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馬車,棉簾放下,走的時候如來的時候一般,刑部衙門門口的行人始終不多,許是這樣的天氣人們也不願意多出來走動,又或許刑部衙門這個地方本就不受人歡迎。馬兒疾馳而去,駕車的人收到賢妃娘娘的指令,火速回宮。
身後跟著出宮保護若汐的幾個侍衛跟在馬車後急速奔跑,卻絲毫不見一絲疲憊氣喘。
這樣一個初冬的晌午,無端從各個地方傳來陣陣冷寒。坐在馬車裡的若汐,臉上表情不見一絲起伏。這樣反倒更讓人擔心,或許再斥責她們一番,碧彤與秋煙心裡都會好受一些。
一路前行,幾乎未有任何阻擋。直到進宮,遇到各個關卡,若汐直接掀簾亮出御賜令牌,所有的侍衛跪著送行。安坐回馬車內,面紗下的臉龐上未見一絲異樣的情緒。這樣,讓碧彤與秋煙擔憂更甚。
看著天色,雖然不知已是什麼具體的時辰,但是碧彤知曉午時早已過去,若是真如鄭冶所言,那麼之蓮怕是已命休矣。
“碧彤,該去哪裡?”若汐突然出聲,由於很長時間不講話,嗓音變的暗啞。
碧彤與秋煙同時看向若汐,又頗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碧彤纔不得已開口,“娘娘,午時已過,現下”
若汐打斷碧彤,沉聲重複,“該去哪裡?”
碧彤深深嘆了口氣,再次開口,“素門宮。”
“去素門宮。”若汐說完,徑自閉上雙眸,不再言語。
碧彤看了眼閉眸深思的若汐,無耐的掀開棉簾出去吩咐,馬車悠悠轉頭,朝著素門宮的方向而去。
素門宮,宮裡的宮女、太監聞之色變的宮殿,這裡是專門用來處決犯事的太監和宮女的地方,隱匿在深宮的某一角落裡,如非必要,沒有人願意來這裡,連靠近都不願意。
而今日卻好似在這初冬迎來了自己的春天,馬車在皇宮裡奔騰了近半個時辰,纔到達了這個讓數千奴才聞之喪膽的蕭條宮殿——素門宮。
“娘娘。”當馬車緩緩駛停,碧彤還是忍不住跪到若汐身前再次勸阻。
若汐不以爲然道,“碧彤,到了這裡還想著要勸本宮嗎?”
“若是娘娘能不進去,那便是最好的,若是碧彤阻止不了娘娘,碧彤願隨娘娘一起。”碧彤深深叩拜。
“本宮不想連累任何一人,包括之蓮。”說完便作勢起身。
碧彤趕忙起身,秋煙已經掀開了棉簾,兩人一躍而下,將簾子掀起,扶著若汐下了馬車。這裡太過蕭條的景象與皇宮的任何一角都不同,枯黃殘敗的雜草、橫枝亂竄的枯樹,無一不昭示著了無生機的一幕幕。
這樣的蕭索若汐無暇欣賞,腳下的步子隨著裡頭的聲音逐漸加快,最後控制不住的奔跑了起來。
狂風在耳邊呼嘯,薄薄的面紗時而被吹起,時而又垂下,只要不阻擋視線,若汐便不理會。身後碧彤和秋煙緊隨其後,兩人想跟上若汐,伴在她身側,無耐卻是跟不上若汐的步伐。
繞過長廊,轉過枯樹,腳下不時有雜草牽絆,若汐不顧腳下,提起裙襬,終於,眼前逐漸開闊起來。
若汐的步子漸緩,眼前開闊視野內的一幕幾乎讓她不敢直視。跟在若汐身後的秋煙忍不住將手捂住嘴巴,好讓自己不發出聲音。碧彤看著眼前的一幕,有些擔憂的看向若汐。
