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許無言,許久許久靜坐在佟未的面前,他在她的眼裡讀到了不信任,即便當年掀開紅蓋頭初見,彼此陌生的兩個人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對視。
“穆穆若有個弟弟該多好。”佟未伸手蓋在自己的小腹上,一邊說一邊滾下淚,“穆穆出生艱難,又遭大難,而這個孩子又險些不能見天日,我是個糟糕的母親,婆婆說的一點都沒錯。”
“未兒……”容許低呼。
佟未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硬是在嘴角擠出笑容,“放心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容許捏住她的手,皺眉:“未兒你可知,將來我亦不能時常陪在你的身邊……”
“不要說了,今天我不想聽這些。”佟未哭著央求,“不要說這些,我不想聽。這一切早就註定了,不是嗎?我若安於做一個少奶奶,安安分分陪在你母親身邊,便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企圖時時刻刻地守在你身邊,本身就錯了。可爲什麼我的錯,統統要孩子來承擔?”
容許心痛如絞,“不要這麼說,我何嘗不心疼?”
“不要心疼,不是你的錯。”佟未顫聲說,“是我要的太多了,我看不清這一早註定的……”
“一定要這麼說?”容許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他似乎正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佟未凝視他,“可我還能說什麼呢?”
容許的心沉下去,鬆開手,慢慢立起,垂首俯視佟未的臉,她亦緩緩側過臉,留下冰冷的側面。
“睡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講。”說罷,容許轉身往外走,在門前遇見采薇,她不知其中的原因,還問,“二爺還去哪裡,歇歇吧。”
“她身上不方便,還是一個人睡自在些,這裡那麼多屋子,總有我休息的地方。”容許難得這樣生硬地說話,叫采薇好一陣納悶。
待送走容許進來,便見佟未彆著身子抹眼淚,忙拉著問:“你們有事?”
佟未正是傷心的時候,便抱著采薇大哭:“我也不曉得,但就是不願見到他!”
采薇哪裡經歷過這些,又哪裡曉得孕婦的敏感,更不會懂一個隨時面臨各種壓力的男人心裡會想什麼,自然,他們夫妻倆究竟怎麼了,也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別哭,小心身子。”除了這話,她也無能爲力。
這一夜,慎龍寨久久不得安寧,人們能聽見兩個女人的哭泣,她們一個未婚,一個已嫁,可眼淚卻同樣的悲傷。
然此刻金陵城的夜卻格外的寧靜,隨著太子的離去,所有的麻煩煙消雲散,凌雲書院恢復了以往的安寧,夫子們紛紛焚香還願;地方官衙也送了口氣,個個夜裡能悶頭大睡了。
恆聿帶著幾位侍者仍住在容許一家租賃的宅子裡,安寧平和的環境之下,他的身體好得極快。最喜每夜坐在迴廊下回憶那一日和小未的對話,那是自小未嫁給容許後,自己最快活的一段辰光。那場景每日都會提到眼前來溫習,憑他時光流失,亦不會消損半分。
眼下燭光隨風搖曳,恆聿就著紅光看完了手中的信,這封信來自容家老太太,只因怕容家有事再轉送去給容許叫耽誤了,恆聿便自作主張先拆來看,本想先去幫忙,幸而不是什麼大事情,只是說容家老三的偏房有了身孕。
恆聿代爲回信,告知容老太太他的兒子媳婦已往京城去,又附信一封隨容老太太的信一起,因深知他們這一路會走得不容易,也非大事便做主不叫信使追他們的隊伍以免平添麻煩,讓人直接送往京城容宅。
然他卻不知此刻,容許和佟未,已然分開。
第二天天矇矇亮,就有人來通報葉慎初,太子一行要下山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問:“寨主,不留下咱們大小姐了?”
