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翊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便帶著長琴往一十三號房走去,卻在將至時,長琴停下了腳步。
“沒事吧?”
“沒……”
長琴的回答綿軟無力,其實她已幾乎不記得母后的模樣,只是在心裡,母后是她的精神支柱。
二人到了門前,意外發現房門被反鎖,下意識地叩響房門,裡頭竟真的有人應門。來開門的,正是那面容清秀文俊的樑其方。纔想起來,甲班學生因爲徐正庸的出走,臨時散課了。
“學長……您怎麼來了?您來找容靖麼?他今早搬走了,是您下的命令。”樑其方一邊疑惑一邊解釋,但很快就發現,跟隨學長大人一起來的,竟是公主長琴。
“公……”
“噓!”長琴比了個噓聲,清了清嗓子問:“你住這間屋子?”
樑其方一頭霧水,只是莫名地表示肯定。
“等等,方纔你說容靖搬走什麼的,原先他也住這裡?”長琴有些不高興了,她好生不喜歡那個自以爲是的小子。
樑其方有些不自信,“是,今天才搬走的。”
“爲什麼呀?昨兒你們去我的行宮不還是好好的麼?”長琴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拿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踱步進去,四處張望這屋舍的佈置,其實……也就是一件普通的房舍罷了,但是這地方,曾經住了她的母后。
“你們能不能出去一會兒,我想一個人待著。”公主開口,便是不容人回絕卻又毫無道理的命令。
容翊沒有忤逆,但還是尊重樑其方問他是否方便,後者仍然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因見容翊無異議,自己也跟著答應。須臾兩人退出來,容翊見樑其方手裡還拿著書,笑道:“每次見到你都握著書,容靖有你一半好,我也不必那麼操心了。偏偏他不知足,還與你不合。”
樑其方多想爲容靖說幾句好話,苦於難以開口。
“坐會兒吧。”容翊引了樑其方到一邊石凳上落座,看架勢,似乎是知道公主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但他只是靜靜地坐著,也不找話題與人攀談。
樑其方大概知道一些皇室的故事,這位大公主出生後生母便去世,一直由當年的葉皇后撫養,但葉皇后在淳熙七年的冬天離宮,彼時將只有五歲的長琴公主託付給了恆貴妃,十一年來再無音訊。而這十一年來,後位一直空置,人們都說,皇帝在等有一日能接皇后回宮。
可是,葉皇后在哪裡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竟從不曾有人知道皇后離宮後去往何處。
“公主她沒事吧?”樑其方對凡事皆有幾分好奇心,不知是否天性使然。
容翊不以爲意,只是搖了搖頭。
樑其方卻自言自語起來,說著:“剛纔我在公主的眼睛裡瞧見了悲傷,公主也一定知道當年葉皇后也在凌雲書院唸書並邂逅了皇帝的故事,她也一定覺得很美好!”
“你覺得很美好?”容翊脫口而出。
“是啊,爲什麼不呢?”樑其方反問,“難道……學長也排斥姑娘家唸書求學?”
“只是這麼一問。”容翊道,“如今葉皇后音訊渺茫,我以爲所有人都忘記了曾經在這個書院裡的一段美好辰光。”
“原來學長和我想的一樣。”樑其方欣然,繼續道,“家慈曾有幸見過皇后一回,說葉皇后真真是母儀天下的品格。”他說得有些忘形,臉上泛起了紅暈。
容翊聽著看著,總覺得彼此的對話,有些異於往常。
“學長的志向是什麼?”樑其方突然問,容翊很訝異,十幾年來,他是第一個問自己志向的人。
似乎因爲太優秀,誰也不擔心容翊的前程,於是也從沒有人關心過這個。
“你呢?”容翊不答反問。
“入仕爲官,光耀門楣。”樑其方很單純,回答時有些興奮,但很快……
“怎麼,怕自己達不成這個願望?”見樑其方神色倏然黯淡,容翊問。
樑其方淡淡一笑,俊秀的面龐透著一股子女兒般的恬靜之態,他說:“不怕,只是有些遺憾。”
達成與否尚無定論,他卻已經遺憾了?好一個奇怪的少年。容翊同樣報以淡然的微笑,“我和你……”
“容大公子。”卻是此刻,長琴在門前出現,正朝容翊招手。
當徐正庸帶著容靖回到凌雲時,已然華燈初上,他才進門便旋即被項開聞叫了去,項院士今日在長琴面前憋屈壞了,將一肚子抱怨統統倒在徐正庸的身上,指著他說:“若沒有我,你如何能留在這書院裡?徐正庸啊徐正庸,難道你吃的虧還不夠多?”
