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魯?shù)膭幼骱芸?,他的腦袋一直往前伸,雙手也經(jīng)常代替腳的功用。佛羅多和山姆得十分辛苦才能夠趕上他,但他似乎不再想要逃跑了。如果他們落後了,他會轉(zhuǎn)過身等待他們。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帶著兩人來到一個之前曾經(jīng)看到過的狹窄溪谷,但這次距離愛明莫爾又遠(yuǎn)了一些。
“就是這裡!”他大喊著:“底下有條路,沒錯,我們可以跟著走下去,那邊有出口。”他指著東南方的沼澤說。沼澤的臭味即使在這帶著涼意的夜空中,還是十分的嗆鼻。
咕魯沿著裂隙往下走,最後他回頭大喊:“來吧!我們可以從這邊下去,史麥戈以前來過這裡,我就是在這邊躲過半獸人的?!?
他領(lǐng)著路,哈比人們跟著他爬下裂隙。一路上並不難走,因爲(wèi)裂隙在這附近只有十五尺深,十幾尺寬而已。底下果然有溪水在奔流,事實上,這就是衆(zhòng)多由山上流下,供給惡臭沼澤積水的小溪之一。咕魯轉(zhuǎn)過身,朝著南邊走去,有蹼的腳踏著淺而多巖的小溪,能碰到水似乎讓他覺得很高興,有時他會咯咯的笑,甚至擠出某種曲調(diào)難辨的歌曲。
寒氣冰冰,
刺痛手心,
咬著腳底。
巨巖和石塊,
好象骨骸,
無肉無依。
溪水和池塘,
又溼又冰涼:
舒爽在心裡!
我們想要──
“哈!哈!我們想要什麼呢?”他瞄著哈比人說:“我們告訴你,”他聲音沙啞地自問自答:“他早就猜到了,巴金斯老早就猜到了!”他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山姆在黑暗中注意到那光芒,認(rèn)爲(wèi)那並不是什麼善意的舉動。
活著卻不呼吸,
冰冷帶著死氣;
永遠(yuǎn)不渴,永不喝水;
披著鱗甲,卻不用背。
在窒悶的陸地,
把一座島嶼,
看作是高山峻嶺,
誤認(rèn)爲(wèi)泉水噴,
是那氣泡飛。
如此柔美!
如此美麗!
我們只希望
可以抓到一條魚,
多汁又甜美的魚!
這些字眼卻正好提醒了山姆一件事情,自從他知道主人將要收容咕魯作嚮導(dǎo)的時候,就一直覺得不安的事情:食物的問題。他並不認(rèn)爲(wèi)主人會想到這件事,但很明顯的咕魯想到了。咕魯在這段滿山遍野跟蹤的過程中,到底怎麼求得溫飽的?
“我猜多半吃得不怎麼樣,”山姆想:“他看起來瘦巴巴的。如果沒有魚的話,我看他很可能會想要嚐嚐哈比人的味道。我敢打賭,如果他遇上我們打盹的時候,一定會這樣做的。哼哼,我絕不會讓他得逞的,山姆絕不會當(dāng)他的犧牲者!”
他們在溪谷裡面踉蹌地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至少對於全身痠痛的佛羅多和山姆來說是這樣的。溪谷往東蜿蜒,隨著他們的前進(jìn),溪水越來越淺,河道越來越寬,最後,天空終於冒出了些許的曙光。咕魯看起來並不疲倦,但他卻停下腳步擡起頭。
“快白天了,”他低聲說,彷佛白天是種會悄悄跟上來偷襲他的怪獸?!笆符湼炅粼谶@裡,我會留在這裡,這樣大黃臉就不會看見我?!?
“我們看見太陽應(yīng)該要很高興纔對,”佛羅多說:“不過,我們還是待在這裡好了,反正我們也太累了,再也走不動了?!?
“看到黃臉會覺得高興,你實在不太聰明,”咕魯說:“它會讓你被看見,聰明講理的哈比人會和史麥戈在一起,到處都有半獸人和怪物,他們可以看到很遠(yuǎn)的東西。和我一起躲!”
三人靠著溪谷邊的山壁開始休息,附近的山壁不過只有一名人類的高度,在底下還有許多完全沒被淋溼的石頭凹槽,溪水則是在另一邊流著,佛羅多和山姆躺在凹槽裡面休息著。咕魯在溪水裡面打滾,似乎在找些什麼。
“我們必須先吃一點了,”佛羅多說:“史麥戈,你餓了嗎?我們能夠分你的東西不多,不過,只要東西還有剩,我們就會和你分享。”
一聽見餓這個字,咕魯?shù)难壑芯土疗鹆司G色光芒,那雙眼睛似乎比平常還要突出許多。一瞬間,他似乎又恢復(fù)了原先的行爲(wèi)模式?!拔覀兒灭I,嘶嘶的,我們好餓,寶貝,”他說:“他們吃什麼?他們有沒有好吃的魚?”
他的舌頭從黃色的利齒間鑽了出來,舔舐著蒼白的嘴脣。
“不,我們沒有魚,”佛羅多說:“我們只有這個──”他拿起一片精靈的乾糧說:“還有水,希望這邊的水可以喝?!?
“嘶嘶的,嘶的,好水,”咕魯說:“要喝,要喝,把握機(jī)會喝!可是寶貝,他們有的是什麼東西?可以咬嗎?好吃嗎?”
