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其方在飯桌上說的話一直盤旋在穆穆的耳邊,長久以來她的敏銳感覺無人能及,今天不例外,她又有了奇怪的感覺。這會兒手裡揉捏著麪糰,細細回味剛纔的一切,是想要找出些什麼來證明自己的猜測。
“姐姐。”容翊卻來到廚房,“您叫我?”
“是啊,想問問你其方那孩子愛吃什麼,這點餃子怎麼夠呢,我一樣都做了,過會子靖兒回來就開飯。”穆穆道。
容翊愣了愣,回答說:“我和他不熟,姐姐真把我問倒了。”
“翊兒,上回靖兒鬧回家的事……”穆穆欲言又止,卻道,“其方那孩子真是籽如講的那樣,眉清目秀的麼?”
“長得是好看,就是太文弱了。”容翊笑道,“姐姐放心,其方是規規矩矩的孩子,而容靖他再混也不至於有這癖好,不過是書院裡的人見他們比較親近,好事之徒多嘴罷了。只是說來也奇怪,起先這兩個人是水火不容的,直鬧得分了生舍,反又好起來了,這大概就是不打不相識。”
“這樣……這樣姐姐就放心了?!蹦履伦焐线@麼說,心裡則早有了別的算計,亦刻意問容翊,“你說得頭頭是道,難得見你對什麼事什麼人這樣上心?!?
“這……”容翊接不上話。
穆穆先給了答案,“你心裡終究最疼靖兒,只愛裝個冷酷的模樣?!?
容翊輕鬆了些,“家裡都把他寵上天了,總有個人唱黑臉兒才行?!?
姐弟倆說笑著,籽如進來說:“三少爺回來了,正和樑公子說話,催奴婢來跟您說,他餓極了要吃餃子?!?
穆穆自然歡喜,容翊卻嗔道:“姐姐看他這樣子,沒一點禮貌規矩。”穆穆一笑了之,怎會計較。
且說樑其方在容家玩了半日,穆穆張羅了一桌子飯菜點心,撐得其方直喊站不起來,容靖便讓他去客房休個午覺,下午再出去逛逛。便是這功夫得了空,穆穆將弟弟叫到跟前,開門見山地問他:“老實告訴姐姐,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瞞著你?”容靖根本沒想到姐姐會往哪裡去猜測。
“這個樑其方,是個女孩子對不對?”穆穆神情嚴肅,直直地“看”著容靖,“或者說,她就是樑其緣?!?
“二姐!”容靖噌得一下跳起來,無比崇拜地看著他的姐姐,“你神了!”
這一邊,容翊正在自己的房裡整理書冊,翻到幾本舊書,莫名地想給那一個人看,便選了幾本好的,帶著往客房去。
因天氣越發暖和,春困懶懶的,下人們都各自偷懶去,容翊一路到了樑其方所在的客房也沒撞見半個人。走過客房的窗,容翊無意中擡頭往裡看了眼,便是這一眼,叫他整個兒呆在了原地。他確定自己沒看錯,樑其方從那個他一直很緊張的小包袱裡抖落出來的,是幾件粉嫩漂亮的女人衣衫。
“樑其方?”想起書院裡的傳聞,和樑其方身上種種與衆不同的地方,容翊眉頭大皺。
“嘭嘭嘭”聲響,其方來應門,便見容靖從屋外跳進來反手關上了房門,鬼祟祟地說,“其方,你的事被我姐姐發現了?!?
