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孟筱悅知道佟未心思細膩,既不說便是有她的道理,忽而腦中閃過幾縷神思,眼神晃悠了兩回,將聲音壓得更低,“未兒,趙鼎天那裡……麻煩你替我回了吧。我當真是不願再見到他了。我的心思已一早與你說明白。婆婆她雖然恨我,可如今倒也離不開我了。爲了大爺,我也該留下來。”
佟未道:“您與楚楚商量好了?這幾日小丫頭關了房門唸書,除了柳媽媽和私塾先生,便誰也見不著她。您覺得,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孟筱悅語塞,柔柔地垂下眼簾。
“該說的話當初我已與他說過,如今的事都在你們自己身上。”佟未說道,“從前我總覺得自己能幹機靈,這幾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才知道我有多無能。說句沒出息的話,女人家沒個男人靠著,終究不成。大嫂您也沒有兒子,將來楚楚出嫁、婆婆西去,您想好了就一個人度餘生?”
孟筱悅?cè)允遣徽Z,半晌聽見裡頭有小丫頭喊她,才轉(zhuǎn)身要走,只留下一句“既然你不管,那就憑我的決定吧。”
佟未聽罷唯有嘆息,這件事誰堅持都無用,她自己不點頭,趙鼎天那裡說破天去都沒道理。嘆息之餘又不得不怨念,丈夫一走便是那麼久,何日纔是歸家的日子?
然便是這幾日,容雨卉與宋雲(yún)峰得了信所派之人相會後,已在他們的護送下馬不停蹄地到達金陵,找了家挨著凌雲(yún)書院的客棧住著,每日坐於窗前觀察來往之人,亦掐指算著五月十五這個日子,好前去確認子騁是否還在書院。
這日因身上現(xiàn)銀不多,便拿了銀票去錢莊兌換,拿了錢信步往客棧走時,看見街邊貨郎挑了東西各自叫賣,倒也熱鬧有趣。因瞅見一個老漢攤了一地的硯臺,雖是普通貨色,卻也有幾方精巧的,雨卉唸到子騁喜歡這個,不禁心裡頭發(fā)酸,便委身下來選了幾塊,付了錢剛起身要走,似乎眼睛裡掠過什麼熟悉的身影,只覺得心突突跳得厲害。
不敢錯過任何一個可能,忙轉(zhuǎn)身來在人潮中尋覓,也不知是姻緣所定還是雨卉眼尖,竟真在一兜賣女人首飾物件的小攤子前看到了那黝黑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一言一笑,均是鍾子騁的模樣,除了身形瘦了一些,便再沒有可疑之處,可雨卉想張口喊,卻緊張得連呼吸都停止了。可之後看的情景,卻叫她的心頓時涼如嚴冬寒冰。
只見鍾子騁與身邊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說話,那少年手裡比著一把簪子,不知與攤主和子騁叨叨了什麼,忽而朗聲笑起來,那清脆的聲音甫出,便看到他揚手摘了頭上的帽子,一頭油量烏黑的長髮隨即如絲般灑下,盈盈懸於後背。益發(fā)連小販也呆住,原來少年竟是女兒身。
這也許本不重要,可那女子似乎又與子騁親密無比,一邊信手將髮簪簪於頭上,一邊便嘻嘻哈哈扯著鍾子騁叫她看,子騁已笑得很開心很順從,兩人的親熱之態(tài),好似一對新婚燕爾。
“哐”的一聲,雨卉手裡的硯臺落了地。周圍的人都應聲看過來,自然被那女子癡纏著的鐘子騁也看到了這一幕。
與子騁目光對視的一刻,雨卉猛得驚醒,心裡頭的痛無遮無攔地涌出來,連眼淚也被駭?shù)猛T诹搜劭粞e。
轉(zhuǎn)身,大步地朝回走,即便是前番誤知子騁“死訊”,此番得知他失蹤,即便是先被皇室逼婚再被嫡母蠻嫁,三番兩次的傷害痛苦,都及不上這眼前一幕來得叫人心碎。雖然腳踏實地地走著每一步,可雨卉直覺的天旋地轉(zhuǎn),好像連眼前最近的東西也看不清,只管在人羣裡橫衝直撞。
原來她犧牲一切等來的,就是這樣的打擊。
“雨卉……雨卉……”聽得到身後有人喊自己,容雨卉彷彿回到了那一天冰天雪地裡自己追在他身後喊他名字的光景,雖然那一次鍾子騁帶著自己愛吃的糖葫蘆回來了,可這一次,自己會回去嗎?