佛羅多掰下一片‘蘭巴斯’,放在原先包裝乾糧的葉子上遞給他。咕魯聞了聞,表情立刻就變了,他露出噁心和厭惡交雜的扭曲表情,似乎又準(zhǔn)備露出以往那惡狠狠的樣子?!笆符湼曷劦搅?!”他說:“精靈住所出來的葉子!惡!好臭。他爬過那些樹,就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味道,我可愛的手啊。”他丟掉葉子,拿了一小角蘭巴斯,咬了一口;立刻吐出來,開始劇烈咳嗽。
“?。〔唬 彼邶X不清地說:“你們想要嗆死史麥戈!吃起來像灰塵,不能吃,他得餓肚子了,但史麥戈不在乎。好哈比人!史麥戈答應(yīng)過了,他要餓肚子。他不能吃哈比人的食物,他要餓肚子,可憐的瘦瘦史麥戈!”
“抱歉,”佛羅多說:“可惜我?guī)筒簧厦?,我本來還以爲(wèi)這食物可以讓你更健康一些,只要你願意試試,不過,看來你連試都沒辦法?!?
哈比人沉默地嚼著,蘭巴斯。山姆覺得自己又可以享受這乾糧的美味了,咕魯?shù)姆磻?yīng)讓他又注意起這東西的味道,但他並不覺得安全。咕魯看著他們每一個用餐的動作,好象是餐桌邊的忠狗一樣。只有當(dāng)他們吃完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休息的時候,他才終於相信他們沒有藏起任何好東西。然後,他就轉(zhuǎn)身離開,坐在比較遠(yuǎn)的地方哼哼叫。
“聽著!”山姆對佛羅多耳語道,但其實聲音並不是那麼的小,他並不介意咕魯?shù)降茁牪宦牭玫剑骸拔覀兊靡菹?,但是有這個飢腸轆轆的壞蛋在附近,我們不能夠兩個人同時睡著,不管他有沒有發(fā)誓都一樣。不管是史麥戈還是咕魯,舊習(xí)難改??!佛羅多先生,你先睡,我會撐到眼睛睜不開的時候再叫你。在他到處亂跑的時候,我們必須要小心提防?!?
“山姆,或許你說的沒錯,”佛羅多刻意大聲地說:“他的確有了些改變,但究竟是什麼改變,又有多深刻,我都還不確定。不過,認(rèn)真的說,我並不認(rèn)爲(wèi)現(xiàn)在有必要太擔(dān)心;不過,如果你想的話,還是花點時間監(jiān)視他。給我兩小時,然後叫我起來?!?
佛羅多累到幾乎話一說完,頭就往前倒向胸口,立刻睡著了。咕魯似乎不再害怕,他蜷成一團(tuán),蠻不在乎地開始睡覺,他的呼吸穿過齒間,發(fā)出惱人的嘶嘶聲,但至少他並沒有任何輕舉妄動的跡象。過了不久之後,山姆擔(dān)心自己如果只是聽著同伴的呼吸聲,多半也會睡著,因此趕忙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戳戳咕魯。他的手**了一下,但沒有任何其它的反應(yīng)。山姆彎下身,在他的耳邊低聲說:“有魚!”但對方還是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山姆搔搔頭說:“多半是真的睡著了!”他喃喃自語道:“如果我像咕魯一樣,這傢伙就永遠(yuǎn)沒機(jī)會醒來了。”他強(qiáng)自壓抑住浮現(xiàn)在腦中的寶劍和繩子的影像,走回主人身邊坐下。
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黯淡下來,並不比他們用早餐的時候明亮到哪裡去。山姆立刻跳起來。這不是因爲(wèi)他覺得精力充沛或是肚子餓,而是因爲(wèi)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睡過了整個白天,至少九個小時!佛羅多依舊睡得很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咕魯不見了。山姆開始從老傢伙的豐富詞彙中,找出各種各樣責(zé)備自己的話語,同時,他也想到主人的看法是正確的:至少目前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需要擔(dān)心的地方。兩個人都好好的,沒有受到任何的威脅。
“可憐的傢伙!”他後悔地說:“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不遠(yuǎn),不遠(yuǎn)!”他頭上一個聲音說。他擡起頭,看見咕魯?shù)拇箢^和耳朵,正背對著天空看著他。
“哇!你在那邊幹嘛?”當(dāng)山姆一看見對方的身影,立刻又起了疑心?!笆符湼甓亲羽I了,”咕魯說:“很快就回來。”
“現(xiàn)在馬上回來!”山姆大喊著:“喂!快回來!”但咕魯已經(jīng)消失了。佛羅多一聽見山姆的叫喊聲,立刻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嗨!”他說:“出了什麼事嗎?現(xiàn)在什麼時候了?”
“我不知道,”山姆說:“我猜太陽多半已經(jīng)下山了。他又跑了,說他肚子餓?!?
“別擔(dān)心!”佛羅多說:“你管不住他的,到時你就知道,他會回來的。至少那誓言短時間內(nèi)還算有效。反正,他也不會離開他的寶貝?!?
佛羅多在知道自己睡了好幾個小時,身旁還有一名飢腸轆轆的咕魯時,他並沒有很擔(dān)心。“不要又想到那些你老爹罵你的話了,”他說:“你已經(jīng)筋疲力竭了,反正也沒什麼壞結(jié)果,我們至少都好好地休息過了。眼前還有很艱難的一段路,恐怕是最糟糕的路段?!?
“至於食物的部分,”山姆說:“我們這個任務(wù)到底會花多久的時間?在我們完成之後,又該做些什麼?這個乾糧可以讓我的腳不停運動,但是卻無法讓人感到真正的飽足。至少我是這樣啦,我沒有對製造乾糧的人有任何不敬的意思。真正讓我擔(dān)心的是,我們每天都必須吃一點,它也不會越長越多。根據(jù)我的判斷,乾糧的量大概還可以讓我們持續(xù)大約三星期左右,那還得是勒緊褲腰帶的狀況。到目前爲(wèi)止,我們似乎都太過大方了些?!?
