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磚瓦,幾個身影踏著寒風,越過一道道高牆,悄無聲息。看著不遠處一道高聳的石牆,裴逸軒的速度才稍稍有些減緩的跡象,身後莫翰與單風一同減速。
“莫翰先回去休憩,單風將太醫全部召集到寒煙殿,將華錦殿的丫環也帶去。”裴逸軒說完頭也不回的飛身而去。
身後單風和莫翰恭敬的垂首稱是,兩人未有任何眼神與語言的交流,朝著各自要去的方向飛身離去。
裴逸軒足下輕點,不顧吹過耳邊凜冽的寒風,不顧還在拼命飄灑的雪花,不過片刻的腳程,已懸身落地。
大牢門口的守衛看到黑夜中悄然落地的身影,回了回神,正準備拔出手中的佩刀。裴逸軒又走近了些,兩個侍衛這纔看清楚那一身象徵性的服飾,忙的跪地行禮,“參見皇上,皇上外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開門。”裴逸軒沒有一個字多餘,冷聲下令。
兩個侍衛忙的起身,摸索著腰際的鑰匙去開厚重的鐵門,裴逸軒頭也不回的踏進大牢,剩下身後兩個侍衛還在訝異中未曾清醒。
裴逸軒往裡走了不過幾步,便看到探頭探腦看著外面的餘達。這廂餘達一看到裴逸軒的身影,有些激動的上前,方要請安,卻被裴逸軒制止了,“人呢?”
“回皇上的話,還在裡頭。”
“如何了?”順手拿過餘達手裡拿著的裘絨披風,裴逸軒跟著在前頭領路的吳皓往裡走。
吳皓繼續帶路,脫口便道,“回皇上,不好。”
裴逸軒的身形驀地一頓,未等他人看出,又很快恢復,繼而不再說話,跟著吳皓往裡走。餘達也沉默著跟在身後,他收到裴逸軒的命令之後就來大牢候著了,來了之後他也去看了一眼,後來他便沒再去了,因爲實在不忍。
就在餘達這般思索中,裡間的大牢已經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吳皓上前去開門,打開鐵門後,便退到一邊。
裴逸軒這才邁著步伐進去,愈是往前,步伐愈是沉重。看著周圍潮溼污濁的地面,看著那個靠在石牆上,雙手環抱著雙腿的單薄身影,裴逸軒的胸腔好似被什麼壓著,一下子竟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跨步上前,將手中的披風披到那個蜷縮著的身子上,輕輕一環,那個孱弱的身子便倒在了裴逸軒身上。幾乎沒有用一絲的氣力,裴逸軒就將人抱起,冰冷冰冷,這是裴逸軒的第一感覺,第二感覺便是手上的身子幾乎沒有任何的重量。
劍眉緊鎖,眸中一陣寒涼,裴逸軒的周身散發出比這大牢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冷寒。
疾步離開這幾乎能讓人窒息的大牢,裴逸軒還是忍不住低頭端詳懷中的若汐。原本輕柔順滑的青絲此刻僵硬的貼在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上,原本飽滿紅潤的櫻脣此刻乾裂出數道口子,隱隱的映著血絲。
裴逸軒別開臉,不願再看。心口傳來的異樣疼痛不斷提醒他。是他,是因爲他,是他害了懷中原本不喑世事的單純女子,是他執意要將她帶上這條不歸路。
抱著若汐回到寒煙殿,門外已經有數名太醫在候著了,不管是幾品,不管是醫治什麼的。只要是太醫,單風都帶過來了。
一列十幾位太醫站在一側接駕,看著很是突兀,裴逸軒早已用披風將若汐整個身子包的密不透風,直接進了內室。餘達趕緊指揮著讓
十幾位太醫在內室門口等候,自己則是跟了進去。
寒煙殿內室,碧彤、秋煙、半夢已經垂首候著了,裴逸軒抱著若汐進去之時,幾人要行禮,也被裴逸軒免了。幾人眼神幾乎都直勾勾的盯著裴逸軒懷裡的那個身影,但是礙於是裴逸軒,又不敢上前,只能伸長了脖子遙看。
裴逸軒將若汐放到鋪著厚實絨毯的大牀上,給若汐蓋好了被子,又將幕簾放下,這纔對餘達說道“讓他們進來。”
“是,皇上。”餘達應著,趕緊小跑著去開門請侯在外面的各位太醫。
十幾位太醫紛紛踏入這一輩子都不知能有幾次機會進入的寒煙殿內室,十幾人正準備下跪行禮,卻被裴逸軒皺著眉打斷,“雲子騫,你先把脈。”
“是。”站在最前面的雲子騫出列,跨上前幾步,抓起牀前露出的蓋著薄紗的玉手,向著脈搏探去。指尖傳來一陣寒涼,雲子騫心中一驚,臉色微變,把脈的手竟有些微顫。
裴逸軒看著雲子騫臉色的變化,眸中微起怒意,沉聲問道,“如何?”
雲子騫收回把脈的手,穩了穩身形,轉過身,“噗通”一聲,跪在裴逸軒身前。偌大的跪地聲,在此刻左右噤若寒蟬的室內顯得很是刺耳。衆人都膽戰心驚的等著雲子騫稟報,只是雲子騫卻像是啞了一般,跪下了一句話不說。
如此的靜默讓裴逸軒怒氣更甚,不知爲何,這樣的靜默讓他不安。極大的不安像一個巨大的網籠罩著他,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即便是他母妃去世他也未曾有過。
衆人臉色各異,紛紛垂首,暗自在心裡揣測,究竟這賢妃娘娘是傷到了何種地步,叫雲太醫不敢說出病情。
裴逸軒今日太過異常,以往的冰冷自持通通消失,他沉聲怒吼,“快說,再不說話,朕讓整個太醫院陪葬!”