“留?你留得住?”葉慎初一句話將手下打發走,關起門來獨自悶在房裡,也不知他做些什麼。
這一邊衆人已收拾好東西,奶孃、采薇和阿神都留在寨子裡陪佟未養胎,容許本欲親自將妻兒託付給葉慎初並道謝,然葉寨主閉門謝客,終只是在屋外作了揖,朗聲說些感激的話,便辭了。
葉乘鶴那裡又回到“允澄”身邊要跟著一起下山,她戴著面紗,若隱若現一雙紅腫的眼睛,一夜的哭泣,已讓她身心憔悴。
允澄跟在隊伍裡看著她,昨夜兩人並沒有說話,乘鶴要走也非他所逼,只要乘鶴講希望在這裡等他來接,他不會不答應。但她沒有這麼說,而選擇了跟自己回京。自然,這亦是允澄所盼。
“大小姐、大小姐!”寨子裡的兄弟跟上來,不知道怎麼想出來的理由,但說,“那位容夫人身體還很要緊,大小姐就這麼走了,往後誰來照顧她?”
葉乘鶴心一沉,她多期盼是阿爹來挽留自己,故而道:“你們何必誆我,我的醫術難道是孃胎裡帶出來的?”
那幾人一愣,訕訕地笑,低聲著呢喃:“男女授受不親,還是大小姐留著好。”
“你們好生照顧人容夫人,別有閃失了。”葉乘鶴叮囑著,又朝他們身後張望,企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然父親卻從未出現。
“葉姑娘,時辰差不多,咱們該下山了。”有侍衛上來催促乘鶴,引得寨子裡兄弟們一陣騷動。
乘鶴忙將他們穩住,大聲呵斥:“鬧什麼?我幾曾說這一走便不回來了?你們老寨主想趕我走,還沒那麼容易。都回去,都回去吧!”這話說到這裡,明明紅了眼睛,幸而有一層面紗遮擋別人看不得。
“我們走吧!”乘鶴喊了聲,轉身要坐到竹轎子上去,但還未落腳,又有人在背後喊她。
“大小姐留步!”那人喊著。
“留步”二字讓乘鶴心頭一暖,亦觸動了另一個人的心絃。
有兄弟追上來,幾人擡著一口大箱子,他們將箱子交付給一旁的侍衛,其中一個面色悲慼地說:“寨主講了,叫大小姐您帶著這口箱子走。”
“這是什麼?”葉乘鶴一臉茫然,心裡頭頓時又一片冰涼。
那人支支吾吾,垂著頭講:“寨主說,是您的嫁妝,說……”他人幾乎要哭出來,“說叫您再也別回來了。”
乘鶴一個踉蹌,幸得身後侍衛攙扶,這一句話的分量,似能湮滅她的世界。
“好啊,好啊,好啊……”她強忍著悲傷,冷笑著說,“麻煩你們告訴寨主,我知道了,一定不讓他失望。”
“大小姐,父女倆何必慪氣,您別走,別走了……”衆人齊聲相勸。
然葉乘鶴還是毅然地上了竹轎,頭也不回地跟著“允澄”下山去了。
侍衛裡有一個人默默無聲地走著,他最後將這山寨看了一眼,心裡定下一個主意——這個地方,要不得!
容許帶人走在前頭,不時回望一眼山寨,似乎在尋找妻女的身影,然山寨樓宇叢裡,不知從哪裡能看到。
佟未還不能下牀,平靜地臥在牀上,憨厚的奶孃絮絮叨叨地說著安慰的話,她尚不知道是二奶奶趕走了二爺。
阿神和采薇抱著穆穆和春兒回來,穆穆伏在采薇的肩頭嚶嚶哭泣著,她剛纔要爹爹,采薇卻告訴他,爹爹走了。
放下兩個孩子,春兒便領著穆穆到一邊兒玩,儼然一個大哥哥的模樣。
佟未見采薇似乎忍了一肚子話想說,便擺擺手:“莫招惹我,我也不好受。”
采薇欲言又止,心中則怨:“若非你決絕,何來今日這些事。”
阿神坐到牀邊,握了佟未的手說:“將軍講他已經給雲峰寫信,?讓他路過這裡時上山來把我接走,我想好了,若到時候你身體好了,就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