“我不知道要完成這個任務(wù),到底還要花多久的時間,”佛羅多說:“我們在愛明莫爾那邊已經(jīng)耽擱了很久的時間。不過,親愛的山姆,我最好的朋友,我並不認(rèn)爲(wèi)我們需要考慮在那之後會發(fā)生什麼事情。照你說的,即使我們有機(jī)會可以完成這個任務(wù),誰知道最後會有什麼希望?如果我們這樣做,誰又知道最後會怎麼樣?如果至尊魔戒落入火焰之中,而我們正在旁邊呢?山姆,我問你,你覺得我們那個時候會需要什麼麪包嗎?我想恐怕永遠(yuǎn)不需要了。如果我們可以好好保持精力,讓自己可以安全地走到末日火山,那就已經(jīng)夠了。我甚至開始覺得,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山姆靜靜地點頭。他握住主人的手,彎下頭去。他並沒有親吻它,卻讓眼淚滴在其上。然後他轉(zhuǎn)過身,用袖子擦著鼻子,試圖故作輕鬆地在四周走著,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喃喃自語:“那個該死的傢伙到哪裡去了?”
事實上,咕魯不久之後就回來了,但他的動作輕到讓人毫無所覺,直到他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才被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和臉上都沾滿了黑色的泥漿。他依舊在不停地嚼著某種食物,不過,他們並不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麼食物。“可能是小蟲或是什麼從洞裡面挖出來的東西,”山姆想:“惡,這個骯髒可憐的傢伙!”
咕魯在大口喝完溪水和洗過手臉之後,纔對他們說話。此時,他舔著嘴脣,走到他們身邊。“好多了,”他說:“我們休息夠了嗎?可以繼續(xù)了嗎?好哈比人,他們睡得真熟。相信史麥戈了嗎?很好,很好。”
※※※
他們旅程的第二部分,和前半段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異,隨著他們繼續(xù)前進(jìn),溪水變得越來越淺,地形也越來越平坦,河底的巖石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泥漿,最後兩岸也幾乎和河面完全平行了,河水開始慢無限制地亂流。今晚似乎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但云霧遮蔽了月亮和星光,他們只能透過隱隱露出的灰光來判斷清晨的到來。
在黎明前最冷的時刻,他們也來到溪流的末端。兩岸變成長滿了青苔的土丘,在經(jīng)過一連串腐爛的巖石之後,溪水咯咯地流進(jìn)一個褐色的沼澤中,就此消失不見。雖然衆(zhòng)人都無法感覺到任何的風(fēng)向,但四周的雜草還是發(fā)出呼呼的聲音,不停搖動。
他們眼前兩邊都長滿了各式各樣低矮的植物,有的往南邊延伸,有的往東邊延伸。迷霧在黑暗、發(fā)出各種聲音的池子間蔓延,有的甚至是直接從池子中冒出來,沼澤特有的臭味持續(xù)瀰漫在空氣中。在正南方之處,可以看見魔多高聳的山脈,看來有點像是這沼澤之上羣魔亂舞的烏雲(yún)。
哈比人現(xiàn)在完全只能倚靠咕魯?shù)膸ьI(lǐng)。在這迷茫的霧氣中,他們不知道,也猜不到自己其實只是剛進(jìn)入沼澤的北邊,主要寬廣的沼澤區(qū)還是在他們的南邊。如果他們對地形瞭解得比較清楚,或許可以可以多花一點時間往回走,往東邊多走一些路,至少可以來到寬闊的達(dá)哥拉平原,也就是古代在魔多之門前一場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不過,走這條路恐怕只會更危險。因爲(wèi)魔王的士兵和半獸人大多來往於這裡,在那一片荒涼、毫無掩蔽的平原上,連精靈的斗篷都無法讓他們逃過被發(fā)現(xiàn)的命運。
“史麥戈,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走?”佛羅多問道:“我們一定要經(jīng)過這些惡臭的地方嗎?”