此話一出,震懾在場所有的太醫,十幾位原本還膽戰心驚站在一邊怕被牽連的太醫們此刻紛紛跪到了地上。也無人敢求情,他們知道對著裴逸軒求情還不如不求。
雲子騫回首看著跪在身後的同僚,原本還在掙扎的內心一下變的沉重,咬了咬牙,雲子騫伏跪在地,“啓稟皇上,娘娘怕是小產!”
裴逸軒只覺身子一冷,腦中一陣暈眩,身形微微有些不穩。右手幾乎是下意識的猛然一揮,一陣勁風,雲子騫整個人被強大的內力震懾出去,“砰”一聲撞到不遠處的柱子上,緩緩下落。雲子騫承受著裴逸軒的怒氣,撫著胸口一陣猛咳,艱難的直起身子,跪倒在地。
“噗通”幾聲,周圍所有的人都應聲跪地,瞧了眼被震飛出去的雲子騫,大家都低垂著頭安分的跪著,連呼吸都只敢小聲一些。
隨著跪下的秋煙和碧彤還有半夢幾乎也是反射性的跪到了地上,秋煙紅著眼想要衝上前去,卻硬是被碧彤拉著跪到了身側。幾人眸中含淚,卻是不敢動彈分毫。
裴逸軒看都不看一旁幾乎支撐不住身子的雲子騫,看著幕簾背後的身影,心下抽的生疼,他再次出聲,“張慎,把脈!”
張慎在內心深深嘆了口氣,這才應聲出列。其餘沒有被叫到名字的太醫稍稍安下些心。張慎移步走向大牀旁邊,半跪在牀前,這才伸向蓋著薄紗的玉手。
剛觸及那冰冷的玉手,張慎就有一種想縮回手的衝動,那觸感,太過冰涼。隱隱的,張
慎指尖感覺到兩股異常微弱的跳動。垂首,張慎斜睨向伏首跪地的雲子騫,得不到任何迴應,他緩緩閉目,眉心緊皺,
這孩子,救不活。只是他要如何說出口,怕是這話一脫口,就要惹得龍顏大怒,整個太醫院陪葬都是輕的。
靜靜的等了半晌,裴逸軒終是忍不住出聲,“如何?”
張慎收回手,跪著移動身軀,稍稍退後,默然不敢作聲。
裴逸軒見罷,怒氣更甚,胸口起伏,大聲斥道,“都啞巴了?都不會說話了?要朕現在就將太醫院的人全部處死嗎?”
話音剛落,跪了一地的太醫們猛的叩首求情,“皇上饒命啊,皇上饒命啊……”
“皇上,不如讓老臣看看。”求饒聲中,丁言丁太醫自告奮勇的聲音異常響亮。丁言是太醫院最爲年老的太醫,也是一直伺候先皇的,所以裴逸軒多少還是會顧及一些。
裴逸軒揮了揮手,示意丁言上前,丁言這才艱難的起身,走向雕木大牀。張慎挪動著身子給丁言讓出位置,兩人交換了眼神,心中已是有數。
丁言微微躬身給若汐把脈,不過片刻,丁言就放開了若汐的手。然後與張慎和雲子騫一般,俯首跪地,卻沒有像張慎與雲子騫一般沉默,“啓稟皇上,娘娘因身子調理不當,所以引發小產,還請皇上節哀。”
丁言句句咬字清晰,如被人敲響的洪鐘一般,一聲一聲撞擊著裴逸軒的心房,撞的生疼。裴逸軒臉色森寒,望向幕簾裡看不真切的小臉,一字一句道,“無論用什麼方法,給朕救回來。”
“回皇上的話,孩子,救不了。”
丁言此話一出,裴逸軒幾乎是反射性的,猛然轉頭望向還跪在地上的丁言,周身的殺氣讓人無端膽顫,“丁太醫,別以爲朕不敢動你。”
“回皇上,老臣從不敢如此想,只是若是再這般拖延,娘娘亦是會有生命危險。”丁言叩首,說的異常誠懇,裴逸軒什麼性子,他在這深宮大半輩子了,看的比誰都真切。他也不是不怕死,只是生死有命,即便此刻他應允,他也是救不了那孩子的。
“救人。”緩緩吐出兩個字,裴逸軒起身。
地上所有跪著的太醫,這纔好似重新被賦予了生命似的,一骨碌的都朝著那雕木大牀而去。大牀旁,只有張慎與雲子騫動手,施針、把脈,準備著給若汐引產。
其餘的太醫都站在一邊佯裝討論,眉頭緊鎖著。看似認真,實則更加擔心這賢妃娘娘若是救不回來,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裴逸軒站在不遠處,負手看著,身體傳來莫名的無力感。好像一下子被抽乾了所有的氣力,連站著都覺得吃力。望向窗外,那還未停消灑落的雪花。
冷,從身到心,不知爲何,心臟還有被觸動的感覺。冷,他不是早已習慣了嗎?一命換一命,裴逸宸,你竟然把我孩兒帶走了?
呵,裴逸軒冷笑。孩兒,父皇還未見過你,你就這麼離開父皇了嗎?今夜,值得嗎?應當嗎?裴逸軒不斷的捫心自問。
“啓稟皇上,娘娘需要飲湯藥才能將腹中龍胎全部引出。”雲子騫的話打斷了裴逸軒的思緒。
心中又是莫名一痛,裴逸軒頭也不回道,“你親自去。”
“是,皇上。”雲子騫領命,與張慎交代了一番,這才帶著孫蓉一道退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