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我未必能拘束她們所有人的行爲,萬一給書院鬧出什麼笑話,父皇會責怪我的。所以侍書必須是書院裡的人,項院士給我挑一個可靠些的人便好,也不要他們侍奉洗漱,我夜裡也不住這裡,能有什麼不妥帖的?”
項開聞明白一般的執事僕役是不行的,若是學生,他的腦子裡就只有兩個人,容翊和恆亦宸。
但前者性格冷漠是斷不願意屈就做公主的侍書,後者怎麼算也是公主未來的妹夫,這兩個人都不行的話,就不曉得挑誰好了。
“樑其方,你起來。”沉默許久的徐正庸突然開口。
樑其方聽得夫子喊自己自然要起立,正巧長琴公主別過頭來看她,臉上才驚訝,嘴裡跟著就說:“好清秀文質的書生,好,我就要他做我的侍書?!?
樑其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夫子只是叫了叫自己的名字,怎麼就成了公主的侍書了?
“來,你坐到我邊上來?!伴L琴招招手,示意樑其方過去。
樑其方很矛盾,他是來凌雲書院唸書的,如果從此變成侍奉公主的人,被她隨意呼來喝去,那還能讀好什麼書。那般千辛萬苦地進入凌雲,豈不成了一場笑話。他好歹是樑閣老的後裔,樑家雖不如從前,卻也不能被外人輕易看不起,如今他樑其方就是代表著樑家??墒枪鞯拿睿娴目梢赃`抗嗎?
總之這件事絕不能輕易就妥協。
“樑其方,你不願意嗎?”長琴並不習慣被人拒絕,她直白地問樑其方,“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大可以說出來,這樣浪費大家的功夫,很不好?!?
樑其方遂道:“學生不敢,但是學生自問沒有能力能做好公主的侍書,不想給公主添麻煩?!?
坐在後頭的容靖第一次覺得樑其方有了男人的樣子,憑什麼因爲是公主,就可以隨便指派別人做自己的奴才?沒記錯的話,這個大公主就是大表哥未來的妻子,娶這樣一個驕傲任性的女人,大表哥實在可憐。
長琴沒再說話,課堂裡的氣氛極其尷尬,項開聞的額頭上汗涔涔如雨下,心中暗暗責罵樑其方不識時務。
“公主殿下,微臣叫樑其方並非是想讓他做您的侍書,書院裡是有規矩的,學生不可以帶侍書在身邊,任何人進入書院都要拋開世俗門第的觀念,是皇上當年的聖訓,想必公主也很清楚?!毙煺沟◤娜莸貙χL琴微笑,“但公主貴爲金枝玉葉,總有許多不能親力親爲的事,故而微臣想,但凡您有需要人搭把手的時候,就讓樑其方來幫一幫您,一來不耽誤他的學業,二來也不至於讓公主事事親力親爲。您看如何?”
“那麼他願意嗎?”長琴到底有些生氣,直接問徐正庸,“他看起來很不情願,要是再拒絕,就連徐夫子的面子也沒有了。”
不想樑其方已經主動回答:“學生謹遵夫子之命。”
這樣一來長琴更覺得沒面子,轉身來想對樑其方說什麼,卻看見他身後一個學生正不屑地笑著搖頭,分明一副看笑話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指向那個人說:“還有你,樑其方生得太柔弱了,不太可靠,往後你也和他一起,我有事的時候,要來幫我?!?
她把那個“幫”字念得很重,然心裡則是另一個詞——伺候,她一定會好好招呼他們。
容靖呆楞在自己的位子上,他還不知道就是剛纔那笑容出賣了自己,一瞬間和樑其方同爲天涯淪落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拒絕,徐夫子已經替他答應了。
這件事總算有個交代,項開聞唯唯諾諾地離去,徐正庸優哉遊哉地開課,旁邊座上剛纔開玩笑的那學生又掩嘴笑道:“你們兩個,還真是公不離婆、秤不離砣,這種事也要有個伴兒。”
容靖哪裡還有什麼心思開玩笑,心裡已經把這個公主恨了至少八百回,再看樑其方淡定得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心裡就更加不服氣。
徐正庸坐在上首,優哉遊哉地將每一個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心裡頭一嘆又一笑:慢慢來吧。
長琴公主的駕臨,徹底改變了書院的氛圍,學生們下了課不再隨意於書院裡走動,項院士可是給每個夫子施加了壓力,絕對不允許任何一個學生冒犯公主。而他也答應同僚們,一定會努力盡早送走這位金枝玉葉,還書院一份安寧。
這件事中唯一一個得利的人,該算容靖。因是日容翊就派一個執事來告訴他,不用再每日去珍藝苑,只要好生遵守書院規矩便可。但容翊從不是朝令夕改的人,容靖難免疑惑,便問那執事,“我哥哥怎麼不自己來和我說?”
