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很好,沒有關(guān)係,”當他們把格蘭比放到營地時,他聲音嘶啞地說,“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如果你們真的爲了我好,就不要再攙著我了,我只是厭倦了腦袋被亂撞一通。”話雖這麼說,實際上他仍然走路搖搖晃晃,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他逼自己喝了一點兒便攜式湯,但馬上又吐了出來。因此,他的隊員再次想給他多灌點酒喝,讓他安靜一下時,他只喝了一兩口就睡著了。
勞倫斯想讓儘量多的被俘虜?shù)牡厍谌藛T登陸,但許多人滿腹狐疑地拒絕了。營地正好在戰(zhàn)場的南邊,他們還沒有看到白天的事件。巴頓哈爾和他們爭辯起來,兩邊的聲音都漸漸變大,形勢顯得有點緊張。“該死的,都小點兒聲,”當隊員們小心翼翼地把龍蛋放回腹部索具,綁起來時,凱恩斯突然說,“喀裡克龍現(xiàn)在已經(jīng)慢慢成熟了,能夠明白事情了,”他低聲對勞倫斯說,“我們最後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證這個動物不要在蛋殼中受到驚嚇,因爲驚嚇會讓他變成一個膽小的動物。”
勞倫斯沮喪地點了點頭,接著,泰米艾爾從地上擡起疲倦的腦袋,看了看上面已經(jīng)漸漸變暗的天空,“那裡升起了一條‘夜之花’龍,我聽到他揮動翅膀的聲音了。”
“告訴那些人,要不就待在這裡,該死的,要不現(xiàn)在就登陸。”勞倫斯對巴頓哈爾說,然後向自己的隊員揮揮手,讓他們登陸,他們都在阿波爾達外著陸,此時渾身上下又冷又累,腿腳也抽筋了。
城鎮(zhèn)幾乎變成了廢墟,窗戶都破碎了,葡萄酒和啤酒在排水溝裡流淌著,廄棚、穀倉和圍欄裡空無一物。街上除了鮮血淋淋、衣衫破舊、粗魯好戰(zhàn)、酒氣熏天的士兵外,空無一人。在最大的酒吧門廊裡,勞倫斯從一個人身旁經(jīng)過,那個人像孩子一樣對著右手掌哭泣著。他失去了左手,斷肢只用一件破衣服包紮著。
在裡面,只有一些低級軍官,都受了傷或者處於精疲力竭的半死亡狀態(tài)。一個略通法語的人告訴他:“你必須趕快走,如果不快一點,法國人早上就會到達這裡。國王已經(jīng)去瑟默達了。”
在後面的酒窖裡,勞倫斯找到了一架子沒有打破的葡萄酒瓶和一桶啤酒。普蘭特把這桶啤酒用肩膀扛起,而波特和溫斯頓則拿了一大捧瓶子,他們一起返回了空曠地。泰米艾爾擊倒了一棵被閃電擊中的枯萎的老橡樹,隊員們正用這棵樹去生火。他蜷曲著身體躺在那裡,隊員們則擠在他的身體旁。
他們分享著酒瓶裡的美酒,還把啤酒桶打破,讓泰米艾爾喝。當他們再次回到高空時,這樣會多少舒服一點。看到泰米艾爾如此疲憊,幾乎閉著眼睛在吞嚥,勞倫斯非常猶豫,但疲倦本身是一種危險,如果法國巡邏龍現(xiàn)在看到他們,他懷疑泰米艾爾是否能夠迅速地升空逃脫。“我們必須走了,親愛的,”他溫柔地說,“你能行嗎?”
“是的,勞倫斯,我感覺非常好,”泰米艾爾掙扎著用腳再次支起身體說,儘管他低聲補充道,“我們必須飛非常遠嗎?”