“不用,其實根本不用,”咕魯說:“如果哈比人想要很快地直接去見他,就根本不用。我們可以後退一點,繞過一點路,”他瘦弱的手臂往北邊和東邊揮舞著,“你就可以走上又冷又硬的路,直接來到他國度的大門前。他有很多部下會在那邊等待客人的到來,更會很高興把你們直接帶去見他,喔,這是真的。他的魔眼隨時隨地都會注意那塊土地。很久、很久以前史麥戈就在那邊被他發(fā)現(xiàn)。”咕魯打了個寒顫:“但史麥戈從那之後就會用自己的眼睛了,沒錯,是的,我從那之後都學(xué)著用自己的眼睛、鼻子和雙腳。我知道有其它的路,比較難走、沒有那麼快,但是,如果我們不想要被他發(fā)現(xiàn),就跟著史麥戈走!他可以在這一片很棒的迷霧裡面,帶你們走過沼澤。小心地跟著史麥戈,這樣子一來,在他發(fā)現(xiàn)你之前,你或許可以走上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天已經(jīng)亮了,一個無風(fēng)、寂靜的早晨,沼澤的臭味依舊隨風(fēng)飄散,沒有任何的陽光可以穿透低矮的烏雲(yún),咕魯似乎很緊張地想要繼續(xù)往前走。因此,在短暫的休息了片刻之後,他們又再度出發(fā),很快地迷失在這寂靜的大霧中,連四周的山丘和高山都完全看不到了。然後,他們緩慢地排成一排繼續(xù)往前走:咕魯、山姆、佛羅多。
佛羅多似乎是三個人之中最疲倦的人,雖然前進(jìn)的速度已經(jīng)很慢了,他還是經(jīng)常會脫隊。哈比人很快的發(fā)現(xiàn)原先看起來像是一大片沼澤的土地,其實是很多池塘、軟泥地和到處堵塞的河道所構(gòu)成的,只有極爲(wèi)敏銳的眼睛和小心的步伐,才能夠在這裡找出一條曲折的信道。咕魯當(dāng)然夠敏銳,而且連他都必須使出渾身解數(shù)才行。他的長頸子和腦袋不停地四處亂轉(zhuǎn),同時還嗅聞著,對自己嘀咕著;有些時候他會舉起手,示意大家暫停,自己往前走一小段路,用手腳測試著地面,或者甚至是將耳朵貼到地面,傾聽著一切動靜。
這讓人身心俱疲,這個被衆(zhòng)人遺忘的國度中似乎依舊保留了冰冷、溼黏的冬天,唯一的綠意是在那停滯的水池表面漂浮的綠色浮萍??菟赖牟輩埠透癄€的荊棘,則矗立在這迷霧中,像是過往夏天所留下的屍骸。
隨著天色逐漸變亮,迷霧也稍稍減少了一些,變得比較薄弱、比較透明。在這塊腐爛、潮溼的土地上,太陽正越升越高,照耀在這塊水氣蒼茫的大地上,但底下的人只能夠看見一個模糊的鬼影漂浮在霧氣之上。那顆蒼白的圓球無法散發(fā)出任何的暖意和顏色,但即使是這樣模糊的陽光,也讓咕魯皺起雙眉,低下頭。他停下腳步,示意衆(zhòng)人休息,三人就在這塊詭異的沼澤中,彷彿被追獵的動物一樣開始休息。此地完全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偶爾會傳來的聲響只有草葉斷落掉進(jìn)池中,或是植物被那無人可以感應(yīng)到的空氣流動所推動的聲音。
“連只鳥都沒有!”山姆惋惜地說。
“沒錯,沒有鳥,”咕魯說:“好鳥!”他舔著牙齒說:“這裡沒有鳥,有蛇、有蟲還有池子裡面的東西。很多東西,很多醜東西。沒有鳥,”他哀傷地說。山姆用噁心的表情瞪著他。
他們和咕魯同行的第三天就這麼過去了。在夜色籠罩了這塊大地之後,他們又再度出發(fā),中間只有短暫的休息,其它的時間都是在不停地趕路。他們暫停的原因不只是爲(wèi)了休息,也是爲(wèi)了幫忙咕魯,因爲(wèi)現(xiàn)在,連他前進(jìn)的時候都必須萬分小心,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會搞不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因爲(wèi)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死亡沼澤的正中央,完全被黑暗給包圍了。
他們緩緩地走著,同時彎腰注意著地面,緊跟著前面的人,注意著咕魯?shù)囊慌e一動。地面越來越溼,池塘的面積也越來越大,讓他們更難找到堅硬的落腳之處,許多次他們都差點沉入那咯咯冒著泡沫的池塘中。他們很慶幸自己有人帶領(lǐng),否則可能永遠(yuǎn)也走不出這個沼澤。
此時,沼澤中變得越來越黑暗,連空氣本身都變得又黑又沉重。當(dāng)光亮出現(xiàn)的時候,山姆揉揉眼睛,還以爲(wèi)自己的腦袋出了什麼問題。他一開始是先用左眼從眼角瞄到了什麼東西,似乎有道光芒一閃即逝,但另外一道又隨即出現(xiàn),感覺起來很像發(fā)光的煙霧,有些則像是在隱形的蠟燭之上閃爍著的迷霧般火焰。四處都可以看到它們像是被隱形之手?jǐn)噭拥谋〖喴话泔w舞,但沒有人對此發(fā)表任何意見。
最後,山姆終於忍不住了?!肮爵?,這些究竟是什麼?”他壓低聲音說:“這些光芒?它們把我們?nèi)及鼑恕N覀儽焕ё×藛??它們是什麼?”咕魯擡起頭。他原先正在打量一池黑色的水,人則是正趴在地上左右打量著,不知道該往哪邊走。“沒錯,它們到處都是,”他低語道:“這些就是騙人光,鬼火,是的,是的。不要理它們!不要看!不要跟它們走!主人到哪裡去了?”
山姆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佛羅多又脫隊了,他看不見他的身影。他回頭幾步,闖進(jìn)黑暗中,不敢走太遠(yuǎn),也不敢太大聲地呼喚主人。突然間,他撞上了呆立著的佛羅多,對方看著鬼火,彷彿正在思考著什麼。他的手軟垂在身體兩側(cè),上面滴下許多的水和泥巴。
“來吧,佛羅多先生!”山姆說:“不要看它們!咕魯說我們不能夠看它們。我們跟上他,趕快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好吧,”佛羅多彷佛從夢中清醒一般:“我來了,快走吧!”
山姆又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卻一不小心被樹根給絆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即時用手撐住,雙手卻也深深的陷入泥漿中,讓他的臉貼近了地上的水潭。他聽見一陣微弱的嘶嘶聲,一種詭異的味道飄出來,光芒開始閃爍,四處飄湯。一瞬間,他眼前的池水變得像是某種窗戶,讓他可以看到另外一個世界。他把手從泥漿中拔出,大喊著後退好幾步。“裡面有死東西,水裡面有死人臉,”他害怕地說:“死人臉!”