開闊的平地上,建起一座長方形高幾寸的石板地,上面躺著一大片鮮血,血肉模糊,讓人不忍直視。若汐冷冷的盯著一旁那件早已灰敗的裘絨披風,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前方的高臺裡,三方圍著棉簾,裡頭燃著爐火。兩個衣著華麗的倩影此刻正挑著眉看著奔跑而來的若汐,兩人對視一眼,嘴角染上更加濃重的笑意。雙雙起身,身邊的丫環趕緊上前,爲各自的主子披上裘絨的披風。
王雲雅與符夢琪雙雙拿著暖手爐,向外走去,同時福身行禮,“給賢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若汐稍稍回神,並沒有向著看臺上的符夢琪與王雲雅投去一眼,只是冷冷的看著那石地板。符夢琪見了若汐這般,甚是惱火,正準備開口,卻被王雲雅伸手攔住,王雲雅衝她微微搖首,符夢琪雖是不解,但是還是忍住了沒有出聲。
若汐亦步亦趨朝著石地板走去,腳下似是有千斤重,拾級而上,每一步都需要花費她全身的氣力。
冷風在耳邊呼嘯,身後碧彤和秋煙看著,不敢輕易上前,此情此景,她們看了也不知心下是何般的滋味。
不過數丈的距離,若汐走了良久,終於走到那一大灘血跡旁,若汐慢慢蹲下,眼前的血跡中隱約還能看到絲絲血肉,令人作嘔。若汐伸出素手,手在風中有些顫抖,伸向一旁丟在地上的披風。
拾起地上的披風,若汐似是又想到在監牢裡的一幕,那個蜷縮著顫抖的小身影,爲了就她就這麼認罪伏誅。
若汐將手中的披風小心翼翼的披到那灘血跡上,口中唸唸有詞,“之
蓮,是本宮害了你,本宮未能守信,救你出來。”
杖斃!這十幾歲的孩子究竟是犯了什麼彌天大錯,需要被這樣殘忍的處死。那一棍一棍打到她身上之時,她該是多麼的無助,她可是殷殷期盼過自己能來救她?
若汐不願去想,終究是自己害了她的,“之蓮,本宮發誓給你報仇,無論用什麼手段,本宮發誓,發誓……”
一炷香的時間,若汐便在混著血腥味的風中這麼蹲著,看著地上那一灘令人作嘔的血跡。將披風的帽子小心的蓋了蓋,若汐才緩緩起身。轉身時,所有情緒全部收起,眼中的悲痛全部散盡,化作一道凌厲,掃過看臺上的兩道身影。
符夢琪和王雲雅正看著不遠處的若汐,猛然被這一道帶著肅殺的凌厲眼神掃過,符夢琪不禁一個哆嗦,王雲雅雖是佯裝泰然的接收若汐的眼神,但是心下還是免不了一顫。
若汐右手微微伸出,在一旁等候了半天的碧彤和秋煙趕緊上前,秋煙上前攙扶若汐,若汐這才起步。
下了臺階後,直直朝著對面的看臺走去。對面看臺上的符夢琪與王雲雅雖是不解,但還是隻能上前相迎,畢竟若汐是四妃之首。
若汐走到看臺下,符夢琪與王雲雅已然由身旁的人扶著下了看臺,微微朝著若汐福身,兩人同時望向若汐,等著若汐開口。
“人呢?”若汐右手還扶著秋煙的手臂,未曾放下。
“回賢妃娘娘的話,這人自是死了。”符夢琪好不得意的回答。
若汐聽罷,冷冷的斜視了一眼符夢琪,符夢琪被那眼神看的又是一個寒顫,但是她又不甘心示弱,遂還是逞能般強逼著自己看著若汐。
“屍首呢?”
“賢妃娘娘這不是說笑了,屍首之事又豈是臣妾等人去管的?”符夢琪又道,若汐冷哼一聲,不予回答。見若汐不答話,符夢琪膽子愈發的大,“臣妾勸賢妃娘娘還是節哀吧,人既是已經死了,還要去看那屍首作甚?”
符夢琪笑著與王雲雅打了個眼色,“不是臣妾說的,那屍首實在看著令人噁心,娘娘還是別去看了,免的晚上睡不著,雅嬪說是不是呢?”
