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馬城東門處的激烈攻防不同,馬城西門城牆處的攻防看上去就十分乏味。
軻比能的人從草原上遠道而來,哪裡會準備什麼攻城器械,他一邊派人去附近砍伐樹木臨時製作雲(yún)梯,一邊派小股騎兵在城牆周圍遊弋。
遊弋中的騎兵不停在馬背上彎弓搭箭朝城頭漫射,城頭的守卒也還以顏色引弓還擊。
只不過雙方隔開都遠,弓弩即便飛到目標附近也失了力氣,基本傷不到人,倒是空中嗖嗖嗖地看上去有些激烈。
負責西門城牆防禦的隗冉已經(jīng)在城樓裡無聊得快要打盹,城頭的一些守卒也個個神態(tài)輕鬆,混不似處於戰(zhàn)場之中。
當顏良篤悠悠地走上城牆時,被人叫醒的隗冉才匆匆出來拜見。
顏良走到城牆邊上往下望了一眼就笑道:“進武,你也毋須在此處看著了,軻比能配合的不錯,估計造雲(yún)梯都至少要大半天,且去城中調(diào)集部衆(zhòng),時刻聽我號令出擊吧!”
隗冉道:“既如此,末將就下去了,一會兒騎兵突擊時,我要親自帶隊。”
顏良道:“那是當然,與胡虜平原騎戰(zhàn),沒有人比你更熟悉了?!?
待隗冉走遠後,顏良又來到城堞邊上,盯著中部鮮卑的隊伍中注視了一陣。
他在人羣中看到了軻比能那個高大的身影,正自十分淡定立在陣中,似乎也沒有進行攻城戰(zhàn)的緊迫感。
軻比能似乎也感受到了顏良的目光,他策馬向前,抵近到馬城東牆外百餘步的地方。
顏良笑了笑,心道此人能闖出偌大家業(yè),也不是沒道理的,光是這份警覺心就值得敬畏。
他擡起手朝百餘步外遙遙抱了抱拳,以示禮敬。
軻比能也在馬上做了相同的動作,二人雖然隔開百餘步,互相併未搭上一句話,但彼此心裡都有默契,正等著合適的時機來一場驚天動地的變化。
可以預想得到,若是軻比能在這場戰(zhàn)事中劫掠了閻柔與東部鮮卑,勢必會極大地擴張他的勢力,擁有足以與步度根等鮮卑大人抗衡的實力。
假以時日,更強大的軻比能對於漢人而言絕對是禍非福。
然而顏良此刻卻顧不得太多,只能利用軻比能先解決了眼前的亂局。
至於軻比能會否會藉此壯大,他也沒太放在心上,大不了到時候再抽出手來親自解決便是。
東城外的攻防戰(zhàn)仍舊激烈,在雲(yún)梯的掩護下,另一組攻城士卒也擡起了沉重的撞木,衝向了城門。
馬城北邊就是燕山,巨大的木材並不罕見,被閻柔選來作撞木的木材更是連一個成年壯漢都沒辦法合抱,長度足有三丈多,需得二三十個壯漢擡著。
在付出了一些傷亡代價後,攻城一方終於把撞木擡到了城門洞裡,對城門發(fā)起了衝擊。
巨大的撞木撞得城門搖搖欲墜,若非是城門裡邊早用木材抵住,怕是經(jīng)不得幾下撞擊便要破門。
此刻城頭的守軍已經(jīng)無法用弓弩等物威脅到衝進門洞裡的敵人,不過他們也並不是沒有應對之策。
城牆上方支起幾個小爐子,架上幾個小鐵釜,內(nèi)裡煮著不冒煙的沸油和散發(fā)著惡臭的金汁。
幾釜沸油和金汁從城門上方的小觀察孔裡澆下去,一下子就把城門洞裡扛著撞木的敵兵淋得呼爹喊娘拋頭鼠竄。
那沸油只要沾上幾點在身,立刻便是燎起一片血泡,金汁更是不得了,不但會燙傷,還附帶腐蝕效果。
扛著撞木的攻城士卒哪裡承受得住,紛紛拋下撞木就往城門洞外逃。
不過閻柔也是心狠,他被顏良當面嘲諷,心中怒意正盛,下定決心要攻破馬城,羞辱一下顏良。
他派出了親信充作軍法官,只消往回跑的不分青紅皁白,直接提刀就砍。
爲了提振士氣,閻柔還高喊道:“後退者死,先登者賞百金!”
