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揚州.
無情風雨多情人.
江南煙雨,總是有情的,卻又是單純的.緩緩飄灑的雨絲,輕輕滴落在臉上如同被心上人愛撫,有說不出的幸福.但它又陰晴不定,像個單純的孩子.說哭就哭,說笑就笑.
雨,一直下.
飄渺如煙,紛落如幕,如爲揚城水鄉披上羅曼輕紗,楚楚動人.
凝望著溫柔的煙雨,我的思緒又飄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景德鎮.
煙雨深處,那美若傾城的江南女子走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撐一柄水碧傘,沿著雨巷翩躚而過,如清影入夢.最是那驀然回眸,笑語嫣然.
不忍見紅顏珠淚,數落生離死別的哀傷.
但見那水袖拂弄琴絃,玉手彈奏寂寞消魂的孤獨.心隨著時光的流轉,彷彿置身於流芳千百年的,那段纏綿悱側的化蝶之戀.
這,只是幻覺罷了,卻又真實到窒息.
還是清晨時.
我頹然地坐在汐月的牀邊,默默地凝望著她熟睡時安靜美麗的容顏.
汐月醒來,第一眼便望見了我.臉上立刻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瑾!”汐月挺起身,溫柔地環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湊到她的耳邊輕輕說:“汐月,夏至了.”
“恩.夏至了.”汐月深深地望著我的雙眼,點點頭.
我帶著汐月來到了江邊的燒窯.
我們要做的正是制瓷.
景德鎮那裡的師兄師姐們,現在一定已經忙得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幾雙腿吧.
汐月捧起一把泥料在車盤上開始做起雛瓷.但做著做著,總感覺哪裡不夠完美.我只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瓶腰邊,雛瓷立時如曼妙女子的身段那般妖嬈.
我道:“制雛瓷是萬千工序之首,一定要心無雜念,全神貫注.你剛纔在亂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啊.”汐月笑道.
我深深一笑後,開始將我所學的瓷藝慢慢說與她聽,然後和她一起制瓷.
就像當年的我與夢蕓,只不過對象換作了一個名叫汐月的女人.
取出十年前剩下的蘇麻離青,然後全部用盡.
青花繪出的也不再是夢蕓,而是汐月.在山水彩蝶紛飛間,翩翩起舞的汐月.
送入了窯燒.讓雛瓷在火中煉成.
鬆柴在燃燒,散發出江南獨有的味道,那充滿水性的香味,真的好懷念.
汐月依偎著我.我感到一股溫暖正靜靜地,默默地在身體裡流淌.
陽光,愜意地曬著,微微的暖風輕拂著,暖洋洋的.有種說不出的迷戀.
黃昏了.
血色般的殘陽.
有人說黃昏並不僅是遲暮漸逝,更像是日出東方,大白天下.
天黑了.
繁星點點,夜空浩瀚.
夜晚不會永久黑暗下去,於是靜靜等待天明的第一縷陽光.
揚州的夜.江南的夜.
誰在江南的夜裡,唱起那江南的歌調.空靈得如同天籟般的聲音,迴盪在槳聲燈影之中:
……
“瑾,明日清晨,真的會下天青雨嗎?”
“恩.一定會的.”
日出前的揚州,天空黑黑的,藍藍的.
黑的是樓臺水榭,藍的是如洗天空.
天亮來臨前的寂靜,總是靜得可怕.在這裡,卻靜得令人感到愜意和安寧.
當第一道晨曦的光劃破殘留的黑夜,天漸亮.
還是和當年一樣,是個晴天.
十二個時辰已至.青花瓷從窯燒裡取出,只只近乎完美,卻少了那點靈韻,黛青也太過沉重.
汐月失望了:“沒有天青雨了?”
我微微笑道:“相信我,一定會下雨的.”
說罷,我撐起水碧傘,等待著頭頂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音.
天空,湛藍淡去,漸現天青.那是心曠神怡的天青之色.
如煙,如幕,如紗.天青色的煙雨.
眼前,朦朦朧朧的,腦中映現那些美好的回憶.但這一切卻似乎正離我而去.
回憶裡,有山有水,有煙有雨,有我有你.
若有來生…我一定要再與你相愛…
來生…再愛…
所有堆放著的青花瓷,就在那一瞬間,瓶壁上沉重的深黛青花變幻作了純淨聖潔的天青神之花.
“好美啊!”汐月從傘下起身,跑進了煙雨裡,興奮地跳起舞來.
那一襲雪白的婉約倩影,在煙雨迷濛中曼妙.
最是那深情回眸,一笑嫣然.
“瑾!快看…”
她的聲音,變得不清晰了.
漸漸地,鎖在了記憶的深淵中.
微風帶雨,捲走了水碧傘,拋向天青色的高空,飛得好高,好自由.
一切…一切的一切…埋葬在煙雨之中…
一百天…整整一百天…
初相遇,同珍惜,終是離.
汐月,摔碎了我的青花瓷.
瓶底的碎瓷上還刻著一個蕓字,一個瑾字.
孤獨的江邊上,孤獨的汐月,孤獨的眼淚.
起風了.
如同瑤江之風,吹走了眼淚,吹得好遠,好自由.
我會等你,一直等著你的來生.
如果你遺忘了我,沒有關係,我會繼續等.等到你抱著青花瓷說你愛我.
“永生永世,只爲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