咕魯哈哈大笑:“這就是死亡沼澤,是的,是的,不然爲(wèi)什麼叫這個名字,”
他咯咯笑著:“在鬼火閃爍的時候,你不應(yīng)該張大眼睛去看它!”
“它們是誰?它們是什麼?”山姆轉(zhuǎn)過身看著佛羅多,渾身發(fā)抖地說:“我不知道,”佛羅多用像是作夢一樣的口氣回答:“但我也看見了他們,在鬼火亮起的時候,我在池子中看見了他們。我看見好多的臉:邪惡、嚴(yán)厲的面孔,高貴、哀傷的面孔,許多驕傲美麗的面孔,銀色的頭髮中沾著許多水草。但他們都只能散發(fā)出惡臭,都已經(jīng)死了,都已經(jīng)開始腐爛。他們體內(nèi)有一種墮落的光芒……”佛羅多雙手遮住臉說:“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我想我看見了精靈和人類,旁邊還有半獸人?!?
“是的,是的,”咕魯說:“都死了,都爛掉了,精靈、人類和半獸人都一樣。死亡沼澤,很久以前這裡有過一場大戰(zhàn),史麥戈在年輕的時候,在遇到寶貝之前聽人家說的。那是場恐怖的大戰(zhàn),高大的人類拿著長劍,還有恐怖的精靈,半獸人尖叫,他們在黑色的大門前奮戰(zhàn)了好幾個月。從那之後,沼澤就出現(xiàn)在此處,吞沒掉所有的墳?zāi)?。?
“但這已經(jīng)是上個紀(jì)元的事情了,”山姆說:“死人不可能真的在這裡!難道這是黑暗大地的某種詛咒嗎?”
“誰知道呢?史麥戈也不知道,”咕魯回答:“你碰不到它們,也遇不到它們。我們試過一次,是的,寶貝,我試過一次,但你就是碰不到它們。最多隻看得到它們的影像,但是碰不到。不,寶貝!都死了?!?
山姆用陰鬱的眼神瞪著他,又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爲(wèi)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猜到了對方爲(wèi)什麼會想要碰觸這些影像的原因。“好吧,我可不想要再看到它們,”
他說:“再也不要了!我們可以繼續(xù)往前走,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嗎?”
“好的,好的,”咕魯說:“但是必須很慢,非常慢。非常小心!不然哈比人就會加入它們,自己也會有小小的鬼火。緊跟著史麥戈!不要看那些鬼火!”
他彎腰駝背地繼續(xù)往右邊走,試圖找到一條道路繞過這池子。兩人緊跟在咕魯之後,也像咕魯一樣手腳並用,“如果再繼續(xù)幾天,我們看起來就像是三隻小咕魯排隊前進(jìn)了!”山姆想。
最後,他們終於繞過了這個黑色池子的邊緣,想辦法從一塊接一塊的草地間跳過去。他們經(jīng)常會失足,一腳踏入水中,或是兩手趴進(jìn)水中,搞得他們?nèi)矶际悄酀?,連脖子上都跟著變成黑漆漆的,每個人都覺得對方滿身臭氣。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踏上乾地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夜之後了。咕魯不停地發(fā)出嘶嘶聲,看來他似乎對自己的傑作感到很高興,他好象是靠著某種奇怪的方法、藉由感官、嗅覺和對黑暗中形影的記憶,似乎又讓他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又很確定眼前的路該怎麼走。
“我們繼續(xù)前進(jìn)!”他說:“好哈比人!勇敢的哈比人!當(dāng)然非常非常累,我們也是,寶貝,我們?nèi)己芾?。但是我們必須要帶主人遠(yuǎn)離這些怪火,是的,是的,我們一定要!”話一說完,他就立刻往前走,幾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在兩邊雜草所構(gòu)成的小徑之上前進(jìn)。身後兩人儘可能的想辦法跟上他的速度。但是,過了不久之後,他又停了下來,開始面露懷疑之色的聞著空氣,彷彿他又覺得有什麼不高興、不確定的地方了。
“怎麼搞的?”山姆誤會了對方的動作?!皫致镆劤蛇@樣?我捂著鼻子都差點被臭昏過去。你很臭,主人很臭,整個地方都很臭!”
