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兒媳婦在京城當真是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宰相府裡都把她當女兒喜歡。難怪心高氣傲,敢不把婆婆放在眼裡。
但馮梓君並未就此作罷,她只在心裡冷笑一聲:山高皇帝遠,你這什麼姐姐早晚也要走,我們?nèi)兆娱L著,慢慢來。
“聽說老夫人膝下三子,本王知道您的長子不幸英年早逝,那爲何此刻只見容將軍,不見三公子?”允湛問著,卻又把話題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馮梓君身邊的女子道,“這位想必是您的長媳了?”
因容諤生前襲爵,孟筱悅亦是朝廷恩封的誥命夫人。在杭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馮梓君不待見長媳,於是索性家中大小事情都不讓她染指,更不要說登堂入室陪坐一旁。但允湛等畢竟是皇子、王爺,且點名了要一家人坐著一起吃飯,馮梓君不論出於何種考慮,也不敢在他們面前苛待長媳,故而今日才帶她一同坐著。
先說明了孟筱悅的身份,馮梓君便解釋幼子爲何不在席的原因,可是允湛似乎對後者不感興趣,只留心拿眼睛看過孟筱悅幾次。
這小小的舉動沒有逃過恆嫦的眼睛,她舉杯飲酒時,美麗的眸子裡掠過幾道不屑的冷意。
一桌飯菜還冒著熱氣兒,可吃飯的人竟一大半已冷了心。恆聿就坐在容許的身邊,憑他連連舉著,卻是如同嚼蠟,口中沒有任何滋味。反是杯中酒,尚能添幾番愁緒,雖痛,但也是滋味。
“駙馬怎麼只喝酒?”一直安靜坐在一邊的允澄開口了,他面前的菜餚已堆起了一座小山,可見對這些食物很是喜歡,只見他樂呵呵地對恆聿道,“嘗一嘗菜吧,宮廷御廚相比之下,可什麼都不是了。”
“王爺說笑了。”佟未適時跟上了一句,便於允澄攀談起來,私下則留心細細地打量他。
比起允湛,允澄更生的面目俊秀,身材修長,其實他的眼眸之中還沒有他皇兄那種複雜晦澀的深邃,看著很像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何況此刻身處允湛、恆聿、容許這些久經(jīng)歷練的男人身邊,他身上那份有些天真的氣質(zhì),便更顯露無疑。
其實先前佟未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她本想告訴恆嫦姊妹自己的切身體會,情分是強求不來的,既然瑜貴妃認定要將恆姮娶爲兒媳,那想改變什麼,只會招致更大的麻煩。
想著,心裡便掠過一些念頭,這種感覺很早就有過,只是一直不明白自己想的是什麼。她擡頭看了看允澄,又去看恆姮、恆嫦,終於恍然大悟,心裡的痛驟時劇烈翻涌。
她怎麼忘記了,瑜貴妃江玉嫺就是恆夫人江玉嬌的妹妹,她是恆聿兄弟姊妹的小姨,那麼自己與恆家那麼多年的往來,江玉嫺怎麼可能不知道?即便她明知外甥心有所屬,仍舊要逼婚他與公主成親,難道恆聿是死人,他不會去爭一爭、求一求?
原來……恆聿不是一早就放棄了這段姻緣,而是在很多年前就將一切看透,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以爲他對自己有著超越兄妹、朋友的情分,而他,只是順著自己一直在維持這個遊戲。
桌下的手突然被一張大掌握起,佟未擡起頭看向那個握了自己的男人,心裡的疼痛和幽怨開始消散,終展顏莞爾:那一切都過去了,現(xiàn)在的人生,自己屬於容許。
嘴角的笑帶著暖暖的味道,佟未的心在丈夫注視下安然回到了原處。她再回首與恆聿目光相對時,眼眸裡盛著滿滿的驕傲。於是這一頓飯她吃得無比愉快,糟糕的心情在容許的一握中被全部化解。
佟未知道,這就是丈夫!
午飯很快結(jié)束,恆嫦姊妹不勝車馬勞頓都回屋休息,允湛、允澄則忙著接見杭城的地方官員,容許、恆聿自然陪同在側(cè)。於是容家其他人,便各自散了。
回到藤園,采薇趁無人時拉了小姐道:“聽到好些口舌,有沒有興趣知道?”
佟未心情很好,嗔她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長舌婦了?”