十五英里的飛行看起來更長了。黑暗中,由於郊區(qū)篝火燃起,城鎮(zhèn)突然繁華起來。當泰米艾爾沉重地在被踐踏成一片狼藉的露營地旁邊著陸時,一些普魯士龍焦慮地向上看了看,他們是輕型龍和一些送信龍,還有兩條中等大小的龍。這不完全是一個簡單的陣型,不是他們中的另外一條大型龍。他們略感放心地高高興興地圍在泰米艾爾周圍,把一匹馬推到他跟前讓他分享,但他只撕了一點肉,就躺下去睡著了。勞倫斯讓他沉浸夢鄉(xiāng),許多小一點的龍擠在他的身邊。
他派人去尋找一些能夠讓營地更加舒服快樂的事,然後就穿過田野獨自向城鎮(zhèn)走去。夜晚安靜而美麗,晨霜讓所有的星星看上去都很明亮。空氣清冷,一呼吸,便在空中形成白霧。儘管沒有參加過很多戰(zhàn)爭,但他渾身都疼,脖子和肩膀痠疼,伸展了一下腿腳,腿也僵硬。擠在小牧場中疲倦的騎兵馬都擡起頭,當他穿過柵欄時,馬都焦慮地快速跑開了。他想,他們聞到了自己身上泰米艾爾的味道。
只有很少的部隊已經(jīng)到達了瑟默達,大部分逃亡者徒步逃跑,如果他們知道走的話,應該在夜晚中前行。這個城鎮(zhèn)還沒有被掠奪,從某種程度上講,可以說是秩序井然。此時,從一個小教堂裡傳出了呻吟聲,說明這裡是戰(zhàn)地醫(yī)院。國王的輕騎兵仍然在最大的建築外列隊,這個建築不算是一個堡壘,只是一個堅固的、令人尊敬的莊園。
他沒有找到其他飛行員,也沒有任何他可以彙報的高級官員,可憐的戴爾赫恩被捕了。一整天裡,他一部分時間在接受塔恩特森的命令,另外一部分時間在接受布呂歇爾元帥的命令,只要任何人能夠給他發(fā)佈命令,不過現(xiàn)在城鎮(zhèn)裡沒有人給他發(fā)佈命令。最後,他直接去找霍亨洛希,但王子仍然在開會,一個年輕的助手用幾乎無法原諒的無禮話語告訴他,他們都在忙著,然後把他帶到一個房間裡,讓他在走廊外面等候。門外連一把椅子也沒有,他就這麼空等了半小時,偶爾聽到一些低沉的話語。後來,勞倫斯忍耐不住,坐在地板上,把腿伸展開,靠著牆睡著了。
突然有人用德語對他說話。“不,謝謝你,”他在睡夢中說道,然後睜開了眼睛。一個女人正帶著半開玩笑的表情,向下注視著他。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王后,她的身旁還站著兩個警衛(wèi)。“噢,上帝!”勞倫斯說,有點尷尬地跳了起來,用法語說請她原諒。
“噢,沒有關(guān)係,”她有點好奇地看著他說,“但你正在這裡幹什麼?”他向她解釋後,她打開門,把頭探進去。這讓勞倫斯感到不適,他一定是因爲等了太久,看上去像是一個怨婦。
霍亨洛希用德語迴應了她一句,她向勞倫斯招手讓他跟進來。房間中生著火爐,牆上有厚厚的掛毯,可以阻止通過石頭分散熱量。熱度非常合適,勞倫斯在門廳裡坐了那麼久,腿腳已經(jīng)僵硬了。弗雷德裡克國王在壁爐邊上靠牆坐著,這是一個疲憊不堪的人,一點兒也不像他的妻子那麼瀟灑、有活力,他的長臉非常蒼白,頭髮貼在寬寬的白色前額上,嘴脣的顏色很暗,還有一條窄窄的鬍子。
霍亨洛希站在一張鋪有地圖的大桌子旁,布呂歇爾、卡爾克勞斯將軍和他在一起,還有其他的軍官。霍亨洛希眼睛一眨不眨地吃驚地看了勞倫斯好長時間,接著問道:“上帝,你仍然在這裡呀?”
勞倫斯並沒有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因爲霍亨洛希甚至不知道他還在這個城鎮(zhèn)。接著他突然明白過來,氣憤不已。“對不起,打擾你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就像你期待我已經(jīng)離開一樣,我非常高興能夠離開。”“不,不是這個意思,”霍亨洛希語無倫次地補充道,“上帝,誰能責備你。”他把手放在臉上,他暗灰色的假髮凌亂不堪,勞倫斯感到有點愧疚。很明顯,霍亨洛希並沒有完全控制住自己。
“先生,我只是來彙報情況,”勞倫斯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用正常的口吻說道,“泰米艾爾沒有受到嚴重的傷,我有三個隊員受傷,沒有人死亡,我已經(jīng)從耶拿帶回了三十多個地勤人員和他們的裝備。”
“有鞍具和鍛鍊爐嗎?”卡爾克勞斯擡起頭迅速問道。
“是的,先生,儘管除了我們自己的外,只有兩個鍛鍊爐。”勞倫斯說,“這個東西太重了,我們沒有辦法帶更多的過來。”
“有點意思,謝天謝地,”卡爾克勞斯說,“我們一半鞍具的接縫處已經(jīng)裂開了。”
說完這話後,又過了很長時間沒有其他人說話。霍亨洛希緊緊地盯著地圖,實際上並沒有真正在看。布呂歇爾將軍滑到一張椅子上,臉色灰白而疲憊,王后坐在丈夫的旁邊,用德語低聲對他咕噥著什麼。勞倫斯不知道他是否必須離開,儘管他不認爲他們保持沉默是因爲對他的存在有所顧忌,房間裡瀰漫著沉重且壓抑的氣氛。國王突然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面向房間:“我們知道他在哪裡嗎?”
