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駙馬該不會以爲我和那幾個不爭氣的皇姐一樣下作吧?元宵!元宵那晚的事你忘了?”德恩的語調顯然沒有了方纔的戾氣,眼圈也微微泛紅,“你當然不記得了,你……”她頓了頓,轉了話題說,“就連這幾日我天天求醫問脈,家裡太醫大夫進進出出你都沒有察覺,又怎麼會記得那一晚?!?
“太醫診斷……”恆聿的話終沒能順利說出口。
德恩冷笑,“怎麼可能,這才幾天?”她驕傲地從恆聿身邊走過,語調中帶著滿滿的挑釁,“這一次不行,總還會有下一次。駙馬,你欠我太多了?!闭f罷,已緩步往城樓下去,如寶二人亦在等待,小心翼翼地將公主攙扶下便上了馬車回恆府去。
恆聿孑然立在風裡,回首望,容許和佟未的蹤影已無處可覓,再轉身,德恩亦絕塵而去。大風捲起沙塵,將一襲白影匿於其中,悄無聲息。
這邊廂,容謀匆匆趕來時,只見母親的堂屋大門緊閉,裡頭有斥罵聲傳出來,卻聽不見哭聲,容謀是急了,二哥可囑咐他好生照顧大嫂的,於是急得一腳將門踹開,果見大嫂匍匐在地上,雲佩等撂了袖子惡狠狠地圍了一圈。
“滾開!”容謀奔上前一把推開一個,而後將孟筱悅扶起來。
馮梓君驚呆了,從前她管教悅娘,小兒子從來不插手的,偶爾說兩句好話,自己還會厭惡地認爲是悅娘勾引了幼子而罵得更兇打得更重,怎麼今日竟是這般情景。原記得爲了那個芬兒丫頭,大媳婦是與老三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依稀記得在京時就聽說大媳婦時常往小叔子的茶葉鋪去,如今看來,他們交好是不假了。也不知老太太從哪兒想歪了,竟一口惡氣衝上腦門,起身來一把將孟筱悅從容謀身邊拉開,隨即一巴掌扇上去,將孟氏打得眼冒金星。
衆人都嚇呆了。
只聽馮梓君厲聲道:“賤人,在外頭勾引漢子敗我門風,竟然連小叔子也敢動心思?!?
容謀急得大喊:“娘,你怎麼信口胡說,大嫂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真怒了,衝著如惜喊,“愣著做什麼,快把大奶奶扶回去?!?
雲佩幾個狗仗人勢,上來攔瞭如惜:“姨奶奶,老太太可還沒發話呢?!?
落霞正在一邊,不由得冷笑:“幾位姐姐的意思,是三爺的話在這個家不管事兒嘍。”
雲佩一怒,正要開口,綠綾已哼哼:“你又算什麼東西,一個窯子裡千人騎萬人跨的東西,也有臉面在容家登堂入室地說話?!?
落霞心裡好似被人戳了一刀,一雙媚兒眼裡聚滿了殺氣,經歷了那麼多,她早學會了一個“忍”字,她不要此刻趁口舌之快,她定要吳林周綠綾這對蛇蠍心腸的東西爲之前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都給我閉嘴?!比葜\怒喝,隨即對如惜道,“愣著做什麼,把大奶奶帶走?!?
“站住?!瘪T梓君亦怒了,扭了兒子的手道,“傻兒子,你可知道你這個大嫂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說不能讓她單獨回孃家吧……我們容家世世代代的門風險些就毀在她手裡了。”
容謀輕輕鬆開母親的束縛,冷靜地回答她:“大嫂是怎樣的人,娘你心裡很清楚,冷靜地想想吧,莫要聽了別人的蠱惑。”他一邊說,一邊將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回到母親身上,又道,“那天我也在,我看得比誰都清楚,人活著怎可能不與人打交道。莫說有什麼有辱門風的事,我這裡想謝謝人家,還找不到機會呢。娘……家和萬事興?!?
“謀、謀兒你……”馮梓君被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孟筱悅被如惜等帶走。
容謀嘆氣,緩緩將母親扶到座位上,“娘,這些年兒子不孝,沒能好好照顧您照顧這個家,雖說是二哥當家,但我也是容家的一份子,從今往後我會做好一個容家子弟該做的事,爲了您,更爲了這個家?!?