采薇不理她,自顧絮絮地說,“她們瞧見王妃對你那麼熱絡(luò),都傻眼了。真想不明白她們從前到底是怎麼想我們的,難道她們都沒見過世面,不知道公爺府裡的千金大小姐是何等尊貴的?不過也是,卉姐兒就沒你那麼幸福!”說著不免得意,擡著下巴道,“什麼時候老爺和夫人,還有咱們大爺、二爺他們一起來杭城,那架勢還不把綠綾、雲(yún)佩她們下巴都嚇掉了。”
“你少輕狂。”佟未已在鏡前坐下,擡手理著髮髻上的釵環(huán)。
采薇瞧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立在身後發(fā)出“嘖嘖”聲。
“做什麼?”佟未沒好氣地抓起桌上一朵絹花朝鏡子裡的采薇扔過去。
“扔碎了玻璃我也不疼的。”采薇笑著繞上來,細細地打量小姐,“你臉紅了!方纔沒瞧見你多喝啊。”
“走開些,膩人!”佟未要推她。
可採薇卻減了頑皮的模樣,認真而欣慰地拉著小姐道:“如果老爺和夫人瞧見你今天的樣子,一定會很開心。知道嗎?我們離家前,夫人對我千叮萬囑一定要在你和恆公子的事情上留心,將來萬一有什麼,就是拼了我的命也要保全你的名聲。說句實話,不管二爺多麼心疼你,也不管你說多少已經(jīng)對公子死心之類的話,沒能真正看你面對他一次,我還是不敢放心的。其實他這次來,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感念父母之愛、采薇之忠,佟未心裡大痛。軟軟地伏到她肩頭,口中呢喃:“好薇兒,原來我一直讓那麼多人擔(dān)心著……”話未完,眼淚已快溢出。
采薇笑道:“才知道你任性啊!不過誰叫我家小姐命好,一生都遇到疼她的人吶!你看……二爺對你多好,往後我的相公……”說到這裡,還是羞得住了口。
佟未擡起頭,含笑用手指在她臉上輕輕颳著,“不知羞!”
恰有孟筱悅帶女兒過來,楚楚見狀旋即飛奔過來抱著佟未,“嬸嬸和采薇玩什麼?我也要一起玩。”
“嬸嬸正說采薇不知羞哩。”佟未轉(zhuǎn)而將侄女抱在膝上,把著她的手去羞采薇,“我們楚楚可不興學(xué)她的模樣。”
小丫頭咯咯直笑,也不曉得大人究竟說什麼,只覺得高興就好。
佟未轉(zhuǎn)首去和嫂子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孟筱悅臉上多了幾分焦慮,於是遞過眼色給采薇,由她使法子將小丫頭帶開了。
如是屋子裡只有妯娌二人,孟氏才問佟未:“那個永嘉王爺人品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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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未一怔,不能懂嫂子的意思,只搖頭道:“其實我對皇室之人並不瞭解,我爹孃也不喜歡我和他們多接觸,我只是從小在恆家跟著王妃玩耍過好些年,她嫁入王府後,也甚少見面了。”
孟筱悅聞言,臉上愁容又添,猶豫取捨了半天,纔開口道:“我知道你好才說這些話,若是別人一定先恥笑我。好妹妹,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到底真不真切,總之方纔吃飯的時候,老覺得這個王爺拿眼睛瞟我……我……”
佟未被嫂子的話驚得瞠目結(jié)舌,可這裡還沒來得及給孟筱悅一個答覆,三香又火急火燎地跑進來,臉上則分明地寫了“出大事”三個字。
佟未心一沉,不得不暗自苦笑,老天爺給了一個大木頭容許心疼自己,就不得不再拖帶這一家子的大麻煩讓她去對付。雖說不上福禍相依,也真夠折騰的了。
“怎麼了?”除了問這三個字,佟未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合適的話能講。
三香支支吾吾,終吐出幾個字,“翩翩小築出了些麻煩。”
佟未搖頭,頗無奈地與孟曉悅對視一眼,對於胡白舞,她越發(fā)沒有耐心了,這個女子爲何就不能安於本分?