徐夫子由始至終是報以淡淡的微笑,項院士說什麼他都虛心接受,只在臨走時說:“莫要爲難容靖,那孩子也沒有錯,起碼給別的學生做個榜樣,敬告他們莫要動念書以外的心思。”
項開聞此刻已平了氣,到底說一句:“我何嘗不知道,這大公主在書院裡,終究不是個事兒。”
這邊,容靖回到生舍,從今往後便要與郭偉同室,郭偉本事農家子弟,憨厚樸實,倒讓容靖很喜歡,兩人或說些白日裡的事,待執事送來熱水洗漱後,便要安寢。
忽而房門被叩響,外頭是樑其方在說話。
“你怎麼來了?”容靖看著她,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不知爲何。
樑其方倒是大方得很,樂呵呵告訴他白天的事,末了說:“學長說他不怪你,但叫你往後要好生守規矩,這是他的原話。明日他們高年級的學生都要去郊外練習騎射劍術,五日後纔回。”
容靖大喜,哥哥不在,這書院裡還有誰能降服他,雖不至於鬧什麼事兒,精神上也好歹輕鬆許多。之前雖然依舊按著性子行事,卻總擔心哥哥會忽而從某個地方冒出來,好沒意思。
郭偉見二人在門前說話許久,走來說:“何不進來說話?”
不想樑其方已有去意,笑著推辭後,樂顛顛地走了。
郭偉道:“我聽說你們是大吵一架後才分開的,這會兒倒又好了。說起來,你們倆都是甲班的學生吧。”
容靖樂得與他攀談,一問一答,方知道了些關於徐正庸的故事,方知道自己的導師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
翌日,長琴與恆忻按時來到課堂,恆忻也換上了白色深衣,執事們又搬走了長琴原先那張龐大豪華的書案,將學生們的書案按原來的次序擺好,長琴雖然仍在中間坐,卻不再如先前那樣張揚,如是,連容靖也不再有非議,這一日的課上得極平穩。
只是恆忻怎麼也想不到,這竟是她最後一次在凌雲,後來再想起這一天,若能重新來過,她誓死也不會離開。
原來黃昏時分,本就被鬧得雞飛狗跳的凌雲又一次迎來一位貴客,項開聞曾私下裡叉腰對蒼天:老天爺,你是不是覺得我項開聞活膩歪了?
然對恆忻而言,當父親出現在長琴的行宮裡,她便知道,這一次必須要回家了。
誰也想不到,當朝宰相恆聿,竟隻身一人來了金陵。許多人都知道當年的故事,前駙馬曾在此飛身護駕險些喪命,對淳熙帝有救命之恩。
但又有幾個人知道,他當年飛身所救的,實則另有其人。
自然,往事無需再提,已然煙雲過眼。
“煩請恆大人回稟我父皇,長琴一定恪守本分好生唸書,給皇弟皇妹們做個表率,絕不會鬧出什麼荒唐事,毀了凌雲書院的清譽,壞了皇室風範。”長琴端著公主的架子如是對恆聿說,而她也已知道恆相大人此次南下與自己無關,他只是順道來向自己請安,故而幾句客氣話後,便不再多說。
倒是恆忻懨懨地立在一旁,方纔父親說要帶她走,長琴竟一口答應,也不爲自己說幾句話。分明是她選了自己當侍書,這侍書連位子都沒坐熱,竟就要走了。奈何父親素昔威嚴,公主金口已開,自己這個小姑娘,真真是難做主。
“翊哥哥呀,翊哥哥,我這就要走了,我們何時才能再見面?”想至此,恆忻不由得紅了眼圈。
恆聿不便住在行宮,就帶著恆忻住在金陵府尹的府中,入睡前恆忻來向父親問安,恆聿問:“你哥哥好麼?我去了趟書院,只是沒見到他。”
恆忻道:“哥哥很好,您……”她怯怯地開始解釋,“這一次是我偷偷躲在哥哥的馬車裡跟出來的,爹爹你千萬不要責怪哥哥。他幾次三番催我回京,可我留戀這裡,加之大姐姐又來了,我這才遲遲不回去。爹爹,您是來捉我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