王雲雅雖是不想像符夢琪一般招搖,但是終究難掩內心之欣喜,臉上還是掛上了一抹譏笑。
若汐冷然,右手猛然擡起,下一瞬便伸到兩人面龐中間,“啪”“啪”一個正手、一個反手,符夢琪與王雲雅被若汐打的措手不及,兩人被打完當即愣在原地。
符夢琪率先回過神叫囂,“司徒若汐,你!”
“啪”,符夢琪話未說完,臉上又捱了一巴掌,若汐好整以暇的收回手,絲毫不在意符夢琪的怒氣,“本宮的名諱也是你能隨意叫的?德妃?”
符夢琪不服氣的還欲上前開口,卻被王雲雅攔住,“德妃莫氣,賢妃娘娘心情不好,也是咱們不該這般說話的。”
“雅嬪倒是識大體,不過!”若汐驀地頓住,身子微微前傾,靠近些兩人,才輕聲繼續,“不過方纔本宮與之蓮說了,害死她的人,本宮絕不輕饒。”說完,若汐才後退些,與兩人拉開距離。
“賢妃娘娘莫不是氣糊塗了,這婢女害死柳才人,嬪妾與德妃秉承太后旨意,將人依法懲處,可沒有什麼做錯了的。”難得王雲雅還能氣定神閒的對答如流。
若汐嘴角微微上揚,綻放一朵似有似無的弧度,轉身離去,帶著詭異的笑容在這素門宮的上空久久飄散不去。
回到馬車裡,若汐周身帶著濃濃的肅殺氣息,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馬車內,棉簾放下,密不透風,血腥味瀰漫在每一個角落裡。
“去大牢。”若汐只是三個字,說完便睜著眼看著角落,眼神沒有焦距,眸中沒有一絲神采,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難得的碧彤與秋煙沒有一人反對,沒有一人出聲勸阻,因爲兩人知道現在怕是說什麼也不能讓若汐聽進去了,終究,大家也都是性情中人。
陰溼的空氣中瀰漫著陣陣不同尋常的氣息,這樣的天氣總能讓人浮想過多。
寒煙殿內,批閱奏摺的裴逸軒時不時擡頭望向那異常陰沉,讓人不適的天空。回想方纔有人稟告說賢妃娘娘去了素門宮,他便只有一句話,去就去吧,就如現在知曉她要去大牢一樣,去就去吧,有些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想著,重新埋首與奏摺中,不再理會其他。
皇宮角落裡,冷清的宮道上,馬車輾轉不過兩刻鐘的時辰,便由素門宮到了大牢,未有絲毫停歇滯留。碧彤與秋煙收到若汐的眼神,趕緊掀開棉簾跳下馬車,將若汐扶下馬車。不再打量青灰的石磚,若汐直接走向大牢門口。
如昨日一樣,步行至大牢門口,便有兩個侍衛擺出身前的佩刀擋住了若汐的去路,若汐擡眸望向攔在她身前的侍衛,冷漠的眼神掃去,卻見那兩個侍衛雙眼直視前方,已不是昨日的那兩個侍衛了。
若汐心下一懸,怎
的不是昨日的兩個侍衛了?若汐急急問道,“昨日的兩個侍衛呢?”
“賢妃娘娘千歲,今日奴才當值。”其中一人答道。
若汐稍稍安下心,現在的她,稍有風吹草動,便控制不住的捕風捉影了。安下心後,若汐才道,“本宮不想爲難你們,你們讓開。”
若汐話音剛落,“噗通”一聲,那兩個侍衛卻毫無徵兆的跪到了若汐身前,“賢妃娘娘請回。”
“本宮無心爲難你們,本宮只是想進去看看那個被杖斃的丫環,看她最後一面。”若汐忍著心痛,沉聲說道。
“沒有皇上指令,誰都不能進去,還請賢妃娘娘回去吧。”那兩人跪著不起身,繼續勸阻。
“本宮答應,只消一眼!”
“砰”“砰”“砰”接二連三的叩頭聲響起,兩個侍衛連連叩首,叩的若汐措手不及。若汐眸中滿是詫異,“這是作何?”
