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嬌大怒,從來與他們客客氣氣的婆婆終於遏制不住脾氣,回身罵道:“和你們也是有骨血關係的堂表姊妹,竟拿這麼惡毒的話來咒她,倘若公主有半點差池,我便只找你們兩個。”
兩位少奶奶是嬌縱慣得的人,被婆婆這麼一噎,都變了臉色,卻不敢頂撞回去,默默地垂立片刻後,只感覺老大沒意思,便悻悻離去。
人情世故,這世道親疏有別,本就這般無情而冷酷。
恆聿,並不怪任何人。
德恩仰面躺在牀榻上,眼前只掠過那日在母親的靈前,她故意而無意地推搡佟未,害得她早產吃苦的情景。到如今,一切重新反噬,都應驗在了自己的身上。
“公主,您感覺如何?”見德恩毫無反應,接生婆慌了,她看見孕婦的產道已打開兩指闊,可是孕婦好像不再宮縮,她應該疼纔對。
“胡媽媽。”德恩猛地抓住接生婆的手,“倘若只能留一個,你千萬記得,保住孩子。”
接生婆慌了,她明顯地感覺到生命的激情在德恩的臉上退散,這根本不是一個待產的女人該有的狀態,她一邊點頭一邊安撫,“不會有事,胡媽媽手上從未出過任何事。”
“來……”胡氏轉身揚手喊來其他人,一字一句謹慎地叮囑大家要做的事。
劇烈的疼痛開始折磨德恩,她已經聽不見旁人說任何的話,她亦想不到自己的生和死,唯一有的,便是要生下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她和恆聿之間唯一的聯繫和牽絆。她懂,她一直都懂。
“姐姐……”疼痛讓她殆盡了四肢百骸所有的氣力,眼前漸漸朦朧模糊,只見鮮紅的火光彌散開,又彷彿回到那寺廟裡噬人的火災,看得到佟未和那個無辜的孩子在掙扎。
她放不下的心結,隱藏得極深的情感,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放大……
“哐”的一聲屋門被推開,一頭虛汗的接生婆慌張地衝出來,“老夫人,保大人還是孩子?”
江玉嬌驚聞此語,跌倒在了兒子的懷裡。
月朗星稀
一聲悶響從佟未的屋子裡傳出來,柳媽媽驚慌失措地奔進來,見只是三香失手摔了一隻燭臺,頓時定心。但仍忍不住擰著孫女兒的耳朵罵道:“叫你好生伺候少奶奶,你可記到腦子裡了?”
三香吃不住痛,躲到佟未身邊,撒嬌說:“二奶奶疼我,別叫我奶奶打我。”
佟未摟著她,衝著柳媽媽笑:“您別生氣,是我突然喊三香,她本以爲我睡著呢,這才嚇到了失手的。”
柳氏自然沒有真怒,攆走了孫女兒,便問佟未睡得可好,要不要吃點東西。
佟未擡頭望一眼外頭漆黑的夜色,莫名惆悵,支著腦袋想了半日,“也沒什麼胃口吃,切兩塊香瓜我嚼一嚼吧。”
柳媽媽答應著,才立起來走兩步路,就聽到佟未低沉沉的呻吟,慌忙轉身問:“怎麼了?”
佟未指著翻滾的肚皮,眉頭雖緊,臉上卻笑容燦爛:“這孩子好動得很,跟著我一起醒了。”
柳媽媽合掌大笑:“我們孫少爺是說,他可不只要吃香瓜,還要吃柳媽媽做的點心呢。”
佟未嫣然,幸福地撫摸自己的肚子,“不論男孩兒女孩兒,只要健健康康的,將來才能保護姐姐。”
說完這句話,卻又不免惆悵,若是兒子便罷,萬一又生一個女兒,難道自己真的要把這份愧疚強加在這個孩子身上?難道她的出生,只是爲了保護姐姐,是爲姐姐而存在?
自己這個“小妹妹”可是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保護別人,女娃兒天生當被人保護,既然如此,自己又爲何要如此期許?
