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澄沉默了，許久，方道：“有件事之前從未在我腦中出現(xiàn)過，但近來這份憂慮越來越甚，我不能置之不理任其肆意膨脹並最終成爲我與子騁之間不可消除的芥蒂。”允澄不疾不徐，“你知道麼，爲了實現(xiàn)我的理想和子騁的抱負，他就不能娶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你，容雨卉。”
雨卉猛得擡頭，終於將一張憔悴不堪的臉露在了允澄的面前，眸子裡深深印刻著發(fā)自心底的恐懼，她不明白允澄的意思，完完全全不能明白。
“天下人皆知，你是被太子府退婚的女人。”允澄嚥下一口苦茶，“難道你希望將來朝野有傳聞，鍾子騁撿了皇帝不要的女人……”
“殿下！”雨卉驚呼。
“甚至更難聽的話。”允澄卻冷靜地把話說完，“而且你在杭城鬧出這些事，即便現(xiàn)在不爲人所關(guān)注，但將來子騁一旦受我重用，必然會招人嫉妒，那些人想打擊他，可以從方方面面，而你……”
“不要說了，求您不要說了。”雨卉的身體在顫抖，她終於明白了，其實老太太沒錯，自己真的一文不值，真的是累贅了。
這一邊，安排下太子和妹妹見面後，容許便來看妻子，正巧采薇端了一盤飯菜從裡頭出來，見了他便搖頭，“不曉得怎麼了，沒見過她這模樣。”
“沒事，你去忙吧。”容許似乎不太在意，支開了采薇，走進房裡，果見妻子盤腿坐在牀尾，還是晨起時的形容，似乎就沒下過牀。
“不是突然鬧脾氣，昨晚你就不開心了對不對？”容許坐到牀邊，嘆了聲道，“一會兒再把太子送回去，金陵便沒有我的事了，我們還像在姑蘇那樣，出去逛一逛好不好？”
佟未看了他一眼，才幹的眼睛又紅了起來，搖頭：“不要哄我，我不是小孩子。”
容許微微皺眉，“娘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不知道，你自己問她去。”佟未還未消氣，仍發(fā)作著她的大小姐脾氣。
“你飯也不吃臉也不洗，像什麼樣子？”容許的聲音硬了幾分，“不管怎麼樣有事就好好說，就是要發(fā)脾氣，也該有發(fā)脾氣的樣子，你這樣算什麼，自暴自棄？還是要我可憐你？”
佟未委屈極了，她受不了丈夫?qū)ψ约河眠@種教訓(xùn)的口吻說話，特別是在這個時候，心裡頭一怒，便衝口而出，“你看不慣就別理我，天底下你看得慣的女人太多了。”
“佟未。”容許生氣了，他明知妻子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這般模樣叫他心裡很不安。
“我想一個人靜靜。”佟未突然又軟了下來，哽咽著央求丈夫，“就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嗎？”
“不可以。”容許竟沒有答應(yīng)，“你一個人只會胡思亂想。”
“就讓我胡思亂想好了，不要管我……”佟未哭著推開丈夫。
然容許卻不動，依然在她面前坐著，不問也不說話，便只是靜靜地坐著，見丈夫嚴肅的神情和眼底的那份心疼，佟未終委屈難耐，撲進了他的懷裡。
懷裡那嬌弱的身體因哭泣而抽搐著，容許輕撫她的背脊，說道：“娘是不是逼你……逼你延續(xù)香火的事？”
佟未愣了愣，隨即點頭，哭著道：“她怎麼可以這樣呢？我也想要孩子啊，可我又不是神仙，怎麼能說變就變出來呢？她還逼我，還和我談條件，相公，你娘怎麼這個樣子，她怎麼能這樣？”
“說什麼條件了？”容許倒猜不出了。
