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景德鎮裡真的藏有傳世之寶.

那是劉夢蕓的老祖先當年定居此地,嘔心瀝血奮盡一生所成,他將瓷藝與青花瓷同時推向了一個鼎盛的時期,並得到了御賜“景德鎮”之美名.

傳世之寶從何而來?

據說老祖先用盡天下間最好最稀有的原料來制瓷.就在青花瓷將要燒製出窯時,天降一場煙雨.那陣煙雨是天青色的,極爲難遇的天青雨.在那一刻,瓷器外壁竟奇蹟般得被染成了天青色.天地間的靈氣瞬間吸收,釋放出世間最爲美麗的光華.

也有傳說青花瓷是老祖先與當時武功蓋世無雙的大將軍一起所制,瓶中藏有最厲害最神秘的兵書,得到它的人可稱霸天下.

此傳說若是屬實,必定早就遭來了無數貪心想要獨吞的人,但因爲最初透露這個傳說的人是個慣騙,所以根本沒有人肯信他的話.景德鎮也免遭浩劫.

後來,老祖先將青花瓷藏於一處最秘密的地方,一直傳到師父這一代.世上能知曉的唯有後代傳人.我不過是師父門下的小小學徒,作爲外人本不該知道的,劉夢蕓卻硬拉著我去看了.

師父曾說過的禁步之地,我們毫無顧忌地就闖進去了.

我不由得想起兩年前,景德鎮裡曾來過一對年輕的夜氏夫妻,二人皆是俠客俠女打扮.勞石這個典型的人來瘋,給他們起了個外號叫“鴛鴦雙俠”.我看得出,這對夜氏夫婦的眼睛裡隱隱帶有恨意,也許他們闖蕩江湖是爲了替某位親人或是朋友報仇.

當師父見到他們時,臉色突地凝重.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師父會有那樣不安的表情.他低沉著聲音命令所有人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不許擅自來找他.師父後來多半帶著他們進了禁地,而且一進就是一整天,連飯都沒吃.

我總覺得師父與那對夫婦有不同尋常的關係,問了夢蕓,也問了其他師兄,卻連他們也不知曉.然後,隨著時間推移,我也就漸漸忘了這件事.

這裡,是一道古老的漆黑的門.劉夢蕓亮出一把很古老的鑰匙,折騰足足一柱香時間纔打開了鎖.

“吱呀”門被推開,發出只有很古老的門纔會發出的刺摩擦聲,很是刺耳.裡面竟是一間密室,飄散著濃濃的泥料與香釉的香味.門在被打開的同時,就可見密室裡透出一束光,祥瑞般的芒光,淡淡的,或白或金的柔光.

劉夢蕓先走進密室裡,指指光源處道:“瑾,你看!”

昏暗的密室,唯有眼前綻放著一朵光芒,映得四周明亮了許多.

那真的就是景德鎮老祖先傳下來的青花瓷!

瓷如白玉通透,青花壁薄得似乎一碰即碎,竟可見我和劉夢蕓的面容……

白如玉,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

十二字我雖牢記在心,卻從未見過真正達到如此境界的瓷器.今日算是開了大眼界了.

那瓶身明透,宛如明鏡,那玉壁青花,潑舞遊走,那靈氣充斥,恍若神物.

“哇,好美啊!”即使已經偷偷來看過很多次了,但劉夢蕓仍然禁不住發出感嘆.

她轉過身,柔聲對我說道:“瑾,記得它的樣子了嗎?”劉夢蕓知道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我點點頭,卻又問她道:“怎麼了?”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道:“瑾,三天後,去幽居古窯找我,記得帶上蘇麻離青.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的.”

我們面對面,隔著飛轉的車盤. 我們的指尖不時碰到一起,劉夢蕓總是羞澀地躲開了.最後我鼓起勇氣,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泥料在我們的手中很快就塑成了形狀.

“天下量質最好的瓷石與高嶺土…師父不會責怪你吧?”我有些擔心.

“呵呵,當然不會.他從不打我,更是連一句重話也沒說過.”夢蕓無所謂地笑笑.

近乎完美的雛瓷塑成後,將蘇麻離青取出,爲其上釉.我極是專心致志,小心翼翼塗抹著,生怕多塗了一筆,或少添了一滴,專注地忘卻了身邊的一切事物.

當我突然想起還未燃柴燒窯回身望時,劉夢蕓正笑著望我,身後的窯燒裡火光正旺.她早已爲我準備好,只是不忍心打擾我.

她從懷中取出貼身的雪白絲綢手巾,爲我拭去額上的汗水.