“你慢慢說,彆著急。”反是孟曉悅好脾氣。
三香怯怯道:“水秀方纔來過,她和奴婢講四姨太不見了,她不敢到處去找,怕惹怒老婦人。奴婢看家裡那麼多貴人住著,怕萬一四姨太沖撞了誰,肯定要給……”
聞言,佟未倏然起身,誇了她一句“做得對”,便轉(zhuǎn)身去喊來柳氏,吩咐她派一些園子裡穩(wěn)重的老媽媽去幾處要緊地方,明爲幫忙伺候恆嫦等人,實則要她們一旦發(fā)現(xiàn)胡白舞就想辦法將她送回翩翩小築。另外幾個則悄悄到宅子裡四處找找,不可驚動旁人。
柳氏謹慎地應(yīng)下,待她離開,佟未方回身來對孟曉悅道,“嫂子這些話切莫再對我之外第二個人講,爲免你尷尬我也不想告訴二爺。反正永嘉王他們早晚要走的,不過這幾天的功夫,嫂子你就只在藤園照顧楚楚不要出去。我想你不再出現(xiàn),就是永嘉王他打什麼歪主意,也不至於來我藤園放肆。”
有了主心骨,孟曉悅安下心來連連點頭。她一個年輕寡婦最要緊的就是名聲節(jié)操,何況她在容家的處境並不好,便更要處處小心。
但佟未卻不能安心,眼下只要一刻尋不見胡白舞,就極有可能因她而鬧出天大的笑話。孟曉悅已非什麼絕色女子尚且讓那個永嘉王起了色心,倘若叫他再碰見沉魚落雁的胡白舞,豈不是更要驚爲天人。佟未再不瞭解皇室子弟,也多少在父親兄長口中聽過一二,何況嫦姐姐也口口聲聲說她要與衆(zhòng)多側(cè)妃姬妾爭奪丈夫的愛,過得很不順心,可見這個在父兄口中不成大器的永嘉王,還是個生性風(fēng)流之人。
世事無常,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那麼巧允湛、允澄與衆(zhòng)官員談完公務(wù),正結(jié)伴往容家後院的馬廄去,欲一睹容許幾匹良駒的風(fēng)采。
亦在這個時候,胡白舞獨身一人出現(xiàn)在了通往馬廄的路上。
她穿一襲雪紡繡花長裙,腰間繫著五色的綢子,寬大的袖幅落在身側(cè),形容纖柔、綽約多姿。薄薄一層胭脂覆蓋了大病初癒的蒼白,髮髻低低地挽在腦後,僅一支竹簪插在其中,卻別有一番風(fēng)韻。
突然看見這麼多人從拐角出現(xiàn),胡白舞也吃驚不小,可一從人羣裡搜索到容許,她所有的神經(jīng)都放鬆下來,更時不時將溫柔的目光投向他。
允湛果然爲美色所動,他見慣了京城裡皇室中濃妝豔抹的女子,乍見如此脫俗清麗又因有些年歲而極具風(fēng)韻的女子,自然大爲驚喜,更不由得暗自在心裡連連讚歎。
“這位是?”細細一番打量與欣賞後,允湛還是開口問了。
容許很尷尬,亦覺得胡白舞的行爲唐突,卻又不得不答:“這位是微臣先父生前的侍妾胡氏。”
語畢對胡白舞道,“四姨娘,這兩位是永嘉王、定乾王,這一位是平陽駙馬,快快見禮。”
胡白舞聞言徐徐拜倒,這一跪,著實叫允湛心疼,他竟忘形地上前去伸手攙扶美人,口裡溫存地說一句:“夫人不必多禮,本王從不拘泥這些虛文。”
青樓出身,胡白舞對於男子爲自己美色所表現(xiàn)出的失態(tài)從來泰然處之,她只是欠身一笑,很快又朝容許投去一個眼神,似乎再見到他,是極幸福的事。
允湛已然癡迷,根本沒在意這些細節(jié),他只是很不甘心地將手收回,眼睛仍上上下下地打量胡氏。
但這一道道曖昧的目光沒有逃出恆聿的眼睛,再看容許冰冷的臉上顯出的不滿,素來敏銳的他,不由得鎖緊了濃眉。
“王爺,不如先去馬廄看一看容將軍的駿馬,早一些決定明日是否前往校場,微臣也能早做準備。”他開口說,順著去看容許,並將對於胡白舞的質(zhì)疑傳遞過去。
容許卻不以爲然,只是在允湛說了“好”之後喊過幾個丫頭來跟隨胡白舞,自己則繼續(xù)引路,將衆(zhòng)人往後院帶。
恆聿緩步跟在後面,他刻意留心轉(zhuǎn)身再看一眼,果然心中所猜與事實相同:這個容競言的侍妾當真立在原地不動,並一瞬不瞬地望著容許離去的背影。那眼眸裡的情韻,和當日自己目送佟未離京時,相差無幾。
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恆聿暗自握緊了拳頭。
得知胡白舞還是遇上不該遇見的人,佟未心裡是憂慮的。幸而未發(fā)生任何多餘之事,直至侍奉允湛等用完晚飯各自休息,所有事情均還算穩(wěn)妥。
僅有馮梓君回莉園時在兒子媳婦面前怒嗔一句,“莫說我心狠手辣,那個狐貍精若再出門惹事生非,我一定要趕她出去。我們?nèi)菁医?jīng)不起她折騰,也丟不起這個臉。”
此事的確錯在胡白舞,容許夫婦只能默默應(yīng)承,不敢多說什麼。好不容易安頓下所有人,夫妻倆才雙雙回藤園去,又無奈礙著禮數(shù),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一前一後地走著。
如是一直回到藤園,才進屋子,容許就被妻子從後緊緊地抱住了腰,於是忙碌了一天的疲憊和煩愁,都在這一擁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