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翌日午後,佟未與孟筱悅侍奉馮梓君出了家門往永嘉王府弔唁,在王府外遇見容謀,他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些,但臉色紅潤神采奕奕,倒叫人看著喜歡。容謀只問了母親一聲好,便再沒有說其他的話。因身在王府,且自家方鬧了雨卉被退婚的笑話,馮梓君不敢多做什麼招人側(cè)目的事情,帶著兒子媳婦拜過恆嫦,便要匆匆離去。
到了門外,只見兒子朝自己躬身一鞠,一句話沒說又自行上馬車走了,馮梓君氣得頓足,臉色都綠了。佟未等人看著,都感覺容謀脫胎換骨變了個人,連孟筱悅也在佟未耳邊讚了一句。
衆(zhòng)人方要離開,王府的管家從裡頭出來攔下佟未,“恆小姐得知您來了,想見見您。”
“姮兒也在?”佟未道,“我確是想著去恆府致哀的?!?
“都在,連恆老夫人也在後院裡,正照顧兩個小皇孫。剛纔恆小姐哭暈了,所以您沒能瞧見?!?
“好,我這就去?!辟∥磻?,送了婆婆上車後,拉著孟筱悅說,“她心裡一定不痛快,嫂子小心些,我很快回來。”
孟氏笑道:“你放心去忙你的,我好歹與她相處那麼多年,還是有分寸的?!?
“好?!辟∥催@才放心,送走了婆婆和嫂子,便隨著管家又進了王府,才至一間偏屋,還沒看清裡頭的人,便有恆姮嬌弱的身軀撲進懷裡大哭,“大姐姐死了,大姐姐怎麼就死了……”
“好孩子?!辟∥礈厝岬匕矒釔a姮,可她心裡何嘗不難過,一來爲了恆嫦的死亡,二來她始終不知道德恩現(xiàn)在怎麼樣,宮裡竟一點消息也不漏出來,除了知道德恩被江玉嫺軟禁,其他一無所知。
這一邊,馮梓君帶著長媳回到家中,卻見佟家的車馬停在門口,陸管家迎上來說:“親家老夫人來看我們小姐,正巧您和大奶奶還有夫人出門去了。”
“人呢?”馮梓君沒好氣地問,但很快進去,便在廳堂內(nèi)見到了何美琦與她的長子、長媳。失去了雨卉太子良娣這個門楣,馮梓君總不大樂意見人,特別是佟家的人,總覺得他們是來看笑話是來示威,此刻見親家?guī)е鴥鹤酉眿D一起來,心裡便更不痛快了。
因有佟少禎這個男眷在,孟筱悅見過禮後便先行離開,繞到後院想去弟妹屋子裡看看女兒和穆穆,卻瞥見一對少年男女的身影閃過角門,男子定不曾見過,可女孩卻是再熟悉不過的小姑子。再想到佟家的人突然造訪,心裡便大概有了猜想,會心地一笑,不去打擾,帶著丫頭們徑直去佟未的屋子了。
孟氏的確沒有看錯,此刻容府一隅那個少有人來的小院子裡,容雨卉正虎著一張臉聽鍾子騁的道歉,也不等人家把話說完,便搶道:“如今你便這樣待我,將來有了功名還了得了?”
鍾子騁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解釋,他也後悔那天與雨卉發(fā)生口角,其實這幾天一直都想當面道歉,但他一個什麼也不是的人,若無人牽線搭橋,莫說見面,便是一封信也遞不到雨卉的面前。偏偏這些日子,能幫他的人都忙。
“你那麼聰明,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敷衍我,我懶的聽你解釋?!庇昊艿拇笮〗闫馍蟻?,也頗有幾分蠻橫。
子騁頓時傻了,無奈地看著雨卉,半晌沒說出話。
見心上人這幅模樣,雨卉終究心軟了,拉了子騁的手柔柔地說:“我讓哥哥替你求情,你再回書院讀書去吧,不用爲我擔心,我在哥哥嫂嫂身邊會很好。會……一直等你來娶我?!?
