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府是闖軍中一個特有的稱謂，自從李自成攻克開封以後，闖軍的總部終於有了一個安定的中心。

牛金星就建議把過去開封城裡的周王府改頭換面一番，將原本一些明朝時期的立碑、牌匾全部拆除或者就地毀去以後，又在這些地方上重新樹立起了闖軍的種種標(biāo)識。

周王府也就成爲(wèi)了大元帥府，闖軍將士則一般將大元帥府簡稱爲(wèi)帥府，然後又把這個帥府，和安置在帥府周邊的老營，一起合稱爲(wèi)老府。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就日漸開始用老府這個詞來代指李自成本人，有時候也以老府這個詞彙來代指整個闖軍總部。

這些事情對李來亨來說都是具備了一種很奇妙的新鮮感，李過、劉芳亮還有李雙喜和劉體純，許許多多的闖軍將領(lǐng)帶著他走進(jìn)了開封城裡。

這座古老的城市經(jīng)過闖軍的統(tǒng)治，開始散發(fā)出一種十分奇特的魅力。這種魅力對於常常在這裡生活、工作、戰(zhàn)鬥著的中原闖軍將領(lǐng)而言，是沒有什麼新奇之處的，可對李來亨來說，卻讓他看到、感受到了一種可能性。

一種由闖軍、由將來的大順，去實行統(tǒng)治的可能性。

城中秩序井然，商貿(mào)百貨的繁榮興旺情況，雖然還不能同完全的太平時期相比，但比起崇禎十三年、十四年時的開封城，已有了相當(dāng)?shù)暮棉D(zhuǎn)情況。

街道上的行人，對於這一大羣自東城門涌入汴梁的闖軍大將，面上沒有帶有恐慌的神色，反而充滿好奇。他們紛紛擠到了路旁，推開擋在前面的人，想衝到更近一點的地方，來看看那位名動豫楚的“李公子”是何樣的人物。

因爲(wèi)擠在道旁的行人百姓數(shù)量太多，也不免出現(xiàn)了一些意外的情況。有一箇中年商販，他手邊牽著約莫五六歲的孩子，在人羣的推搡擠壓下，孩子手裡的一支紙花玩具掉落到了大道中間。

小孩子誒呀了一聲，就甩開了父親的大手，憑藉嬌小的身體和輕快敏捷的動作，穿過人羣，一下子跑到了大道的中間，擋在了闖軍大隊騎兵的前面。

紙花落在了李來亨戰(zhàn)馬的蹄下，李雙喜看有個小孩子擋在路前，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皺著眉頭，露出了相當(dāng)不悅的神色。

馬蹄隆隆，後排騎兵隊伍沒有看到前面那一個小小的孩子，依舊在往前走著。李來亨見狀，不等李雙喜發(fā)號施令，就親身下馬，他站在闖軍的隊列之前，將紙花撿了起來，重新放回孩子的手中。

闖軍其餘大將看到這樣的情景，都露出了不同的神色，李雙喜沒有做多想，只是聳了聳肩膀，劉體純則把眼光看向了李過。至於李過則是和劉芳亮相視一笑後，伸出手來，示意後排的騎兵停下腳步。

“大將軍，這花給你吧！”

李來亨將紙花撿回到了小孩子的手裡，可這個小孩子卻反將紙花重新遞了出來。孩子的神情是一種自然的仰慕，他看著這一大隊騎兵行來壯盛的氣象，對身著藍(lán)布箭衣、頭戴氈帽的李來亨，升起了嚮往的心情。

被遞迴手裡的紙花，讓李來亨有些無所適從。他只是想在闖軍衆(zhòng)將的面前，展露一下自己親和近人的作風(fēng)——嗯，這便是李來亨——卻未曾想到收穫了一個孩子，如此真摯的仰慕和嚮往。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開封的種種氛圍，真讓李來亨感到了幾分開國應(yīng)有的氣象。那不是穿越者依靠天降的技術(shù)、制度創(chuàng)新，搭建出來的空中閣樓，而是另一種洋溢著生命力的朝氣氛圍。

李來亨捏住手裡的紙花，回過頭去望著其餘的闖軍大將。衆(zhòng)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朵小小的紙花上，凝滯了幾秒鐘，又安靜了一小會兒，接著，李過、劉芳亮、李雙喜、劉體純……還有許多其他的闖軍將佐，所有人的口中都發(fā)出了爽朗、清脆、明亮的笑聲。

李過失笑道：“鮮花佩英雄，開封城等你很久了呀！”

