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突然涌滿窒息般的寂靜,我和崇遙的呼吸聲交替起伏,彷彿兩股彙集的浪濤,無聲地交織澎湃。
在我話音落地的時候崇遙的臉色驟然而變,彷彿被晴空裡“咔啦啦”一個霹靂剎那擊中心臟般,目光定定地死瞪著我,黝黑的眼半晌才慢慢從陰沉變得清明,終於如同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哥真愚蠢!蠢死了……以前怎麼就想不明白我媽想要什麼呢?”
雙手胡亂地耙拉著自己的大腦袋,他鬱卒而挫敗地喃喃,聲音裡充滿自我鄙棄的沙啞。
我跳下桌子,拍拍他結(jié)實的大腦袋,心疼又好笑地用手指在他的濃髮裡抓幾抓。平時他老把我當心肝兒寶貝似的寵著,關鍵時候我也得安撫安撫他受傷的心靈。
“以後日子長呢著,現(xiàn)在想通也不遲。哥,咱們現(xiàn)在踏踏實實把大學唸完,畢業(yè)了幹番自己的事業(yè)多好。”
“對!心肝兒你就瞧著,以後我把我媽接過來好好孝順她,保證不讓她再爲我操心。咱們呢,要劫富濟貧專門削那幫有錢的孫子。TNN的,哥哥我最知道怎麼掏光有錢人的腰包,要坑就往死裡坑他們!”
呃……我在心裡翻個白眼,這糙人的心思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是充滿讓人擔心的不安定因子。好比一桶炸藥,就算沒引信可危險性仍在。什麼叫劫富濟貧往死裡坑有錢人?這都是哪國邏輯?
不過這時該說的話都說透了,我沒再和他往下亂扯,他拉著我死活要去喝頓酒樂呵樂呵,還打電話把我們?nèi)ψ友e的人嗚嗚啦啦都集結(jié)過來。本來黃藝和于靖陽那邊也悄沒聲等著聽信,立刻順水推舟都過來了。
飯桌上崇遙亢奮得上竄下跳,我們洗耳恭聽由著他犯話癆。他又把怎麼坑有錢人的話頭拾起來,說這人要是錢太多特容易燒得找不著北,將來他要是有機會,最想開個奢侈品店,連牙籤都賣限量版的,不是千萬富翁店門都不讓進,進了門的不榨出油水就甭想出門。
黃藝若有所思地微笑,慢悠悠給他的杯子斟滿酒,說這主意真不錯,富人的錢其實很好賺,只要用對點子。B城裡面有三多,一是官多,二是有錢的主兒多,三是立交橋多。說起是有錢的主兒成千上萬,多到跟割羊毛似的一茬兒接一茬兒。你要真有詳細計劃,咱哥倆合作一把怎麼樣?
那當然大可以啊!崇遙越發(fā)張狂起來,舉杯跟他碰了就幹,然後重重一撂,豪氣干雲(yún)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崇遙說話算數(shù)!學長你看今天大家都在,你可別跟我說酒話矇事!
黃藝淡淡瞥我一眼,鄭重點點頭,說我沒醉,咱們這是君子協(xié)定,大家都給做個證。
崇遙哈哈大笑,說學長你果然叫個爺們!真要到我把事情都計劃好了,要錢你得投錢、要人你得投人,我保證咱們片刀飛飛快,削得那些孫子心甘情願排著隊伸頭挨宰!
好!一言爲定!
黃藝說著伸出手,和崇遙的大巴掌響亮相擊,“啪”地一聲脆響直刺在我的耳膜上。這個心機百巧的黃藝到底什麼意思?我越來越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如此盡心竭力地暗裡明裡幫助崇遙,真算仁致義盡,讓我無話可說了!
那之後崇遙的狀態(tài)又是一番面貌,叫人刮目相看。而黃藝後來也真的與他合作,投資開了家B城頂級檔次的奢侈品店,崇遙確立的經(jīng)營宗旨比他當初在飯桌上說的掄片刀還要兇狠,在普通百姓眼中無異與明搶。
想想也是,號稱百萬富翁的人進了他們的門連塊小手帕都買不起,進去時趾高氣揚,出來時灰頭土臉,你信不信?