“但願,是個男孩兒。”佟未忽而心緒低落,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懨懨地說,“不知他們都好不好,這惱人的千山萬水,這惱人的天南地北。”
柳媽媽很快送來飯菜,細心地伺候佟未吃下,佟未細細咀嚼著食物,思緒卻漫無目的地晃動著,無緣無故地,竟想起了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小公主。
若言不恨,自然不真。可恨她什麼呢?誰又真正是惡毒的,誰又真正是可憐的?
“也不知她好不好?”佟未放下筷子,輕嘆。
柳氏不知此“她”非彼“他”,只管玩笑說:“不著急,二爺早晚要回來。”
佟未知她不明白,笑而不語。
容府裡靜靜地,一切安穩。京城裡恆府卻是一派緊張。得知皇妹生產,允澄亦是擔心,本想派遣太醫前來,卻被皇后自告奮勇,允澄知道乘鶴醫術高明,便囑咐莫要大張旗鼓,悄悄地化妝成宮女隨太醫過去。畢竟一國之母替人接生,總有些荒唐,即便那是皇帝自己的親妹妹,可國母,端的不就是個品相。
乘鶴哪裡管這麼多,揪著個小宮女換了衣服邊匆匆趕來恆府。清楚記得那日看見德恩眉心的陰暗之色,清楚記得對她的囑咐,沒想到竟等不到自然分娩,已意外地要提前生產。據說已經不行,要保大保小了。
衝到恆府時,哪裡管那些禮節,乘鶴抓著產婆便問,只聽她說:“公主剛纔怒了,哭著說我們再不幫她把孩子生出來,她便咬舌自盡,這個孩子活不了,她也絕不活。”
乘鶴扭頭看著恆聿,滿目疑問。
恆聿滯也不滯,“保公主的命。”
乘鶴頷首,抓著接生婆往屋子裡去,待到德恩身邊,果然見她氣若游絲,臉色蒼白,便更顯得眉心一條黑線猙獰可怖。
“公主。”乘鶴喚醒她,看樣子,她似乎已痛得麻木。
德恩無力地睜開眼睛,面前是那張還不算太熟悉的臉,可腦袋猛然清醒,那一日這女人才進宮,自己與她頭一遭見面便得了她的“詛咒”。只是此刻的她很明白,葉乘鶴的警語,一點都沒錯。
“皇嫂,救救我的孩子。”德恩哭起來,“不論如何,請保住這個孩子,孩子若沒有了,我活著也毫無意義,不管您能不能明白,請相信我,請一定相信我。”
乘鶴看著德恩,恍然記起了自己的母親,她因爲父親而心力衰竭,生產時諸多辛苦後,終保下胎兒撒手人寰,雖然成就了一個母親的大義,可她卻不知,沒有孃親的孩子,有多辛苦。
“保公主的命。”這不僅是恆聿的話,更是乘鶴的願。
“公主放心。”這是安撫的話,乘鶴說的極真切,轉身從藥箱取來吊命的高麗蔘片放入德恩的舌苔之下,篤定地告訴她,“孩子一定會沒事的,爲孃的有信心活下去,孩子才能感應到。”
德恩顫抖著下巴,含淚答應。
乘鶴轉身來握住接生婆的手,低聲說:“無論如何,保住大人要緊,千萬不能讓公主血崩。接生我不在行,但善於續命,即便孩子奄奄一息地出來,也未必真不能活,我的話你可明白?”
接生婆看著一身宮女打扮的乘鶴如此強勢,愣得不知所措,旋即有宮內來的人在她耳邊說:“這是皇后娘娘,你只管聽她吩咐便是,不會要你承擔什麼責任。”
胡媽媽瞪大了眼睛,呆了一瞬便清醒過來,二話不說到了她該在的位置,大聲對德恩道:“公主,我們再來一次啊……”
屋子外,靜默許久之後,衆人又聽見德恩聲嘶力竭的呻吟,雖然心疼害怕,卻比先前鎮定了許多,至少,人還活著。
江玉嬌一直緊緊捏著兒子的手,便是當初自己生孩子也不曾這麼緊張。到底德恩是正牌的公主,萬一有差池,還叫恆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老爺問,公主怎樣了。”一個小丫頭跑來,是受了恆啓豐的命令來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