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讓我遇見你 交鋒 殘月軒 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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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我和衛家人的談話進行得簡潔順利,他們難以置信我的平淡順從,不止一次面面相覷地交換著複雜疑慮的眼神。
沒有機會痛心疾首,沒有機會語重心長,更沒有機會聲淚俱下,衛媽長吁短嘆才抱怨著說衛佚尊越大越讓人操心,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卻死活不肯出國留學云云,我就溫順的接過話題,說我可以試著說服他。
就在他們驚訝之餘第一次不由自主交換意味露骨的眼神時,我緊繃的神經卻慢慢鬆馳下來。原本被找來之前我只是懷疑他們察覺了什麼,現在我敢有八分把握肯定,在他們的心目中已經把我和衛佚尊的“罪名”作實了。
“阿姨,壯壯幹嘛不願意去???”
儘管心知肚明,我卻故意追問。
衛媽皺起眉,鬱郁地回答,“壯壯非說要在國內和你一起唸完大學再一起出國。死犟得要命,怎麼給他講道理都拎不清的?!?
過後我問衛佚尊,被火燒屁股地抓去參加英語封閉訓練的時候怎麼沒著急上火,憨小子氣得直棰牀,悻悻地說大人們最壞,根本沒說這要是去了就得五、六年光景,當初含含糊糊騙他說是短期交換而已。
別以爲憨孩子就沒有三昧真火,真發作起來衛家上上下下沒一個人能按住他。衛爸說你要不去留學腿打折,憨小子蹭就躥上窗臺扒著窗框說您也甭費事,再逼我我自個兒跳下去弄折腿給您。
衛爺爺說你不去也得去,你大伯已經親自過來接你了。憨小子冷笑,說您要真讓我大伯把我押走,我去了英國落地就當黑人,我肯定不念預科不考大學,你們想找我就撒歡找去,活的死的可不好說。
衛媽氣得扶牆哆嗦,本來端莊平和的知識女xing哭得比家庭婦女還一把鼻涕一把淚,低壓120高壓180,捧著心口說我怎麼養你這麼個白眼狼?大人和學校把錦繡前程捧到你眼前你還敢不樂意,你憑啥不去?
衛佚尊盤踞在窗臺上冷笑,小鷹展翅狀邊得瑟邊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迸,要是真心爲我的話,當初爲什麼騙我說最多去一個學期?你們大人分明就是心裡有鬼——不能讓我服氣我就是不去!!!
衛家祖上就是讀書人,到衛佚尊這代還保持著書香門第的斯文身段,一向不倡導棍棒教育,知書達禮的良好氛圍下,父賢子孝端底是特別和睦傳統的高知家族,突然被衛佚尊這麼五馬長qiang一通衝殺,家長們落花流水之餘還是充滿理xing的衛大伯抓到了矛盾的根源。
對於不去的原因衛佚尊特別坦然,沒用嚴刑拷打就如實招供說,早就和鐵哥們紀雪聆約好唸完大學一起出國。男子漢一言九鼎,他絕不能扔下我獨個兒先走。
爲個好朋友就能忤逆家長、對抗學校、自作主張到這種令人崩潰的程度?再非長個心眼的家長也能嗅出些危險氣息。何況——還有那位學貫中西、生冷不忌的海派大伯指點迷津呢。
我的憨小子跟我學說這些事的時候壓根沒意識到自己早把心裡那點不能見光的隱私變向抖落滿地,得意洋洋抱著我的腰傻笑,一副天王老子也拿他沒轍的囂張小樣。
“壯壯真不樂意去?”
我摟過掬憨小子結實的肩頭,慢慢將手指插進他濃黑的發間,細心而溫柔地梳理著它們。
他一定在等著我爲他的無法無天叫好加油。沒有道理我會站在他的對立面,畢竟他是爲了我才基因突變,從父母眼中懂事聽話的小綿羊變成生猛生猛的過江龍,攪得衛家一片愁雲慘淡。
可是,我已經做了讓他無法承受的決定。就在他被家人故意支開遣到姨媽家的那一個小時裡,我獨自面對著他的爸爸媽媽爺爺大伯,用淡泊而又足以讓他們陷入煎熬的態度,決定了我和衛佚尊這五年的未來。
“阿姨您放心,如果壯壯真的是因爲我不願意出國,我決不會讓壯壯這樣放棄他的大好前程。”
我慢悠悠地綻開可愛的笑容。但是就在他們剛剛以爲我不過如此的時候,我斂起脣角,凝淡冷漠地望著他們說出後話。
“突然就把我們分開五年,也許等我們都長大的時候,壯壯已經不記得我了。”
衛大伯若有所思地審視著我,片刻才用極好的風度點點頭,試探著問,“那麼小雪聆爲什麼還願意幫我們說服壯壯?你捨得和好朋友分開麼?”
當然捨不得分開!至於爲什麼?這個問題以後大約每個人都會問我。有些人我可以沉默不理,有些人我卻必須給出答案。然而答案絕對不會是同一個。我的真心話,只會說給應該知道的人聽。
“因爲——”
我天真地用力眨眨眼睛,儼儼然露出讓他們驚悚的笑靨輕語,“出國的事有公派好像也有自費。我家裡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可送我出去念大學還負擔得起。假如不想讓壯壯忘了我,高三畢業我會去和他一起念英國的大學?!?
衛家人齊齊變色,衛媽按著胸口驚慌得最明顯,彷彿我會化作洪水猛獸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把她的寶貝兒子生吞活剝一般。衛爺爺開始捶著胸口高一聲低一聲咳嗽,明明挺結實少興的老人家,一瞬間竟蒼蒼然老去。而衛爸爸鐵青著面龐,瞪著我半晌無言。
果然我小小的試探就撥雲見日。我猜想他們早已經在心裡掂量好套路,打算趁著這難得的機會把我們兩個尚且沒有自立能力的小崽子來個天涯海角,把我們之間那曖昧不明青黃未接的小愛苗活活掐死在土壤裡——yin險哪!在大人的眼中,只要違揹他們的道德觀念,就只有死路一條!
“小雪聆啊,其實呢……”
反應最沉著的衛大伯思忖地開口,儘管極力保持著和藹,面部肌肉卻僵硬得象風乾饅頭。
我微微轉過頭,目光熠熠地望著他,在他打算苦口婆心繞來繞去之前,搶先開口。
“不過呢,我覺得出國的事並非人人適合……”
捧胸口的、咳嗽的、瞪眼睛的、措詞的,統統精神爲之一振,不約而同點頭中。
“或者,我在35歲之前都不會有出國的打算……”
再度統統用力點頭中。
“但是有一個原則我今生會恪守到死——即使將來反對的人是我的爸爸媽媽。”
他們錯愕一瞬,無法再用打量孩子的態度面對我。剛剛均勻下來的氣息再度膠著成無形的巨大泡沫,在房間的每個角落迅速膨脹、攻城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