“是的,是的,山姆也很臭!”咕魯回答:“可憐的史麥戈聞得到,但他忍住不說話,爲(wèi)了幫助好主人。但這不重要,空氣在動,會有變化,史麥戈不明白,他不高興。”
他又繼續(xù)往前走,但他的不安似乎漸漸增加,經(jīng)常停下腳步,伸長脖子往東邊和南邊看。剛開始,哈比人還完全感覺不到有什麼事情在困擾著他,然後,三個人突然間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傾聽著、嗅聞著眼前的變化。對佛羅多和山姆來說,他們似乎聽見遠(yuǎn)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們?nèi)滩蛔〈蛄藗€寒顫;在同一個時間,空氣中的擾動劇烈到讓他們也可以感覺得到,氣溫瞬間開始下降。當(dāng)他們呆立著傾聽眼前的變化時,他們可以聽見遠(yuǎn)方有種風(fēng)暴來臨的聲音,那些鬼火搖晃著、逐漸減弱,之後終於熄滅了。
咕魯不肯前進(jìn),他呆立在那邊,渾身發(fā)抖、自言自語,同時,有一陣強(qiáng)風(fēng)吹了過來,橫掃過原先霧氣瀰漫的沼澤。夜色變得不再那麼昏沉,有了足夠的光度,讓他們可以依稀看見彼此糾結(jié)的迷霧在沼澤中流動著。他們擡起頭,看見破碎成片片的雲(yún)朵,接著,南方的天空出現(xiàn)了懸浮在雲(yún)朵之上的月亮。
剛看到月亮的時候,哈比人覺得心情振奮,但咕魯趴了下來,開始詛咒著白臉。接著,當(dāng)佛羅多和山姆瞪著天空,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時,有一朵黑雲(yún)從魔多衝了出來,那是個長著翅膀的醜惡生物。它遮住了月光,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叫喊,以超過微風(fēng)的邪惡速度,向西方飛奔而去。
三人同時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擡頭,但那恐怖的陰影不停盤旋,越來越低,它的翅膀已經(jīng)開始煽動起沼澤中的惡臭,然後,它就消失了,在索倫的怒氣之下飛快地趕回魔多,風(fēng)聲似乎也跟著它的行蹤一起離開,死亡沼澤又再度陷入沉寂之中。極目所及的荒原,現(xiàn)在又再度籠罩在蒼白的月光下。佛羅多和山姆揉著眼睛站起來,像是剛經(jīng)歷噩夢的小孩一般,高興地面對一如往常的夜空;但咕魯則是依舊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彷佛暉了過去。他們勉強(qiáng)將他拉起來,但他還是賴著不肯站起來,一直用那雙大手抱住腦袋,堅持地趴在地上。
他哭喊著:“死靈!有翅膀的死靈!寶貝是它們的主人。它們可以看見所有的東西,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擋它們。該死的白臉!它們會把一切告訴他。他可以看見,他會知道。啊,咕魯,咕魯,咕魯!”在月亮西沉,落入托爾布蘭達(dá)山之後,他才願意站起來繼續(xù)前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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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候開始,山姆認(rèn)爲(wèi)咕魯又有了改變。他變得更奉承、更巴結(jié),但山姆有時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眼中會閃動著奇異的光芒,特別是在看著佛羅多的時候。然且,他也會越來越常使用原先說話的口氣。山姆還有另外一個擔(dān)心的地方:佛羅多似乎很疲倦,疲倦得快要倒下,他沒有抱怨,事實上,他幾乎連句話都不說,但走起路來的姿態(tài)卻像是揹著沉重負(fù)擔(dān)的旅人,而且,這重量似乎還在不停地增加,讓他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山姆必須經(jīng)常拜託咕魯停下腳步,等待主人跟上來。
事實上,佛羅多每往魔多的大門踏進(jìn)一步,就越覺得掛在脖子上的魔戒越重幾分;他現(xiàn)在開始覺得魔戒的重量,似乎拖著他不停地往地面彎腰。但他更困擾的是那雙魔眼,這是他自己對它的稱呼,它的壓力遠(yuǎn)遠(yuǎn)勝過魔戒,更讓他走路的時候擡不起頭來。那雙魔眼是一種邪惡、不斷滋長的敵意,你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它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圍和險阻,就是想要找到你,讓你裸地被鎖死在對方的視線之下。佛羅多知道那雙眼睛背後的意志位在什麼地方,就像普通人閉著眼睛也可以知道太陽的方向一樣。他正面對那方向,那一涌來的力量不停地?fù)舸蛑?
咕魯可能也感覺到相同的力量,但在面對著索倫的意志、魔戒的引誘,和自己所發(fā)下的誓言之間,他的內(nèi)心如何掙扎?哈比人完全無法瞭解,佛羅多也沒有精力多想。而山姆的全副心神則都放在主人身上,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層黑暗的陰影。他讓佛羅多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主人的一舉一動,不時地扶持著他,或是用笨拙的言語鼓勵他。
當(dāng)白天終於到來之後,哈比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和遠(yuǎn)方的山脈之間,竟然已經(jīng)變得如此接近??諝猬F(xiàn)在變得涼爽、乾淨(jìng)多了,雖然魔多的山脈依舊和他們之間有一段距離,但已經(jīng)不再像是雲(yún)霧頂端的城堡一樣模糊,而像是荒原彼端的高牆一般的清晰。他們終於已經(jīng)到了沼澤的邊緣,原先潮溼的地面也成了乾枯皸裂的泥地。眼前則是一塊平坦、寸草不生的斜坡,一路通往索倫大門前的荒漠。