不信?那是你沒看到毛巾的本尊,此手帕上面可鑲著2000粒鑽石呢!啥?您說這還叫手帕麼?能擦口水鼻涕麼?嘿嘿,只要您覺得成那沒人攔著您。有人能用黃金做馬桶,當然就能有人用鑽石做手帕——在真正有錢的主兒眼裡,這算多大點事兒!
黃藝是特別有錢的主兒,所以他看準的投資項目也沒怎麼吭聲,酒桌上一句話把事就定了。我替崇遙高興,卻也有種說不清的困擾。黃藝不是慈善家,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不說實話沒人能猜得透。
只是……我開始一點點相信,黃藝現(xiàn)在是真的特別想和我們做朋友。我和十一少兒時結(jié)下的深厚情份他改變不了,我和身邊幾個交心哥們的情份羨煞旁人,所以……他受到感召就此立地成佛了?
這樣的疑問象記憶裡冬天看到過的窗玻璃上的冰花,千變?nèi)f化偶爾乍現(xiàn),陽光一出又渺無蹤跡。而那之後不久突然降臨到我頭上的無妄之災滅頂而下時,黃藝真實的另一種猙獰面目陡然顯露,讓我知道他的惡他的善絕不可一言而論。
那次我被陷害、拘押、被逼供受內(nèi)傷,一夜之間險些淪爲可恥的販毒嫌疑人,大好的人生幾乎就此全部毀滅。當時于靖陽他們?nèi)技奔t了眼,聽說是黃藝硬把他們竭力按下。他說陽陽這事三哥出面動靜太大,我有辦法把他們?nèi)嫁k了。
辦!?怎麼辦?于靖陽瞪著血紅的眼跟他嘶吼。
我要他們統(tǒng)統(tǒng)去死!你敢不敢辦?高寧陰狠地扭曲著面孔一字一頓地逼問他。
他們必需得死,不死也要生不如死!
慢慢地給出回答,黃藝陰冷漠寂的牽起嘴角,如同黑暗世界的邪惡無情的撒旦附體,令在場所有的人都暗暗吸口冷氣。散發(fā)著強烈毀滅殺伐氣息的黃藝是他們見所未見的。
黃藝的目光陰毒凌厲地凝固著,攥著拳頭慢聲冷笑,哼……敢利用我和小一陷害雪聆,他們是活夠了!想當初我都沒動過雪聆一個手指頭。這次……我讓他們雞犬不留!給我半年時間,看我怎麼把他們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對於黃藝的保證,儘管不是沒有人抱持異議或者懷疑,但終究在以觀後效而衍生的急躁和隱忍中,在他惡毒至極的威壓氣場裡沉澱下去。我最親近的小兄弟們到底是生長在象牙塔裡的學生,真正的血雨腥風對他們而言只是傳說。
在我出事半年之後,B城官場彷彿一夜之間天崩地裂,上至官場大紅人副市長張XX一家三口,中至公安局、建設局、財政局、稅務局等多個實權部門的頭頭腦腦,下至基層部門某些公務員,悉數(shù)被一網(wǎng)打盡。
足有一個月時間,B城所有的政府機關裡充斥著灰沉可怕的肅殺超低氣壓,暗地裡從屬於副市長張XX權利派系的兵將嘍羅個個自危,誰都不知道下一個鋃鐺入獄的人會不會是自己。
看著報紙上連篇累牘的震撼報導,黃藝真正的狠絕手段讓我們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我自己更沒想到看起來始終不動聲色的他,爲我報仇的手段狠辣決絕到超乎想象的可怕地步。看著他把妄圖加害我的張任以及他背後的龐大勢力,統(tǒng)統(tǒng)運用官場上的傾軌手段置於死地時,連於靖陽都默然無語。
事情有我們想不到的,卻沒有黃藝不敢做的。對我,他從來沒賣弄過什麼;對於靖陽,他倒淡淡的說過一句話,一句字字都透著詭異的話。他說,我黃藝都不能動的人,誰動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