在軍法官的約束下,又補充進了一批士卒,帶著一些盾牌遮護後繼續(xù)扛起滾木對城門發(fā)動進攻。
城頭照例用沸油和金汁發(fā)起還擊,門洞裡的敵人有了些防備,擡起盾牌遮護,讓守卒的攻擊效果大大打折。
不過因爲要單手擡盾遮護身體,只剩一隻手抗撞木,撞擊力就大爲削弱,使得馬城東門勉強可以承受下來,不至於立刻被攻破。
閻柔與素利、彌加等人一開始都豪氣干雲(yún),信心滿滿,不停催迫手下部衆(zhòng)加緊進攻。
每當有敢死士攀登上城頭,總是讓他們高聲歡呼一陣,以爲很快就能拿下,卻總是被守卒給堵了下來。
明明看著眼前的城池搖搖欲墜,似乎加一把力氣就能打下,然而卻總是功虧一簣未能全功。
有一次相鄰的兩具雲(yún)梯同時有人登上城牆,已經(jīng)牢牢佔據(jù)了一小片城牆,後續(xù)士卒也在源源不斷攀登去支援。
但在城牆後方突然殺出一支生力軍,他們用的槍矛更爲犀利,戰(zhàn)技也更爲精良,排著嚴整的隊列,踏著整齊的步伐,舉著寒光閃閃的槍矛同時往前逼近。
那前後左右密密麻麻一同刺來的槍矛,讓這些部族勇士們完全無法應對,擋住了左邊漏過了右邊,擋住了面門漏出了腹部。
那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攀登上這片城牆的數(shù)十名部族勇士盡數(shù)被殺死殺傷,一些人更被嚇得沒有膽氣再戰(zhàn),選擇跳下城牆逃生。
僥倖逃生的人都大喊這處城牆後有一排手持長矛的惡魔,讓不少迷信的鮮卑部衆(zhòng)將信將疑,即便是素利等鮮卑大人用殺人的方式阻止謠傳,也不能禁止。
之後在這一片城牆處的攻城士卒明顯膽怯了不少,往上攀登佯攻的勁頭也弱了下來,再沒有先前的氣勢。
這樣的局面一直僵持到下午,雙方傷亡都爲數(shù)不少,尤其是攻城方的損失更大,讓素利、彌加等東部鮮卑大人已經(jīng)心生猶豫。
彌加來到閻柔身邊問道:“閻柔,看來馬城不好攻,不若今天就到此爲止,明日再準備準備,如何?”
閻柔鐵青著臉道:“若是今天攻不下,明天還會有鬥志?”
彌加被問得十分尷尬,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部衆(zhòng)是什麼德性,哪裡肯連續(xù)下死力攻幾天城。
閻柔又道:“讓你的部衆(zhòng)們再加把勁,不然今天死的人都白死了,若是你抹不開面子,我可以派人督戰(zhàn)!”
彌加咬了咬牙道:“好!那就再攻一陣,到日入時即收手,如何?”
閻柔看了看太陽,心中估算了下如今還到晡時,距離日入還有近一個時辰。
他也知道絕不可能挑燈夜戰(zhàn),便道:“好!我等都加把力,能不能攻下就看眼前了。”
彌加突然想起個事情,說道:“那軻比能說是與我等一起攻城,可我的人看到他那邊光是打造雲(yún)梯就用了半天,如今也剛剛架上雲(yún)梯攻城,何不讓他多出幾分力氣,牽制更多的守卒?”
閻柔對於友軍當然不會無條件信任,也一直派人遙遙監(jiān)視著軻比能的動向。
他也多次派人催促,不過軻比能卻以攻城器械未能齊備爲由連連推脫,更表示閻柔準備了許久,爲何不幫他備一些雲(yún)梯撞木,想要他立刻派人攀登攻城,便先送幾具雲(yún)梯來。
這時候閻柔這一邊自己的雲(yún)梯都被損毀了好幾臺,哪裡分得出雲(yún)梯送給軻比能,只能派了一些強徵的民夫去幫軻比能伐木造梯。
有了這些民夫幫助,軻比能那邊打造雲(yún)梯的速度才稍稍加快,勉強能用來攻城。
閻柔對彌加的提議也深以爲然,向身旁的閻志吩咐道:“仲弟,你再往軻比能那裡走一遭,與他說我等正要發(fā)力,讓他也加把勁牽制一二。”
閻志領命去後,閻柔又道:“軻比能那邊至多隻是牽制,要破城還要看我等這裡,彌加大人且加把勁。”
彌加不再言語,一臉嚴肅地跑回了自己的部衆(zhòng)中督促部衆(zhòng)再戰(zhàn)。
素利隨後就知曉了閻柔和彌加的決定,他雖然對部衆(zhòng)們的傷亡十分痛心,但知道眼前騎虎難下,爲了避免白白損失,只能再加大投入,便也招呼起部衆(zhòng)再度發(fā)力猛攻。
重新回到東城牆上坐鎮(zhèn)的顏良似乎也察覺出了城外閻柔等人的浮躁心態(tài),吩咐道:“中山郡兵已經(jīng)忙活半天了,讓我們的人把他們?nèi)刻鎿Q下來?!?