沒有必要問“他”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易北河南邊的某個地方。”一個年輕的軍官喃喃說道,在沉悶的房間裡,他的聲音顯得非常大,大家都把視線投向他,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今天晚上肯定在耶拿,先生。”布呂歇爾說,他仍然怒氣衝衝地瞪著那個年輕人。
國王可能是唯一一個沒有注意到這個脫口而出發(fā)出聲音的人,“他會讓我們休戰(zhàn)嗎?”
“那個人?不會停歇半刻,”路易斯王后輕蔑地說,“沒有任何值得尊敬的託辭。我寧願完全投入到戰(zhàn)爭中,也不會向暴發(fā)戶卑躬屈膝。”她對霍亨洛希說:“我們能做點什麼,肯定有一些事情能做嗎?”
他站起一點,仔細地查看地圖,指向不同的駐軍和分遣隊,用半法語、半德語地命令部隊集合,然後求助於預備隊。“波拿巴的人已經(jīng)行進了幾周,整天都在打仗,”他說,“我希望,在他們能夠組織起追捕前,我們能夠有幾天時間。或許大部分的部隊已經(jīng)逃跑了,他們會沿著這條路向埃爾福特進發(fā)。我們必須把他們集合起來,後退。”
大廳裡傳來了靴子踏到石頭上的咚咚沉重的腳步聲,還有沉重的手叩門的聲音。新來者是布呂歇爾元帥,他並沒有等待裡面的召喚,沒有任何通知就走了進來。“法國人在埃爾福特,”他絲毫不注意禮節(jié)地說了起來,用的是簡單而生硬的德語,甚至勞倫斯也能聽明白,“穆拉特和五條龍、五百個人著陸,他們投降了,這些傻瓜……”他有點混亂地停了下來,甚至鬍子下都發(fā)出紅光,他剛剛看到王后。
其他人關(guān)注更多的是他的情報而不是他的語言,他的話音剛落,房間裡馬上就陷入了混亂而喋喋不休的爭論中,參謀軍官們紛紛爭搶幾張亂七八糟的紙張和地圖。勞倫斯跟不上談話的內(nèi)容,因爲大部分都是德語,但他們的混亂和爭吵顯而易見。“夠了!”國王突然大聲說,爭吵聲平息下來,漸漸恢復了安靜,“我們還有多少人?”他問霍亨洛希。
紙張再次混亂地傳遞開來,不過這次比剛纔安靜多了,最後,他們收集起了各個分遣隊的情況。“薩克森-魏瑪手下有一萬人,駐紮在埃爾福特南面的道路上,”霍亨洛希看著報道說,“另外在易北河有一萬七千人,歸符騰堡管理,是我們的後備軍。到目前爲止,我們這裡的戰(zhàn)場上還有八千人,肯定將會來更多人。”
“如果法國人不能追上他們,”沙恩霍斯特——小布倫茲維克公爵的主要參謀說,“他們移動得太快了,我們不能等待。先生,我們必須讓剩下的每個人都穿過易北河,立刻把橋燒掉,否則的話,就會失去柏林。我們應該現(xiàn)在就派送信龍去下命令。”
這些話又激起了另一場瘋狂的討論,房間中幾乎每個人都朝他大聲叫喚,用不同意來發(fā)泄內(nèi)心的暴怒。任何一個有榮譽感的人,都不願意看著他們的榮譽和國家的榮譽在塵土中滾動,被迫受可怕的、不妥協(xié)的敵人統(tǒng)治,而被迫學會謙卑和害怕,現(xiàn)在他們甚至感覺到,這個人已經(jīng)緊隨其後了。
對這種可恥的撤退和這麼多領(lǐng)土的喪失,勞倫斯本能地反對。在他看來,讓法國人不戰(zhàn)而獲得這麼多領(lǐng)土簡直是愚蠢的行爲。如果波拿巴想吞掉全部歐洲的話,他不會只吃一小口就善罷甘休,何況他已經(jīng)訓練了那麼多條龍,把橋破壞掉對他根本形不成足夠的威脅,只會暴露出自己的弱點。
吵鬧中,國王向霍亨洛希招了招手,讓他到窗戶邊和自己說話。當其他人還在爭吵時,他們又回到了桌子旁。“霍亨洛希王子將統(tǒng)領(lǐng)這支軍隊,”國王平靜但是堅定地說,“我們撤回馬格德堡,重新集合力量,在那裡考慮如何組織最好的易北河沿線的防禦。”
下面?zhèn)鱽砹说吐暤姆暮屯饴暎釃鹾屯鹾笸顺隽朔块g。霍亨洛希開始下達命令,派人去安排,高級軍官一個接一個地出去執(zhí)行命令了。由於厭倦了等待,勞倫斯現(xiàn)在幾乎快睡著了,當只剩下幾個參謀軍官時,他仍然沒有得到解散的命令,霍亨洛希再也沒有作出任何表示,就埋首於地圖中思考了。最後,勞倫斯終於失去了耐心,走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