“她說，如果我能在一年內(nèi)讓她抱上孫子，她就答應(yīng)讓大嫂改嫁趙局主，還有……”佟未哭得愈發(fā)傷心，“她說，若我能讓你立刻納妾，她就能答應(yīng)雨卉的事，也答應(yīng)大嫂的事。這與我有什麼關(guān)係，爲什麼要壓在我身上？她不是恨死你父親納了那麼多姨娘麼？爲什麼還要讓兒子重蹈覆轍，她怎麼那麼奇怪，自己吃過的苦，一定要別人也嘗過她才甘心麼？”
“我明白了，丫頭，安靜會兒……”容許將大哭的妻子緊緊抱著，一遍遍地安撫她，“被我娘嚇傻了是不是？但這只是她的想法啊，肯不肯還不是全在我，傻丫頭，怎麼變得那麼傻那麼好騙？”
“其實……因爲穆穆……”佟未抽噎著，有些喘不過氣。
容許讓她平一平氣息再說話，便聽她說道：“我也想能給穆穆添個弟弟妹妹，將來好陪她玩兒，可是我又想，孩子多了我們會分心，我想好好照顧穆穆幾年，是我這個娘害了她，所以總想盡可能地彌補。可是你娘這樣逼我……她說都是因爲我才把家裡攪得一團糟，不然她早就有孫子抱，容家也有香火繼承了。穆穆也是被我坑害的……爲什麼這樣說我？”
“不許哭了，多大的事兒。”容許卻笑了，哄著佟未，又輕聲告訴她，“你記不記得那個三姨娘，叫夏合歡的女人？”
“知道，你娘不是正神神叨叨的麼？”佟未將心裡的話說出來，一下輕鬆了好多。
容許嘆道：“你不知，她在我娘心裡始終是個結(jié)，若不是聽你說到夏姨娘，我也一定無法理解我娘。”
佟未嗚咽著說：“柳媽媽講，家裡人都說三姨娘是被婆婆她……”
“莫胡說……回頭一樣樣告訴你。”容許制止了妻子，又訓(xùn)她，“就是太寵你了，現(xiàn)在就學(xué)會了耍脾氣，有事做什麼不好好說？非要鬧得雞飛狗跳的叫我心痛心碎了你才高興？”
“還說寵我，你都不及雲(yún)峰對阿神的一半好。”佟未不服氣，“你看雲(yún)峰多決絕，說帶阿神走就帶阿神走，他親孃姐姐吵上門來都不帶猶豫的。”
容許無奈地笑，“那你可有阿神一半懂事了？再者說，你願意家裡是這樣的？”
佟未無語，乖巧地伏在容許懷裡，呢喃著訴說自己的委屈。
夫妻倆的芥蒂算是消除，然雨卉和允澄之間的對話，卻仍沒有結(jié)果。自剛纔允澄將事情的利弊告訴與她，雨卉便一直靜默著，一言不發(fā)、不哭不笑，反讓允澄擔心起來。可又不知該如何發(fā)問，只怕一言說錯，叫兩人之間生了誤會。
然雨卉心中已冷，不諳世事的她委實不知，一個男人想在仕途中立穩(wěn)腳跟，會有這般多的顧忌，而這一切子騁從未提過，是他不懂，還是不願懂？
“我不能嫁。”雨卉的嘴角揚起最苦澀的笑容，違心地說著，“子騁對於殿下對於朝廷，遠遠比我來的重要，我不能這樣自私，殿下，是不是？”
“是與不是，我說了不算。”允澄道，“男兒若志在四方，兒女情長便要不得。自小母妃便教導(dǎo)我，不可沉湎女色與情愛，故而她一直不鬆口爲我選妃，如今要爲先皇后守孝，便更用不著了。當初選你，只因父皇瞭解了我的心意……”
“當初的事，民女已經(jīng)忘了。”雨卉苦笑，慢慢立了起來，朝允澄欠身，“多謝殿下的提點，民女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是說，不會再見他？”允澄問。
雨卉已背過身，頓了許久，才道：“麻煩殿下也將這句話轉(zhuǎn)告子騁。”
“你真的放下了，僅因爲我的一句話？”
“雖只是一句話，卻若泰山重，讓民女頓悟。”雨卉施施然轉(zhuǎn)身，含著苦澀的笑看著允澄，“本想不明白爲何與子騁的姻緣會有恁多的困難阻礙，現(xiàn)在明白了，原是老天爺在提醒我們，我們是不該強求的。殿下，謝謝您。”
“容雨卉，你是不是太脆弱了？”允澄唏噓，“我的一句話就能讓你全盤放棄，甚至不再做一絲一毫的爭取，這樣對子騁就公平了？”
“您要我怎麼做呢？”雨卉慘然一笑，“放棄一切，就不會有之後種種問題，難道殿下今日來，不是爲了這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