先前的戰(zhàn)鬥中,已經(jīng)有不少防區(qū)形勢一度十分緊張,部分常山兵馬主動頂上去協(xié)防。
中山郡兵們大都是半年多來新招募組建的隊伍,大多數(shù)之前都沒經(jīng)歷過如此慘烈的搏殺,今天的表現(xiàn)也可圈可點。
顏良也不願意友軍傷損太大,以免影響了中山郡兵的士氣,日後遇到郭溥也不好看。
當討逆營步卒把中山郡兵盡數(shù)替換下來後,城頭的形勢頓時改觀。
雖然攻城的一方也加大了力度,但對於經(jīng)驗老道戰(zhàn)技嫺熟的討逆營將士而言,絲毫不覺得有多大的挑戰(zhàn)。
一些部曲在接管並熟悉自己的防區(qū)後,甚至採取了一些故意誘敵的策略,賣個破綻放一批敵人登上城樓,然後三面合圍,把這些好不容易衝上來的敵人一一殲滅。
神射屯的神射手也開始大顯身手,他們混雜在普通的守卒中間,並不輕易出手,但每次出手,多半就會讓城頭下某個敵軍頭目遭殃。
正在全力攻城的鮮卑部衆(zhòng)們一開始還沒察覺出異樣,但接連有豪長、頭目被射中射殺後,終於也警惕了起來。
就連已經(jīng)十分小心謹慎,站在城頭一百五十步開外指揮的彌加也沒能逃脫城頭神射手的狙擊。
隨著一聲淒厲的破空聲,一支突兀地弩箭直奔彌加的胸口而來,得虧他機警往馬下一滾才逃過一劫。
然而站在他身後的扈從卻沒那麼好運,猝不及防下被一箭爆頭,粗大的箭矢從面門扎進入,從後腦勺穿出來,竟是紮了個洞穿。
彌加被這一箭嚇了一大跳,連滾帶爬往後退了十幾步,纔敢轉(zhuǎn)回頭打量城頭,驚恐地道:“這是哪裡射來的箭?!”
他的扈從答道:“好似是城頭射來的?!?
彌加難以置信地道:“怎麼可能?城頭能射這麼遠?”
扈從道:“此處也沒別的人??!”
彌加打量了一圈周圍,發(fā)現(xiàn)前邊除開正在攻城的本部兵馬和側(cè)面的友軍,的確也沒有其他人。
這不免讓他想起了一個流傳在草原牧民中的可怕傳說。
傳說中漢人有一名姓李的將軍,能持巨弩,箭術無雙,專門隔開數(shù)百步狙殺敵人首領。
難不成,這傳說中的人物被自己給遇上了?
彌加爲了自身安全,連馬也不上了,只躲在馬身後邊,手裡還持著一面小皮盾,惱怒地呼喝部衆(zhòng)加緊進攻。
與初交戰(zhàn)時的信心滿滿相反,彌加如今心裡早就把閻柔給罵了一大通,心道若非閻柔強拉著他們打馬城,他也不至於在這面城牆下?lián)p失這麼多部衆(zhòng)。
他現(xiàn)在對於能否攻打下馬城也心裡沒底,倒是希望時間儘快過去,到了日入時分就暫且收兵,容明日再議。
不料就在這時,從城門口處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歡呼聲。
彌加距離城門有些遠,不知道那邊發(fā)生了什麼,不過看閻柔的部衆(zhòng)正加緊往城門方向涌去,便心知大約是撞開了城門。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彌加心頭大喜,立刻忘記了先前對閻柔的責怪,招呼部衆(zhòng)道:“快快快!城破了,我們快搶先入城,不然好東西都被別人給搶了?!?
他身旁的鮮卑部族兵與他也是一樣的心思,紛紛響應首領的號召,擁著彌加往城門方向衝去。
這時候彌加也顧不得什麼李將軍的傳說,一門心思想要多撈些好處,補回今天的損失。
戰(zhàn)場的另一頭,東部鮮卑另一部的首領素利也是一樣的心思。
最初分派攻擊任務時,素利與彌加都沒有撞木,沒人挑選攻擊城門的任務,順理成章地把這個難題拋給了閻柔來負責,但這並不妨礙他倆在城門被撞開後爭先恐後地往城內(nèi)衝。
三人的部衆(zhòng)本來左中右分得好好的,左右兩邊的素利和彌加這麼一往中間涌,三部的部衆(zhòng)便擠到了一塊兒,讓城門外顯得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