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無目的地前行,在這完全陌生的城鎮裡.

該去何處,誰也不能告訴我.

劉夢蕓也好,汐月也好,終究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

舉起第一杯酒,敬死去的愛情.

默默的付出,不曾奢求過回報.上天爲何要連付出的權利都剝奪了去,只留下隨時會失去的殘存的記憶,在黑夜裡反覆思念.

夢蕓永遠是無暇的完美,就算逝去時,也如同綻放的青花瓷.

舉起第二杯酒,敬塵世的虛名.

奪得天下第一如何,得到王位又如何,不過是人生之一虛名罷了.百年後,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浮華皆爲泡影.不如淡看風雲,靜觀命運.

虛名,或許重要.人生在世,得一二虛名換作生活的資本,享受短暫的生命.但違背天綱,逆天而行得到的虛名,最終也只是個虛名.

舉起第三杯酒,敬夜嵐,夜鳳兒,獨孤景.

他們三人現在一定在世界的某個地方,過得無憂無慮吧.遠離紛擾繁雜的喧囂,迴歸到最淳樸最簡單的寧靜中去.那樣最好,也正是我希望的結局.

舉起第四杯酒,已不知該敬誰了.

回憶,是一座橋,卻是通往寂寞的牢.

越是回憶,越是會在鋼鐵鑄成的牢房外再加上枷鎖.回憶得越深,枷鎖也越沉重.

我竭力不去想汐月.因爲我不要她也變成我的回憶.

所以,只能喝酒.

我整整喝了十天十夜.

酒店釀藏的酒足有百壇,卻也被我喝光半數.

店小二膽小,見我將酒當水來喝,已嚇得不敢再上酒了.

我將僅剩的錢全耗盡了,剛好夠喝十天的酒.喝得醉了倒頭便睡,再醒來時接著喝到醉.

喝到最後,已欠下一大筆酒錢.但我仍然繼續喝著.

除了借無盡的酒,消去無盡的愁,我還能幹什麼.

這間酒家是揚州的鄉紳土豪張霸王開的.因爲老闆派人告訴他有人在店裡喝酒賒帳,他正愁無事可做,所以前來看看是誰敢在他的地盤上造次.

他帶著一大幫壯得如牛的家丁,大搖大擺地進了店.進店後便大嚷道:“辣塊媽媽,是哪個巴結不想活了,敢在老子的店裡白喝酒!”

小二怯生生地指了指一旁桌上早已喝得爛醉的我.

張霸王徑直走向我,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小子,知道大爺我是誰嗎?”

我微微扭過頭,瞥了他一眼,倒頭繼續睡.

周圍人都因我那不屑一顧的表情愣住了.誰都知道,整個揚州城裡還沒人敢對張霸王如此不屑.這個人難不成真的想死?

張霸王也惱了,第一次有人視他竟若無物,必須好好教訓教訓.他揪住我的衣服,擡手將要打.我隨手掠起一根筷子,迅如閃電般在張霸王的脖頸下一掃,一道長長的淤青痕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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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換作是瓷劍,此刻他早已是死人.

“辣塊媽媽,你敢傷我!”張霸王一腳踹中我的腰腹,再狠狠一拳擊中了我的左臉,將我從桌上打翻在地.然後,他將目標轉而到我身後背的盒子上,大聲喝道,“你盒子裡裝的什麼東西,看起來挺值錢的嘛,正好拿來抵酒錢跟大爺我的醫藥錢了!小的們,給我搶過來!”

家丁們應聲,如狼似虎般撲將過來,直取盒子.

我本可讓他們的下場如張霸王一般,但烈酒上頭,醉得已無力擡手.隱隱地,還感覺身體深處的劇痛.我只騰出雙手緊緊地護住裝著青花瓷的盒子,緊緊地,死死地.

兇惡的家丁的拳頭如雨點般砸在身上,我也不還手.那青花瓷遠比我的性命重要,哪怕我已神形俱滅,也不願它有一絲瑕疵,更不願讓它被骯髒的手沾染.

“住手!”店外傳來一聲嬌喝,是汐月的聲音.

張霸王的眼裡立刻放出了光,滿臉堆笑著:“乖乖隆的咚,汐月姑娘今天怎麼會賞臉來光臨我的店了?”

汐月卻視他若無物.望見趴倒在地上死死護著盒子的我,立刻不顧身份地推搡開人羣奔來.

“瑾!瑾!你還好嗎,疼不疼?”

青樓第一名女汐月竟會對一個男人如此關切,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今日當真得見,羨煞得旁人也寧願去挨一頓揍.

最眼紅的莫屬張霸王.他大叫著問道:“汐月姑娘,你跟這小子什麼關係?”

汐月頭也不回道:“張少爺,這不關你的事.”

張霸王眼珠一轉,笑道:“嘿嘿,難道是汐月姑娘你偷偷養的小白臉!”

話音未落,汐也已回身揚起一個巴掌,重重烙在了張霸王的那張臭嘴上.

“你敢打我!”張霸王滿腹怒火,卻又不敢發作,畢竟汐月是青樓老闆娘的搖錢樹,老闆娘又有朝中高官撐腰,實在是惹不起.但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已被連打兩次.張霸王實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得罪哪位大神了.

汐月從袖中取出一錠銀,隨手丟給張霸王,道:“他的酒錢還清了吧.”

張霸王立刻接過,仔細地嗅聞,直呼好香.再擡頭望時,發現汐月已攙扶著我走遠了.

她還在恨我,她寧願一輩子也不要見到我.

但我在半醉半醒間,分明能感覺到她一直在身旁,照顧我.

醒來後,她冷冷地說要我趕快離開.

可我怎會離開,我又怎捨得離開.

突然發現青花瓷的盒子不見了!牀上,地上,窗邊找遍了,也沒見到它的蹤影.

“在哪裡?”我問道.

汐月冷淡地回答:“不過是個破爛瓶子,我砸碎了.”

接著,便是死一般的沉默.汐月閉上了眼睛,好象在等待我狂風暴雨的怒火.

但我並沒有發怒,甚至生不出一絲的怒意.

“是嗎,其實我早晚也會砸了它的.”我低聲道.

“爲什麼?”汐月睜開雙眼,問道.

我落寞地回答:“因爲它還是我的,永遠是我的.即使我死了,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得到它.”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漸漸地,聽見了汐月的低泣.

“你的心裡,只容得下夢蕓一個人嗎?”汐月轉過身,青花瓷還好端端地,被她抱在懷裡.

這次,輪到我沉默了.

我下了牀,站在她身後.

想要抱她,卻被掙脫開了.

我再抱她,又被她躲開.

這一次,我緊緊摟住了她,死都不放.

最終,汐月回身依偎在我的懷裡,哭得梨花帶雨:“我不希望你面對我時,卻在思念別人.我不想當夢蕓姑娘的影子.瑾,你絕不可以再離開我.還有,你要永遠記住,我叫汐月.

汐月.

汐月.

汐月!”

“恩,汐月.”我點點頭,“如果我再離開你,你就毫不留情地將青花瓷砸得粉碎吧.”

此生第二次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對另一個女人發出海誓山盟.

但,這份誓言,未等到海枯石爛,便早已灰飛湮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