鐵門被重重的來開,裡頭漸出一個身影,若汐與身後的秋煙和碧彤都投去視線,若汐定睛一看,是昨日進了監牢,率先敲響牢門的人。
叩首的兩個侍衛看到那人出來,忙的停止了叩首,哆嗦著移到一邊。這些若汐皆是看在眼裡,這人約莫算是這裡掌事的人。
那人下跪請安,“參見賢妃娘娘,娘娘千歲。”
“看來本宮甚是駭人啊!”若汐輕言,並未讓那人起身。
那人也不急,跪在地上,“皇命難違,還望娘娘體諒卑職等。”
“如你所言,本宮的命令便算不上什麼了?”若汐好言問道。
“回娘娘,卑職並無此意。”那人不卑不亢的回答,語氣中沒有一絲惶恐,死總是要好過生不如死吧!
“昨日本宮來看她,你也去了,如今她莫名被杖斃,本宮再去看她一眼,又有何讓你這般爲難了?”若汐終是忍不住,低聲怒吼道。說到杖斃二字,她隱約能感覺到從自己滾燙的喉嚨滾出時還帶著些顫抖。
“皇命難違,娘娘沒有皇上指令,卑職不敢擅作主張,還請娘娘恕罪。至於那丫環,卑職會幫娘娘關照,還請”
“她究竟是何模樣,本宮誓要看到,本宮說過會幫她,如今竟是連屍首也不能看了嗎?”若汐打斷了那人的話語,悲慟不已,她昨天對著她發誓事,她還那般信誓旦旦的。之時今日,卻是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麼……
那人聽罷,愣了愣又沉聲勸阻,“娘娘既是知曉她是被杖斃,便該知曉杖斃後的屍首早已看不出什麼了,娘娘何苦呢?”
“呵,之蓮,本宮竟是都不能保你的屍首完整,本宮又爲何要你相信本宮,本宮……”
“娘娘!”秋煙和碧彤同時喚著上前,扶住若汐。
突然若汐推開了秋煙與碧彤,又上前幾步,“本宮今日非要進去不可。”
身後低垂著頭的兩個侍衛早已哭喪著臉,只是那掌事的人聽罷,卻仍只是跪地不起,面上依舊鎮定,“恕卑職不能放行。”
若汐忽的冷聲說道,“你是要本宮與昨日一般嗎?”
此話一出,不止是地上跪著的幾人,連帶身後的秋煙和碧彤都緊張了起來。秋煙和碧彤剛要上前,開口勸阻,卻見地上跪著的那人猛然間擡頭,眸中的怒氣一覽無餘,“娘娘非要因爲自己的這般執著,害人害己嗎?”
若汐望向他直視的眸子,原本沒有任何情緒的眸中此刻盛著滿滿的怒氣,卻也在接收到若汐投去的疑惑目光時,怒氣漸漸散去。
“何意?”隱隱感覺事有蹊蹺,若汐輕吐出兩個字。
“卑職該死,求娘娘恕罪,卑職皇命難違。”說完那人又垂下頭。
“何意?”若汐重複著提高了些聲音,沒有讓那人矇混過關的意思。
一時間,周圍鴉雀無聲,風在耳邊刮過的聲音顯得尤其突兀。
“你們兩個說。”若汐朝著另外兩個侍衛高聲喝道。那兩人哆嗦著伏跪在地,愣是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好,都不說是嗎?本宮自己去問皇上。”若汐作勢轉身離去。
“所有人被半身凌遲,卻吊著一口氣絕不能死去,還請賢妃娘娘高擡貴手。”幾乎是從齒縫間蹦出來的幾個字眼,卻足以震懾住所有的人。
若汐的身子幾不可見的搖晃,身邊碧彤趕緊上前攙扶。若汐的眸中除了震驚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她抓著碧彤的手,身影還是有些不穩。
“娘娘!”秋煙紅著雙眼上前喚道,攙扶住若汐的另一邊。
緩緩轉身,若汐已無力再追究其他,內心不斷有一個聲音在發問,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若汐忽然感覺周身徹寒,不是凜冽的寒風,不是陰沉的天氣,是心!
裴逸軒,這就是我相信你的後果嗎?
若汐被扶上了馬車,馬車漸漸駛離大牢,身後傳來幾人恭送的聲音,“恭送賢妃娘娘!”聲音綿長悠遠,仿似還在若汐的耳邊迴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