那人卻答:“容公子忙著呢,脫不開身。”
容靖不便追問,只能作罷。
待吃了晚飯回到生舍,但見樑其方在燈下看書,他總是一副勤奮好學的模樣讓容靖覺得好沒意思。本想和他聊聊天,可才走到他桌前,就被喝止:“不要吵我念書。”更是窩了一肚子憋悶。
不多久執事送來熱水供學生洗漱,容靖毫不客氣地開始脫衣裳,嚷嚷著說:“我今天很累,要先洗了睡,熱水要是用完了,你自己找人去拿啊,我洗澡費水……”
“你怎麼在這裡就脫衣服?屏風後頭不是有衣架麼?”樑其方那裡漲紅了臉,手裡一冊書被卷得極緊,另一手指著容靖“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這裡是我的臥室,我爲什麼不可以脫衣服?我又不是女人……難道,你是女人?”容靖瞪大了眼睛,故意慪樑其方,這兩天逗他生氣變成了容靖最大的消遣。
“容靖,你不要太過分?!睒牌浞秸娴纳鷼饬耍麙云鹗盅e的書,氣呼呼地衝出門去。
“你這樣子跟我三姐挺像,大小姐脾氣?!比菥膏止局?,也不去追,沒心沒肺地自顧自洗澡去。
這一邊,樑其方一口氣跑進了凌雲書院裡的問渠園,那裡栽種四季花草樹木,本是學生夫子們白日裡小憩的所在。此刻大家都在房內休息,且夜裡仍有幾分春寒,故而園子裡靜悄悄,除卻進門時遇見兩個看園的執事,便沒再見到其他人影。
微微清風吹過,那一絲絲涼意到底熄滅了樑其方心裡的怒火,他摸著一塊人造湖邊的大石頭坐下,嘆了一聲說:“算了,好不容易來了這裡,總不見得被一個沒頭沒腦沒心沒肺的傢伙給氣回去,何況已經這樣了,本就是回不去的。”
這一聲嘆罷,河對岸恰時悠悠響起長笛之聲。笛聲婉轉從容,隨風嫋嫋而散,灌入耳中,竟引人心神安寧。
樑其方知道凌雲多才子,卻不知還有這等音律高手,竟情不自禁地被這笛聲吸引,一步步往那聲源處走去。
然待將接近,卻借皎潔的月光瞧見兩個身影,如此,樑其方感到自己有些唐突,便猶豫不前,有了回去的心思。
此時,一曲終了,嫋嫋餘音迴盪在問渠園,唯留風吹花搖悄然爲舞。
“較之前,此刻聽來笛聲進益許多,看來你回杭苦練過。”有人說話,那聲音樑其方聽過,是入學那一日那個親切詢問自己是否有問題的恆亦宸。
“只是陪著家姊練過幾次,你過譽了?!绷硪蝗巳缡腔卮穑@把聲音樑其方也聽過,入學那一日趕著夜色來找容靖的,他的兄長容翊。
這兩個人便是凌雲書院的風雲人物,雖然有正副會長之分,實際琴棋書畫文韜武略,都是不相伯仲的。據說舊年皇帝親臨書院,曾與衆學子探討國事,這兩位不僅將搶了學長們的風光,更天衣無縫地互相配合,將皇帝的幾個謀臣問得啞口無言。故而項開聞院士斷定這二人來日定飛黃騰達,便從那時起,就對恆亦宸和容翊另眼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