軍精銳,並六郡良家子充任的羽林郎。以精銳之師擊烏合之衆(zhòng),其結(jié)果不言自明。”
“正是此理,然則與將軍此番請省部曲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兗州諸郡守備雖不如我河北兵強,但也非是黃巾賊衆(zhòng)可比,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如何足用?”
顏良點了點頭道:“兗州各地守備自是不弱,故而我纔要精簡部伍,將其中老邁、體弱、傷病之卒全數(shù)剔除,更精益求精,務(wù)使麾下盡皆是梟銳之卒,能經(jīng)長途奔襲而不疲,歷連番大戰(zhàn)而不挫。有此虎賁之士數(shù)千,兗州之地哪裡去不得?”
顏良說起大話來那是臉不紅氣不喘,當(dāng)然,即便是臉紅了也被那絡(luò)腮鬍子給遮住了看不出來,直把衆(zhòng)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袁譚誇道:“將軍真豪邁之士哉!”
顏良謙謝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末將此去兗州若能僥倖立下微末功勞,那也得多謝顯思公子的提攜纔是。”
袁譚猝不及防被顏良拍了個花式馬屁,心中一陣舒暢,笑問道:“噢?此話怎講?”
“曹孟德經(jīng)營兗州日久,陳留、濟陰、山陽、東平、濟北、任城各郡國大都還在曹賊掌控之中,此去堪稱是深入敵後,實實不可輕忽,故而我爲(wèi)此番巡弋兗州之行定下了十六字方針。”
“十六字方針?是哪十六字。”
“其疾如風(fēng),侵掠如火,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袁譚聽後笑道:“此不爲(wèi)《孫子軍爭篇》中所述麼?爲(wèi)何獨獨少了‘其徐如林,不動如山’?”
“我兵精而少,故而不可從容行軍,更不可固守一地。當(dāng)效法霍驃騎北擊匈奴之所爲(wèi),率兵急進縱躍,不使敵知我所到何處,所攻何向,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此言大善!”袁譚撫掌讚歎,又問道:“可這卻與餘何干吶?”
顏良裝出一副苦兮兮的樣子道:“末將麾下將士雖人人願爲(wèi)大將軍效死力,可營中騾馬車具不足,此去敵後,再不能得中軍補給,兵械糧草均得隨身攜帶,若純靠人背馬馱,怕是長途行軍之後,將士們雖有死戰(zhàn)之心必勝之念,卻力有不逮,爲(wèi)之奈何?”
作爲(wèi)袁紹的長子,袁譚也不是蠢笨不堪之人,從顏良拋出那十六字方針後,就明白了顏良想要說什麼,不過他還是十分配合地與顏良一問一答,終於引出了最後這番話。
對於袁譚這等高門貴胄來說,衡量一件事情的標準無非是利益二字,而利益最重要的是交換,既然顏良有所求,而自己能有所予,豈不是最好的事情麼?
顏良在今日赴宴時的態(tài)度十分配合,那番“尊卑長幼”的言論也搔得袁譚心癢癢,最後更是暗有所指地大拍花式馬屁,把袁譚的順毛捋得服服帖帖,讓袁譚十分高興。
袁譚正色道:“立善如此用心籌劃,我必不能讓你淪落於有心無力之境。此番我從延津押運來的一批物資之中,騾馬車具還是有一些的,我已經(jīng)吩咐優(yōu)先支應(yīng)給你,你憑我手信去取便是。”
顏良大喜道:“那末將就謝過顯思公子了。”
袁譚彷彿是被顏良捋順毛給捋得十分舒暢,又說道:“立善此去兗州,途中戰(zhàn)馬必有折損,恰好元才從幷州新運來一批良馬,我吩咐人給立善勻出三百匹,立善可莫要嫌少,實在是良馬難得,軍中也不多了。”
顏良這次真是喜出望外,沒想到出了輜重糧草騾馬車具之外,還能得三百匹戰(zhàn)馬,頓時對袁譚叩謝道:“顯思公子真大方也,末將必銘記在心!”
“呵呵,那就祝將軍此去兗州一路順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