子騁心裡一軟,看著雨卉嬌柔可愛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湊上前,在她的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雨卉赧然一笑,卻跟著躲進了子騁的懷抱。
“如果回凌雲(yún)書院,便要與太子天天見面了?!弊域G說著,感到懷裡的雨卉微微一顫。
永嘉王府內(nèi),佟未安撫了恆姮,讓侍女照顧精疲力竭的她去休息後,便一人來到內(nèi)室,正見江玉嬌一人照看著兩個外孫。
“伯母。”佟未柔柔地喚了一聲,“請節(jié)哀。”
江玉嬌悽慘地一笑,挽著佟未的手離開內(nèi)室,立於屋檐之下,默聲半日才道:“你知道她的死因吧?”
佟未不語,已意在表示肯定。
“一個是我嫡親的骨肉,一個是我的兒媳。”江玉嬌說著,滾下淚來,“我知道德恩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本無傷害嫦兒的心,卻……”
“伯母,這件事皇家對外隱瞞,顯然是想保護德恩,您一定很無奈很難過,可是……您願意德恩……”佟未終究說不出那些話,她知道自己自私,因爲隱隱覺得自己虧欠德恩,所以總無意識地想爲她開脫,可這樣又能幫得了誰?
“小未啊,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一多,做爹孃的心總難免要偏。我生養(yǎng)了五個兒女,嫦兒是最早離開我身邊的,感情上總比其他人要淡一些。我又最疼聿兒,而這件事也和他有干係,輕重權(quán)衡,你知道,其實我更偏向德恩?!苯駤捎l(fā)顯得哀傷,“你說一個做孃的,怎麼能這樣……”
“伯母,您心裡的苦,旁人是無法體會的?!辟∥粗溃駤赡軌蛟趷a家這樣一個以權(quán)爲重的家庭生活幾十年,她的堅強便是一般人所無法擁有的。
江玉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佟未,苦笑:“小未,你嫦姐姐能這樣死,已經(jīng)讓我很安心了。真的……”
佟未亦知道恆嫦曾經(jīng)做過什麼,也許江玉嬌作爲母親,更不希望看到的,是女兒爲權(quán)欲所累,最後悽慘枉死。如今雖不體面,但起碼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走了。
“孩子,如果你嫁給我聿兒,這個家該多快活!”江玉嬌說罷,已然老淚縱橫,女兒的死對她是何其深重的切膚之痛。
佟未淡淡地一笑,再沒有說話。
待回到家中,正遇見母親和兄長要離開,與母親話別時,瞧見哥哥身後跟了一個面色黝黑的小廝,顯然是怕別人將他認出來而一直低著頭。佟未知道這便是自己讓哥哥帶來與小姑子見面的子騁,心中暗笑:終有一日你們不必躲躲藏藏,有情人終成眷屬。
送母親上車,佟未趁空拉了哥哥問:“南邊那裡沒有消息嗎?”
佟少禎搖頭,又道:“只聽說軍機處昨天接到幾封密摺,估計過兩日會有風聲傳出來。不過天南地北那麼多軍隊,未必講的是妹夫那邊。你且安心,戰(zhàn)場上沒有消息,便是一切都好。”
“是了,我不著急?!辟∥词涞胤笱軒拙洌S後將家人送走?;厣韥硪婈懝芗掖故至⒅茸约海彶阶哌^去,但聽老陸低聲說:“人已經(jīng)派去了,夫人放心。”
佟未點點頭,不知是不是因爲剛纔哥哥那句話,她也開始不期盼那些人能送回什麼消息,倘若一直沒有消息,直到丈夫安然立在面前,那再多的煎熬,她也能承受。
回眸望一望天際的紅霞,瞥見屋宇之間遙遙露出的皇宮的金頂紅瓦,心中嘆息:到如今,我能以什麼身份能進得宮去看一眼德恩?她現(xiàn)在到底好不好……
這一邊,子騁別過佟家母子,獨自一人回到了佟宅在京城一隅的宅邸,正收拾細軟準備明日一早離京返回金陵,不管夫子是否還能收留自己,他總要試一試、求一求,畢竟錯都在自己,不能再讓將軍爲自己出面。
正忙著,忽聽宅外有車馬動靜,警覺慣了的他旋即從包袱裡抽出短刀,掩到了門柱之後。但是宅門洞開,進來的,卻只是一襲錦緞藍衫的太子允澄。
“鍾子騁!”允澄立在空蕩蕩的院落內(nèi),喊了一聲。
“殿下?!弊域G從門柱後閃出,雙手抱拳,而手中那把短刀也赫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