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世人皆知他們二人的出身,如是種種,也都在情理之中。
“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怎麼想,我真真猜不透。”恆亦宸又說話了,卻是用一款溫柔如水的語氣提問。
“我還能怎麼想,不是早就說過聽你的麼?”容翊回答。
樑其方立在後頭打了個寒戰,他與生俱來的某種天賦告訴自己,這裡的氣氛有些……非禮勿視,母親打小教導自己這個道理。
於是轉身要走,卻不記得來路跨過一處藤蔓糾纏的所在,急行之下來不及收腿,便硬生生跌倒下去,這般免不了驚呼,免不了驚動——那兩個人。
“誰在那裡?”問話的還是恆亦宸。
“學……學長有禮。”樑其方匆匆忙忙爬起來,漲紅了臉,不敢多擡半分頭。但低垂的眼簾,還是看見兩人走近了自己。
“樑其方?”容翊認出了眼前人,語調輕鬆,“你來這裡讀書?也沒有燈光火燭,你要藉著月色看麼?”
“不是……是……”樑其方結結巴巴,不知如何回答,他心裡打鼓,如果自己真的是看見不該看的,這兩位書院裡的夫子都要讓三分的學長大人,會不會從此就給自己穿小鞋,想著法兒地攆自己出去?
“天還沒熱起來,這會子夜裡還涼得很,你長得這麼單薄,還是注意些身體,再怎麼也不該穿一身單衣就出來。”恆亦宸這樣說,伸手拍了拍樑其方,“回去吧,這裡怪冷的。”
樑其方連連點頭,他剛纔被容靖氣糊塗了,穿著屋子裡的單衣就跑了出來,方纔還不覺得冷,倒是這會兒聽著恆亦宸說話,越發感覺有寒氣兒從脊樑骨爬上來。
“學弟告退。”樑其方不敢多說話,更沒有膽子問什麼,轉身要走,突然聽容翊在身後叫住自己,嚇得瞬時僵硬了身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忽而一陣暖意籠罩全身,他倏地轉過頭,卻不小心將額頭撞在了後面人的下巴上,驚慌之下向後退了一步,纔看清竟是容翊脫下他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看著樑其方的尷尬模樣,容翊也有些侷促,也鬧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恆亦宸乾咳兩聲走上來說:“學長關心學弟也是正常的,樑其方你不要……總之……”他本以爲能解釋些什麼,卻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那外衣帶著容翊的體溫裹住了自己的身體,樑其方的確感到很溫暖,只是……
“我、我什麼都沒聽見,也沒看見什麼,學長千萬不要誤會,我走了。”他滿腦子就只有這句話,說完就匆匆跑開,卻有意識地用手攏住了容翊的衣裳,沒叫它隨風落下去。
“他的確很瘦弱,可見樑府裡的確不好,竟把好好一個公子哥兒養得這樣瘦弱。”恆亦宸望著樑其方奔跑去,笑著對容翊道,“據說樑家若想再崛起,只有靠這唯一一個嫡孫,如今瞧著,也真真替他捏一把汗,真不知哪天風大一些就把他吹跑了。”
容翊已知樑其方的家世背景,他是樑閣老的三世孫,當年樑閣老是太祖皇帝最爲倚重的大臣,但隨著太祖皇帝駕崩、樑閣老亦去世後,一朝天子一朝臣,樑家子弟就漸漸不爲朝廷所用,最終淡出朝政,舉家從京城遷回祖籍洛陽。而後兩代亦庸庸碌碌無所作爲,到如今,樑家除了老祖宗留下的體面,再無其他。倒是這一代出了個樑其方頗有幾分樑閣老當年的才貌,洛陽第一才子的名號亦流傳極廣,故而樑家所有的指望都在這一個少年身上。
對於樑其方,容恆二人素聞其名不見其人,對他的才氣也有幾分敬佩,可如今瞧見的卻是如此孱弱一位公子,委實有些失望。
自然人不可貌相,就憑樑其方的入學答卷,便已容不得旁人小覷他的學問素養。
不過,剛纔恆亦宸的話無意中戳到了容翊心底極深處的一件事,而那件事至今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此刻自己翻出來,頗有幾分無奈。
“走吧,方纔說的事,既然你心裡的意思不變,我也不必糾結。”容翊調整了心緒,朝恆亦宸友善地一笑,大概也就在這件事上,兩個人能心平氣和地說幾句話,樑其方的確是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一幕。
恆亦宸答:“你放心吧,我明日就打發人去辦,總不能叫你心裡惦記著,我也過意不去。”
容翊淡淡一笑不再多語,須臾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問渠園。
翌日,金陵城大雨,辰時開課,長琴公主竟沒有出現。可徐正庸卻好似什麼事也沒有,照舊懶洋洋地上他的課。
一直到中午也不見公主殿下的身影,有人笑說,是不是公主自在慣了,受不了書院規矩的束縛,就一天功夫便懶怠了;也有人合十唸佛,希望長琴就此不復返。
但大公主似乎並不這麼算計,人家待中午雨停了,便差了個隨駕內侍來書院傳遞消息,讓她的兩個“侍書”傍晚下學後去行宮,說她要知道今日書院裡學了什麼。
起先兩人誰也不願意,可徐正庸竟親自出面來“請”,便推脫不過了。
不想夜裡回來還好好的,卻在亥時將過時,南苑的學生突然聽見兩人大吵的聲音從生舍裡傳出,彼時已該熄燈就寢,如是大吵大鬧,不由得叫執事去驚動了恆亦宸。一如那日入學時他統管新生所有的事,課堂之外學生之間的事,也通常先由他處理,若無果,才上報至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