他們把握住曙光依舊照亮大地的短暫時光,像是小蟲般地躲進(jìn)一塊黑色的巨巖下,免得被那恐怖的邪惡黑影再度發(fā)現(xiàn)。接下來的旅程彷彿都像是漫無邊際的噩夢一樣,讓人腦海中無法回憶出什麼確實的影像。他們在這平坦卻毫無道路的荒地上掙扎了兩晚。他們覺得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乾燥,有種苦澀的臭味滲入他們的呼吸中,讓他們的口脣逐漸乾裂。
最後,到了第五天的早晨,他們又再度停了下來。在他們眼前,曙光的照耀下,魔多的山脈已經(jīng)成了遮蔽天空的巨大障礙,從山腳下延伸出許多斷碎的丘陵,最近的也有十幾哩。佛羅多恐懼地四處張望,即使經(jīng)歷了死亡沼澤的恐怖,和眼前這塊荒涼大地的威脅,但讓他心中充滿恐懼的,還是那塊在晨光之下緩緩在他面前揭開面紗的邪惡之境。即使在那充滿了亡靈的沼澤中,依舊有些殘破的綠意保存下來;但是,在這裡,不管是春天或是夏天,永遠(yuǎn)都不會有任何的綠意。這裡寸草不生、萬物雕零,連憑藉著之物就可以生長的苔蘚或是蕨類,都無法在此茍活。在這裡地面上的凹洞,被泛著病態(tài)死灰色的泥土和菸灰所覆蓋,彷彿山脈將它們垂死的血脈都吐在山腳下。許多化爲(wèi)粉塵的巖石接堆積在這裡,由火焰和高溫所形成的巨大石柱也矗立在此地,看起來像是無窮無盡的墓地中的墓碑一般。這些,就是佛羅多在晨光下所看見的景象。他們眼前所面對的,就是抵達(dá)魔多之前的最後一個考驗,也是他的奴隸最後的紀(jì)念碑,在所有其它的豐功偉業(yè)都隨風(fēng)而逝之後,可能只有這塊荒地會留存下來:這塊病態(tài)、無藥可救的死寂大地。除非大海將此地的邪惡與污染完全沖刷殆盡,否則此地將永恆如一。
“我覺得好想吐,”山姆說,佛羅多沒有回答。
他們站在這塊土地之前,像是明知噩夢在前,卻必須儘量忍住不睡覺的人一樣無奈,因爲(wèi),他們知道必須要經(jīng)過這段陰影,才能夠看到早上的太陽。天色越來越亮,地面上的凹洞和染有劇毒的土堆變得越來越清晰。太陽高掛在天空,穿行在雲(yún)朵和一道道的黑煙中;可是,在這塊大地上,即使連陽光都變得病態(tài)般的虛弱。哈比人並不喜歡這種陽光,它看起來一點也不友善,只是徒然讓他們的行蹤被揭露在衆(zhòng)多敵人的眼前,而他們就像是漫遊在黑暗魔君王國中的一縷鬼魂。
由於他們已經(jīng)太過疲倦,無法繼續(xù)往前,因此,他們找了個地方休息。一開始,他們坐在一顆大石之下,沉默地休息著;沒想到,大石間突然冒出了惡臭的濃煙,讓他們喘不過氣來。咕魯是第一個反應(yīng)的人,他咒罵著、咳嗆著站了起來,完全不管身後的哈比人,就手腳並用地逃開。山姆和佛羅多緊跟在後,好不容易纔來到了一個圓形的坑洞中,它在面臨西方的部分特別高聳。這個坑洞中溫度很低,在底部還有反射著七彩光芒的噁心油漬。他們不得已,只能瑟縮在這噁心的坑洞中,希望藉由它的陰影可以躲過魔眼的注意。
白天過得很慢,他們覺得口乾舌燥,但他們只敢從水壺中稍稍喝幾口水。他們上次裝水的時候是在之前的溪谷中,從他們現(xiàn)在所在之處往回望去,那裡似乎變成了一個世外天堂。哈比人輪班值日,一開始,不管他們有多累,兩個人都睡不著;但是,慢慢的,隨著太陽躲進(jìn)緩慢移動的雲(yún)朵中,山姆打起了瞌睡。那時是佛羅多輪值的時候,他靠在坑洞的斜坡上,但那並無法解除他胸口所感覺到的沉重負(fù)擔(dān),他擡頭看著佈滿一道道黑煙的天際,看見奇怪的魅影,黑色騎馬的身影、來自過去的幻影。他在半睡半醒之間搞不清楚過了多久,最後終於失去了意識。
山姆突然間醒了過來,以爲(wèi)自己聽見主人的叫喊聲。天色已經(jīng)接近黃昏,佛羅多不可能發(fā)出任何的叫喊聲,因爲(wèi)其實他已經(jīng)睡著了,幾乎快要滑到池底去了。咕魯坐在他身邊,一時間,山姆以爲(wèi)他正準(zhǔn)備叫醒佛羅多,但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咕魯正在自言自語,史麥戈正在和另外一個共享同樣身體,但說話時帶著更多嘶嘶聲的人格爭論,蒼白與綠色的光芒不斷在他眼中閃爍互換。
“史麥戈發(fā)過誓了!”第一個人格說。
“是的,是的,我的寶貝,”另一個人格回答道:“我們發(fā)過誓了,要拯救我們的寶貝,不讓他找到它,永遠(yuǎn)不會。但它正在逐漸靠近他,沒錯,一步一步越來越近。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這哈比人想要怎麼做,是的,我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行。在主人手上,史麥戈發(fā)過誓要幫助主人!”
“是的,是的,要幫助主人:寶貝的主人。但如果我們是主人,那麼我們就可以幫忙自己,是的,而且也不會破壞諾言。”
“但史麥戈說過他會非常非常乖。好哈比人!他把殘酷的繩子從史麥戈的腳上拿走。他很好心的對我說話?!?
“非常非常乖,呃,我的寶貝?那我們就乖一點,和魚一樣,只對我們自己好。當(dāng)然,不,不會,不會傷害好哈比人?!?
“但是我們是以寶貝起誓!”史麥戈的聲音抗議道。
“那就搶下它,”另一個聲音說:“讓它變成我們的!這樣我們就會變成主人了,咕魯!讓另外一個哈比人,那個疑心重的壞哈比人在地上爬,沒錯,咕魯!”
“但不會害到那個好哈比人吧?”
“喔,不,如果這不會讓我們高興,我們就不會這樣做??墒?,我的寶貝,他還是巴金斯家的人,是巴金斯家的人偷走了。他找到它,什麼也不說,我們恨巴金斯家的人?!?
“不,這個巴金斯家的人例外?!?
“纔不,每個巴金斯家的人都一樣,還有所有藏起寶貝的人。我們一定要拿到寶貝!”
“可是他會看見的,他會知道的。他會把它從我們手中奪走!”