“謀兒,你的意思,娘……娘不明白?!瘪T梓君糊塗了,她極少見幼子這般認真,但進來似乎幼子益發成了這個模樣,世上沒有哪個做孃的不盼兒子好,只是、只是她一時無法適應。
容謀擡眼,將屋子裡幾個衣衫不整一臉煞氣的丫頭婆子掃了一眼,冷冷一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容家也該清理清理了。”
此話一出,綠綾不禁發顫,怯怯地將目光繞過容謀,低著頭眼珠兒滴溜溜地轉,似在心裡盤算著什麼。
“好生服侍老太太,讓她身體安康心情愉悅纔是你們的責任,莫再要惹事生非,不然三爺冷起臉來,也絕不含糊?!比葜\哼哼一笑,遂向母親請辭,離了去。
“老太太……”綠綾、雲佩等待得容謀一走,如欲大赦,一個個苦著臉朝馮梓君圍過去,心中有鬼的她們如何會不知道剛纔三爺話中所指的意思,如今唯有老太太是最後的庇護,自然要更麻利兒地巴結馮梓君了。
容謀從正院出來,一路往莉園去,恰巧遇見周姨娘帶了大夫來,因問:“剛纔沒細瞧,可是打得很厲害?”
周紅綃恨得咬牙:“壞心肝的東西啊,下那麼恨的手,後腰上一大塊淤青,都說怕傷了裡頭,所以叫大夫來瞧瞧。”
“有勞先生了?!比葜\朝那大夫作揖,先讓老媽子帶人進去,自己則留下週姨娘,略有幾分無奈地說,“老太太跟前的吳嬸子是您的親姐姐,萬一有什麼事傷了您的心,我在這裡先給姨娘賠不是?!?
紅綃沒明白,搖頭。
容謀低聲嘆:“她和吳林這些年在家裡做了什麼,您是沒瞧見,若瞧見了,只怕心都寒死了。往後萬一有什麼事,還請您擔待些?!?
周氏蹙眉想了想,終是一嘆:“人各有命,當年我與了老爺,她跟了吳林,我們便不再如從前親厚了。罷了,人各有命吧?!?
“姨娘寬心,我會盡人情。”容謀道。
周紅綃慘慘地一笑,“惡有惡報,罪有應得,他們若真做了歹事,三爺不必顧忌我。我如今有你妹妹孝敬,您和二爺待見,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三爺儘管按理去做,真的不必顧忌我。至於您妹子那兒,就更不必擔心了,她打從小就沒當我那姐姐是個姨??梢娔呛⒆拥难劬?,比我睜得亮。”一壁說著,一壁悵然若失地往莉園進去,人心肉長,周綠綾畢竟是她的親姐姐。
屋子裡,衆人圍著孟氏上藥,方纔大夫瞧過,確定皆爲皮外傷,叫大家好生安心。
初蔓見少奶奶臉上被甩了紅紅的五指印,心疼地哭了,初菊卻道:“別哭,你瞧孫小姐都沒哭呢?!?
雨卉聽見,才發現侄女兒已不似剛纔的哭鬧,也不過來纏孃親,只是一個人冷著臉坐得遠遠的,剛想走過去,卻被嫂子拉住了衣袖,只聽她輕輕地說:“算了,先別問她。”
雨卉只得作罷,須臾周紅綃和容謀進來,衆人說話,更將楚楚忘在了一邊。
而楚楚卻沒有忘記孃親,她一直注視著母親,看得到她臉上身傷每一處傷痕,心裡的痛和眼淚一起被隱藏,只是有一個念頭隱隱生出,可是她不願告訴任何一個人。
很快,衆人散去,欲讓孟氏好生歇息,送走大家,孟筱悅纔來到女兒身邊,伸手輕撫她的額頭,“楚楚,對不起,娘又讓你擔心了?!?
楚楚驀地抱住了母親,嗚咽:“娘答應楚楚,再也別叫奶奶欺負你,答應我?!?
孟筱悅淚如雨下,可卻含了笑,想起方纔的情景和自己面對婆婆逼迫所表現出的剛毅,她才明白對於趙鼎天是怎樣一種感情。
只是,這感情藏在心裡便好,爲了楚楚,爲了容諤,藏在心裡便好。
“娘!”楚楚嗚咽。
“怎麼?”孟筱悅擦去眼淚,笑對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