對這種微妙氣氛總是缺乏足夠判斷力的李雙喜，也跟著下馬，他湊近到李來亨身邊，一把將紙花奪了過來，然後插到了李來亨的耳邊，學(xué)著那小孩子的語氣調(diào)笑道：“大將軍！把花戴到頭上吧！”

其他將領(lǐng)也都轟然大笑起來，李來亨略微感到一絲尷尬。但隨即他就看到從大街的另一頭，又迎面走來了一隊騎兵。

爲(wèi)首的人他也很熟悉了，是曾在上蔡營之戰(zhàn)裡和李來亨聯(lián)手作戰(zhàn)過的楊承祖。除了楊承祖以外，這一隊人馬裡還有趙應(yīng)元等曹營的將領(lǐng)，只是沒有羅汝才、羅戴恩、羅顏清這三人。

羅顏清既然已經(jīng)在李自成和羅汝才的商討下，即將許配給李來亨爲(wèi)妻子，也就確實不適合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迎接的場合。

至於羅汝才和羅戴恩兩人，可能是因爲(wèi)身份地位，或者其他方面的一些關(guān)係，留在老府之中。

不過曹營派來楊承祖等人迎接李來亨，也確實體現(xiàn)出了十分的誠意。只是不知道這幕後的設(shè)計者，是李自成和牛金星，還是羅汝才和吉珪呢？

李來亨畢竟對闖營、曹營這一年來，實力、地位、人員、關(guān)係的變化，缺乏足夠的情報，雖然稱不上是一無所知，但所知也是在有限。

趙應(yīng)元是曹營中比較親近闖軍的一個將領(lǐng)，他當(dāng)然對羅顏清和李來亨的大婚喜聞樂見。所以還離著遠(yuǎn)遠(yuǎn)的，就已經(jīng)主動下了馬，步行迎了上來，抱住李來亨的一臂，小聲道：

“嗨！今後小老虎就是我們的姑爺了！”

趙應(yīng)元的熱情直把李來亨嚇了一大跳，他心中暗道這姑爺本該是指的曹營女婿，可羅顏清分明是羅汝才的妹妹，又不是曹操的女兒，怎麼能叫做姑爺呢？

不過李來亨再想想，自從李自成和李過這一對叔侄之間用兄弟相稱開始，這義軍裡輩分，就算是成爲(wèi)了一個倒騰不清的倫理梗。

李自成和李過是叔侄，卻以兄弟相處；李雙喜是李自成的義子，輩分應(yīng)該比李來亨大一輩，卻也和李來亨兄弟相處；還有高一功，他是李自成的妻弟，按輩分來算其實比李過還高一輩，但實際上卻以李過的子侄輩自居，和李來亨、李雙喜也同以同輩相處。

老李家的輩分已經(jīng)很亂了，目下又摻和進(jìn)來一個老羅家。

羅汝才和李自成是兄弟相處，許多時候還算得上是李自成的大哥。可他的妹妹羅顏清，卻嫁給了李自成孫子輩的李來亨！

這一下子，輩分的倫理梗可真的就是徹底搗騰不清楚了。

現(xiàn)在羅汝才該管李來亨叫什麼，又該管李自成叫什麼？

李來亨若真的娶了他爺爺大哥的妹妹，又該管自己的爺爺叫什麼呢！

後世若還有講究朱子學(xué)的理學(xué)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大順朝這一波讓人眼花繚亂的倫理梗……

要一口氣接受下去，對理學(xué)大師來說，肯定是很有難度。

李來亨趕緊按住曹營將領(lǐng)趙應(yīng)元的手，微笑道：“兩營已是一家，都是自家人，哪裡講究這些嘛？沒必要、沒必要，大家還是和以前一樣，各論各的。”

趙應(yīng)元笑道：“好，就各論各的。我和承祖還是叫姑爺，姑爺也還是管承祖叫哥。”

因爲(wèi)這個輩分邏輯實在過於複雜，李來亨一時間也沒弄清楚自己是佔便宜了還是吃虧了，就笑笑不說話。可那邊的楊承祖，看他的臉色好像很是感到吃虧一樣。

楊承祖陰著一張臉，始終沒有下馬步行迎接。直到他率領(lǐng)的這一隊兵馬全部走過大街，將他一個人甩在隊伍後面的時候，楊承祖身邊的幾個親兵，看這情況實在不對勁，爲(wèi)了避免尷尬，才扯著他的衣服，小聲嘀咕了兩句話，才讓一臉不知道死了哪個親戚表情的楊承祖上來迎接李來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