也許由始至終,不過是一廂情願,芳心錯付。
“雨卉,你怎麼了,爲什麼跑開?”聲音驀地出現(xiàn)在耳後,胳膊被人使勁一拽,容雨卉身體失去重心,加之頭暈目眩,來不及回答半個字,便軟軟地癱倒下去。只記得雙目合上前,看到了那張寫滿了“擔憂”二字的黝黑臉旁。
“雨卉,醒醒……”
“鍾子騁,她是誰?”那個女子跟了上來,滿臉好奇地看著這對人。
涼涼的水滴在面頰上,驀地透到心裡去,猛然睜開眼睛,面前一張白皙俏麗的臉,一對眉兒濃長與一般家女子的纖柔不似,眼眉的笑意裡多了好些男兒氣息。但見那殷紅的小嘴一揚,朗聲笑道:“你醒啦。”
雨卉心中一顫,轉(zhuǎn)頭四望,的確身處一陌生的地方,慌忙爬起來,掩著心怯,問面前的女子:“這是哪裡?”
“是我的屋子,鍾子騁把你抱來的,他給你買東西去了。”女子往後坐到椅子上,頗驕傲地說,“我阿爹講山下的女子都水一樣柔弱,果然一點都不假,瞧著你衣著鮮亮,身子那麼羸弱,不好不好。”
聽見“鍾子騁”三字,雨卉便想起來這女子是誰,只因剛纔隔得遠些又不曾細心看,並沒有記住她的容貌,此刻知道了,忍不住多瞧她幾眼,果然是個英氣颯爽的女子,與阿神嫂子有幾分相類,只是她五官精緻,又懂得打扮,不行不語時便宛若大家閨秀一般。
“你叫容雨卉是吧。”那姑娘笑著,又揚了頭說,“我叫葉乘鶴,看起來我比你大些,你就喊我姐姐吧。”
雨卉心中不悅,哪有人這麼不客氣的,扭著頭不語沉思,一念及她與子騁的親近之態(tài),心裡頭就幽怨四起,眼眶熱熱的,又怕在人前失禮,硬是忍著。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葉乘鶴笑道,“我給你把脈了,你沒有病,大概是累了吧。你也不是習武之人,氣息平穩(wěn),不至於衝了經(jīng)脈。放心吧,好好歇息兩日就沒事了,已經(jīng)叫店小二給你騰了屋子,一會兒你就回自己房間去吧。”
雨卉將信將疑地看著她,滿肚子的疑惑,卻不知從何問起亦不知能不能問。
葉乘鶴見她這般扭捏,似乎不信任自己,不屑地哼道:“我知道山下的大夫都是男人,一把鬍子的那才叫人信,我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夫,可鍾子騁的命是我救下來的,你不信我,也該信她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多慮了。”雨卉解釋,心裡頭則好奇葉乘鶴所說的話,何爲鍾子騁的命是她救下來的?
葉乘鶴這才作罷,一邊轉(zhuǎn)身去倒茶,一邊呵呵笑著:“我說這黑小子心上人會是什麼模樣的,原來也不過如此嘛。”
雨卉心裡頭一動,不解地看著對方。
葉乘鶴喝了茶轉(zhuǎn)過來,見她這幅模樣,又笑道:“怎麼,難道你不是鍾子騁的心上人?”
雨卉的臉倏地通紅,好似一股氣息堵在了咽喉,竟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心裡頭淡淡的喜悅已散開在全身了。
葉乘鶴湊到雨卉面前,皺了眉:“嘖嘖,你們山下的女子,動不動就臉紅嗎?”
雨卉不服,瞪了她一眼轉(zhuǎn)頭避開目光,說道:“什麼山下山下的,你是長在山上的猴子從未見過女人嗎?”
“哈哈哈哈……對對對,這樣纔有趣。”葉乘鶴不惱反笑,拍了拍雨卉的肩膀,“你說對了呢,我就是猴子,好野的一隻猴子。”
說著朝雨卉呲牙,唬得雨卉不知所措。
此時房門被叩響,鍾子騁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來:“乘鶴,我方便進來嗎?”
“來吧,你家小娘子醒了。”葉乘鶴大笑。
“葉姑娘,莫要這麼說。”雨卉終忍不住,漲紅了一張臉來指正她。
葉乘鶴不理會,跑去開了門,然眼裡看到的卻有些不同,來的並非鍾子騁一個人,他身旁還站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面相儒雅溫和,身上透著一股與衆(zhòng)不同的氣息。
“你心疼你的小娘子便不信我了,還找來個大夫不成?”葉乘鶴瞪著鍾子騁,又打量那個男子,揶揄道,“剛我還跟你家小娘子說呢,你們山下的大夫不都要一把鬍子了纔算了不起嗎?這樣的人,還未必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