我想要看那條手巾,夢蕓卻執意不肯,還孩子氣地跑開了.

瓷在火中煉,漸漸變得堅強.就像一個人的人生,起初是很脆弱的,經歷了世間萬萬千千種磨難後,身體和心靈都將會變得堅強,以堅強來面對未知的風雨和黑暗.

釉料漸漸地熔入瓷壁,細膩如水.

不愧是天下無雙的蘇麻離青,使得出窯後的瓷瓶雪白如玉,通透無暇.

說好了瓷壁一人一半,各自用青花作畫,互不偷看,其實不必看也猜得到對方畫的是什麼.

一邊是一位翩翩少年,白衣勝雪,腰間配的那柄長劍,如少年的眼神一般鋒利,卻又暗藏深情.

一邊是一位絕美少女,綠羅水衣,回眸生百媚,魚沉更落雁.神情間,流露夜色溫柔,傾倒衆生.

“畫得真像我.”劉夢蕓望著自己在瓶上的畫像,驚歎道.

我說道:“自從我不小心…之後,我就一直在練習畫你.”

劉夢蕓的眼眶微微有些紅,露著小小的羞澀.她悄悄牽住了我的手.

瓶底留下了相愛的印記,兩無相忘的誓言.兩個用蘇麻離青書寫的小字:

蕓瑾.

蕓與瑾,你與我,永世不分離.

瓷器再次送入了窯燒中,這次將煉燒十二個時辰,不可多一刻,更不能少一分.

我們的手,一直牽著,不曾捨得分開過.日出放晴,日落黃昏,短暫而又漫長.短暫是因爲貪想永遠如此,漫長是因爲曾經如此,今生已無憾.

那瑤江裡盪漾著的,穿梭林風中呼嘯著的,羣鳥歌唱著的,都是愛.

還有三個時辰天明.

黑暗中,我們坐在窯燒外的那青石堆上,劉夢蕓緊緊挽住我的手臂,美麗的秀髮倚在我的肩上,那淡淡的香味令我心醉.

劉夢蕓沮喪著對我說:“瑾,明日,天明時不會下雨了.”

我問道:“你怎麼知道?”

劉夢蕓指著星空道:“看天象,明日將與今天一樣,都是大晴天.”

我知道她心裡肯定很失望.伸手去撫她的臉,安慰道:“放心吧,明天一定會下雨!”

劉夢蕓驚訝地問我:“你爲何這麼肯定?”

我答道:“沒有爲什麼.我只是相信會下雨,如此而已.”

也許,我的話真的只是安慰罷了...

天亮了,夢醒了.

似乎一切都如綠葉上的露水,迎著第一縷朝陽的方向,消失殆盡.

劉夢蕓緩緩從窯燒中取出燒製好的青花瓷.雖然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它都是完美的一件藝術,但卻無法如密室裡的絕世之寶那樣.

它的身上始終還是沉重的黛青.

天空是湛藍的,深邃而憂鬱的湛藍.

我感覺到輕微的波動,是極不易察覺的.我擡起手等了片刻,一絲冰涼之感透入體中.

劉夢蕓知道了那場天青雨真的可遇而不可求,她很是沮喪地望著我,突然大聲問:

“瑾,你愛我嗎?”

我凝視著她半晌,緩緩開口道:“我只想說,夢蕓,我會永遠永遠愛你,還有…”

我邁開腳步一直走到她面前,疼惜地抱住了她.

側了側頭,附在她柔軟的耳朵旁,溫柔軟語:

“下雨了.”

天空中,憂憂的湛藍淡去.漸現天青,竟也將純白的雲也染做天青.心曠神怡的天青之色.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漸漸地,響起了樹葉婆娑聲,不絕於耳.頭上,肩上能感觸到絲絲冰涼的溫柔降落.

天青色的天空,下起了天青色的雨,如煙如霧般的,江南煙雨.

我微笑著說道:“看吧,我說過一定會下雨的.”

劉夢蕓回身,嫣然一笑,然後與我緊緊相擁,臉上掛滿了開心或是幸福的淚水,混雜著清澈的雨水,溼透了我的衣裳.再回首時,驚奇地發現,我們親手所制的那隻青花瓷已變了顏色.

與天青色的天空一樣,綻放著空靈純淨的光華.

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

劉夢蕓走過去抱起那青花瓷,撫摸瓷身上的天青.久久纔將青花瓷鄭重其事似地遞向我.

“瑾,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青花瓷.”

我單手小心翼翼地抱住它,另一隻手與她的小手十指相扣:

“恩,只屬於我們的青花瓷”

初相遇,同珍惜,終是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