“他看見了,他也知道了,他聽見我們作出愚蠢的承諾,違揹他的命令。是的,一定要拿到它。死靈在搜索了,一定要拿到它!”
“不能爲(wèi)了他這樣做!”
“不,好孩子。你看,我的寶貝,如果我們有了它,那麼我們就可以躲過他的搜索,對吧?或許我們可以變得很強(qiáng),變得比死靈要強(qiáng)。史麥戈大王?偉大的咕魯?至尊咕魯!每天都可以吃魚,一天吃三次,海上撈來的新鮮魚。最珍貴的咕魯!一定要拿到它。我們想要它,我們要它,我們要它!”
“可是他們有兩個人,他們會很快醒過來,殺死我們!”史麥戈最後掙扎道:“不是現(xiàn)在,時候還沒到?!?
“我們想要它!但是,”這個人格暫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彷彿想到了什麼新點子:“時候還沒到,呃?或許吧,她可以幫忙,是的,她可以。”
“不,不要!不要走那邊!”史麥戈哭喊著:“要的!我們想要它!我們想要它!”
第二個人格每次說話的時候,咕魯?shù)募?xì)長手指就會伸向佛羅多,然後在史麥戈說話的時候又會猛然抽回來。最後,兩隻手臂似乎終於達(dá)成了協(xié)議,都開始抽搐著伸向佛羅多的脖子。
山姆躺著不動,對這場爭辯感到十分的好奇,半閉著眼睛看著咕魯?shù)囊慌e一動。在他簡單的小腦袋中,咕魯原本最大的危險是他的食慾,他想要吃掉哈比人的;這時,他才意識到這並非是這樣:咕魯感受得到魔戒恐怖的召喚,所謂的“他”就是黑暗魔君,但山姆也很好奇她是誰?或許是這個小怪物,在四處漫遊的過程中所結(jié)交的怪物朋友。然後,他就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jìng),因爲(wèi)眼前的狀況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危險,他覺得四肢非常的沉重,但他還是使盡全身力氣坐了起來。他心中有某種預(yù)感,警告自己不要讓對方知道他聽見了之前的爭論。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誇張地伸了個懶腰。
“什麼時候了?”他睡眼惺忪地問。
咕魯從齒縫間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嘶嘶聲,他站了起來,全身肌肉緊繃,似乎準(zhǔn)備做些什麼,然後他又趴了下去,四肢著地爬到坑洞邊?!昂霉热?,好山姆!”他說:“頭暉暉,是啊,頭暉暉!讓好史麥戈來看守!不過,已經(jīng)傍晚了,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下來,該走了?!?
“正好!”山姆說:“也是我們該出發(fā)的時間了?!钡?,他的心中也不禁開始懷疑,到底應(yīng)該放任咕魯繼續(xù)亂跑比較危險,還是將他留在身邊比較危險。“該死!我真希望他被嗆死!”他嘀咕著。他踉蹌地走下坑底,將主人叫醒。
詭異的是,佛羅多覺得神清氣爽,他之前一直在作夢,黑暗的陰影已經(jīng)消退了,在這塊暗影潛伏的大地上竟然有美麗的影像來拜訪他。他記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但卻知道自己因爲(wèi)那影像而覺得心情輕鬆,又很高興,他的重?fù)?dān)似乎也變得比較輕了些。咕魯興高采烈地歡迎他,他咯咯笑著,拍打著細(xì)長的手指,邊摸著佛羅多的膝蓋,佛羅多對他露出微笑。
“來吧!”他說:“你很聰明,很忠實的替我們帶路,這是最後的一個階段了。把我們帶到門口,我就不會再要求你跟著一起來了。只要把我們帶到門口,你接下來想去哪裡都可以,只要不是投靠魔王都好?!?
“去大門嗎?”咕魯露出害怕和驚訝的表情:“主人說要去大門!是的,他這樣說。好史麥戈一定會遵命的,是的,遵命。但是當(dāng)他比較靠近之後,我們可以再看看。一點都不漂亮,喔,不,喔,不!”
“出發(fā)吧!”山姆說:“我們趕快把這件事情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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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逐漸降臨的暮色中,爬出坑洞,速度緩慢地在這片死寂的大地上前進(jìn)。他們走了不久,又再度感覺到和死靈乘著翅膀降臨同樣的恐懼。他們停了下來,趴在這帶著惡臭的地面上,但是天空中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一樣的景象。很快的這陣威脅感又消失了,或許它只是執(zhí)行巴拉多的某個任務(wù),而在高空飛翔而已。過了一陣子之後,咕魯站了起來,繼續(xù)彎腰駝背地往前走,不斷地渾身發(fā)抖。
大概在午夜之後一個小時的時候,恐懼感又再度襲來;但這次的感覺比較遙遠(yuǎn)、比較模糊,似乎它正在高空,用極高的速度撲向西方。不過,咕魯卻害怕得不得了,認(rèn)爲(wèi)衆(zhòng)人的行蹤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因而敵人正派出大軍來獵殺他們。
“三次了!”他哭叫道:“三次就真的很危險,他們感覺到我們在這裡,他們感覺到寶貝了!寶貝是他們的主人,我們今天不能再走了,一點用都沒有,沒用!”
懇求和好言相勸完全失去了效用,直到佛羅多板著臉,生氣地命令他,並且一隻手放到劍柄上,咕魯才終於站起來。最後,他狂嚎一聲,像是頭被毒打的狗一樣繼續(xù)前進(jìn)。
就這樣,他們一路毫不休息,一直趕路到第二天清晨,這期間他們一直喪氣地垂著頭,除了耳畔呼嘯的風(fēng)聲之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