樑其方瞪大了眼睛,一時沒明白容靖說什麼。待得他細細解釋,才緩過神來,原來自己只是說了幾句話,只是和容穆穆接觸了雙手,這個看不見世界的女子,竟比任何人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異樣——她本是女兒身,實則是正牌樑其方的妹妹樑其緣。
來凌雲,亦是樑其緣第一次來金陵,哥哥參加完入學考後就病倒了,家裡雖醫藥不斷,但仍不見好,眼看著入學的機會就此失去,得知哥哥考試時除了幾個執事外並沒遇見過什麼夫子老師,樑其緣便動了冒名頂替的念頭。
然凌雲書院已是朝廷扶持的學堂,讓女子入學必須得到朝廷批文才可,樑其緣如此行爲便是違背了律法,做哥哥的怎麼能答應,樑其方彼時便要樑其緣斷了這個念頭??墒浅鲮秾ν饷媸澜绲目释?,更出於想要樑家再一次光耀門楣的強烈願望,樑其緣瞞著所有人偷偷跑了出來,拿著哥哥的名牌一頭“撞進”凌雲書院,硬生生地“米已成炊”。偏她那樣好命,一路順暢,竟不曾有一個人懷疑她的身份。
順利入學後她纔給家裡寄了書信,估計樑家知道此事後,沒有萬全之策也不敢輕易來書院要人,但這事情本就拖不得,而今已經過去一個月,樑家那一邊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想出什麼法子來把樑其緣弄出去,或者是他們索性讓其緣將錯就錯也未可知。
至於容靖如何發現其方的女兒身份,全要歸功那一次長琴顯擺公主架子喊他倆去行宮,回來的路上因爲馬車受驚,二人在車裡滾做一團,當樑其緣驚慌失措地從容靖懷裡爬出來,髮髻已經鬆開,她烏黑的秀髮披散下來,那一幕不論是誰,都不會懷疑自己看到的不是女人。
記得那天容靖聽完其方的訴說後,憨憨笑說:“你長得可真漂亮。”
“那怎麼辦?你姐姐會揭穿我麼?”這會子,聽完容靖的話,樑其方嚇得臉色發白,一個勁地問,“怎麼辦怎麼辦?她要向學長揭穿我嗎?”
“不會??!”容靖哈哈笑著,看到其方被嚇壞的樣子竟然很高興,大搖大擺地做下來在桌上倒茶水喝,解渴後心滿意足地說,“我把你的故事都講了,姐姐說她很爲你擔心,但也很佩服你的勇氣。你這件事可大可小,將來萬一東窗事發,就看有沒有人能願意爲你說話了。自然這一點,我們容家還是能幫你的?!?
“容靖!”其方神色沉沉,“其實我很害怕,經過那次的事,我覺得遲早會有人發現我的秘密的,我再怎麼裝,也不像你們男孩子,不然那些人也不會無聊地傳言我們有斷袖之癖?!?
“可是一個月了,該發現的早發現了,我姐姐她是天生比別人敏感再加上又是女人,所以纔會發現。你就安安心心地讀書,這不是你的願望麼?”容靖倒不以爲然,但他聽得出來,樑其方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我是……不像連累你們。”其方嘆道,“正如穆姐姐她說的,這件事可大可小,我曉得你屆時一定會幫我,可萬一你幫不了呢?”
容靖嘿嘿一笑,湊近其方道:“所以呢,眼下有一個萬全之策等著我們,就看我們能不能做好了?!?
“萬全之策?”樑其方不解。
容靖附耳低語,說了半天后便看到其方驚訝的眼神,他笑問:“反正這件事你不幫忙,我和我哥也要去辦,不如你也湊一手,回頭真出了事,咱們有這樣大一件功勞在,還怕沒有人幫你說話?”
樑其方笑得雙頰飛紅,連連點頭,“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心裡還真有些激動呢?!?
二人正達成共識,外頭恰有丫頭扯著嗓子找容靖,問三爺在哪裡。容靖去開門,高聲問:“我在樑公子這裡,什麼事?”
“外頭來了客人,二小姐請您過去呢。”
容靖奇道:“什麼客人?我們家在金陵也沒有親戚。”
那丫頭答:“是恆公子,從前來過幾次,那會兒您還不在金陵呢。”
容靖皺眉,嘀咕道:“他來做什麼?”
卻不曾想,兩人來到前廳時,裡頭竟坐了三個人。穆穆含笑對二人道:“靖兒、其方,快來見過大公主和恆公子?!?
長琴見到樑其方時先愣了愣,聽穆穆這般說,便不冷不熱地應:“不必了,在書院裡天天見的,還能生分麼?在書院裡大家見了我就不必行君臣之禮,何必到眼前來充禮數,容小姐放心,我不會計較?!?
其方不語,容靖氣哼哼立到姐姐身邊,也不搭理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