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楓要去的地方是湖州,隨行的人只帶了夏藍和林舞鳳,肖涼因爲京中的生意留在了鋪子。
陸楓出門從不帶丫鬟,都是小廝跟著,那是雪院沒有丫鬟的情況,夫人覺得女子比較心細,體貼,讓陸楓必須帶了丫鬟。
馬車很舒適寬敞,有軟榻,書桌,茶水,點心,標準的奢侈馬車,外邊卻是素色布簾,低調雅緻。
烏黑柔順的長髮散落於軟榻之上,陸楓側身躺在上邊,閉著眸,似乎睡著了。
林舞鳳因爲家鄉在湖州,歸家的心情令她容光煥發,沒有旅途的勞頓,反倒癡癡地盯著陸楓那張臉猛瞧。
馬車已經行了一個上午,湖州不遠,約莫晚間即可到達,但夏藍卻百無聊賴,趴在窗間,掀開簾子,無精打采地看外邊緩緩移動的樹木。
馬車雖寬敞,但到底是封閉的空間,加上平日在房間是放了寒冰的,就如同從空調室裡突然走到熱浪滾滾的外面去,反差極大,她在馬車坐臥不安,熱得想放出寒冰,卻又得忍著。
夏藍動來動去,聲響不大,但對睡眠的人卻是一大噪音。
陸楓睜開眸子,有一絲睡意朦朧,如散著霧氣的山谷,隱約模糊,見夏藍那腿左邊移了下,似乎煩躁般,又向右邊一踏,動來動去,便道:“你的腿想被砍掉?”
林舞鳳只見過陸楓的冷漠,以爲他是高傲有禮的公子,聽到這殘忍血腥的話,那清冷的面色沒有半點玩笑之意,美得出塵,卻令她突然顫抖了下身子。
陸楓性子裡的殘忍薄情,夏藍是半點不驚訝,那人本就如此,知道自己吵到他,忙將腿併攏,安安分分地放好,“少爺,我喜歡這雙腿,還是留著好。”
陸楓已沒有睡意,攏了下睡得散落的衣襟,坐起身,一縷長髮從頰邊垂下,透過車簾的陽光落在他的發上,金光耀眼。
林舞鳳端起桌上的一杯茶遞上,陸楓接過,喝了一口便擱下,將桌上的書攤在膝上,翻到做了記號的那一頁,繼續往下看。
車廂裡悶熱的氣息在陸楓那裡似乎全然消失,靜謐得只聽到沙沙的翻書聲。
低垂的長髮遮住了他俊美的臉,時光似乎在他身邊停止了流動,金色的光芒淡淡柔和地傾斜進車廂,夏季的浪漫之風緩緩吹過。
林舞鳳暗道:“心靜自然涼,這話果然不錯,我也不覺著熱了。”
她卻沒注意到,對面的夏藍手心放出的那一縷幽光。
偷偷瞥了眼眉宇恬淡的陸楓,夏藍眼眸彎起。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樹林裡,馬蹄聲噠噠地驚起幾隻飛鳥。
車伕忽然勒住繮繩,馬兒嘶鳴一聲,馬車震顫了。
夏藍沒坐穩一下子倒在了誰的腿上,她本迷糊著要入夢,誰知馬車卻一顫。
一雙冰雪般冷漠美麗的眸子俯視她。
夏藍一下子就清醒了,雖是夏天,他身上卻清涼如水,有些貪戀,她便不準備主動起身,看他怎樣應對。
陸楓卻只是垂眸看了她那一眼,視線便移到那素色門簾上,淡淡開口,“發生何事?”
林舞鳳一醒來看見夏藍躺在陸楓的腿上,眼睛猛然睜大,似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門簾外沉靜一片,沒有絲毫迴應。
靜得透出一絲不祥的意味。
陸楓斂眉,眸色轉深。
夏藍能感應到外邊是什麼情況,是一羣窮兇極惡的土匪,奪命取財,怕是不好對付,可她不能出手,如果註定陸楓是要死在這呢?可看著他死,即便只是歷劫,依然很難受,她心緒複雜地想著。
忽然,陸楓
朝她俯下身。
柔順的髮絲冰冷,掃過她的臉頰,她一怔。
薄脣附在她耳邊,氣息微透涼意,聲音低沉平靜,“呆在這裡,不要出去。”
還未反應過來,那清冷的氣息已遠離去,燥熱的空氣迅速席捲過來。
林舞鳳跟著他下了馬車。
夏藍能聽到外邊的打鬥聲,風聲,急促簡短的蟬聲。
林舞鳳是縣令千金,從小習武,她曾對夏藍說過,她喜歡武術,陸楓必定將她們幾個的資料都查過,所以纔會留下她,只帶林舞鳳出去。
額頭輕輕地抵在被陽光曬得發熱的車廂上,到底是幫,還是不幫呢?
陸楓是來歷劫的,生命中本不該有她出現,此刻即便被亂刀砍死,也不應該有一個夏藍出現救他的。
她按捺住衝出去的衝動,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只是歷劫,只是歷劫!他死了,還有下一世。
她不出馬車,卻不代表土匪不會襲擊馬車。
一柄大刀迅猛兇惡地劈開了馬車。
持刀的是一個長滿絡腮鬍的威猛大漢,一見馬車裡坐著個仙女般的姑娘,手上舉起的刀停在空中,直愣愣地看著她。
爲了自保,打死這人,可不算幫陸楓,夏藍這麼一想,心情舒暢多了,可她還未出手,便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拉下馬車,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變故在這一刻發生。
那把停在空中的刀揮向陸楓,而陸楓正好抱住夏藍,來不及躲閃。
後背被刀劃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痕,夏藍能聽到布料被劃開,甚至血肉裂開的響聲。
陸楓神情隱忍,眉頭狠狠一皺,放下夏藍,飛身一腳踹開了那個大漢,手中長劍閃電般割斷了那大漢的咽喉。
夏藍看見了,他的後背染紅一片,白色交雜著豔麗的紅色,悽然絕美。
他是……在保護她!
夏藍頭腦有一瞬的眩暈,不知是因那刺目炫目的紅,還是因爲,她明明有能力,卻只能眼看著他受傷,痛苦。
林舞鳳餘光看見陸楓被血染紅的白衣,心下著急,卻被幾個土匪纏住,手下動作越發狠厲。
陸楓因爲受傷,動作遲緩許多,因爲手上一用力,就會拉扯背後裂開的皮肉,如一萬把刀子割在身上,他面色逐漸褪去血色,薄脣緊抿,似乎在隱忍著,堅持著不倒下。
眼中泛起了水霧,被他護在身後,眼睜睜看著他忍著疼和土匪打鬥,她涌起一種瘋狂的念頭,想要將所有傷害他的人全都殺光。
後果,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即便是歷劫,他的痛,他的苦卻是實實在在的,她受不了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住手!”冰涼透著威懾力的話語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衆人都是一怔,這聲音竟讓人感受到恐懼,是對強者,對死亡的恐懼。
一襲淡綠衣衫,一張美麗的臉,一雙無溫度的清澈眼眸。
讓他們感到恐懼的居然只是個小仙女似的姑娘,土匪們一下子放鬆了,爲了不示弱,所有土匪都默契地圍住了夏藍。
陸楓皺緊眉頭,眸光深幽。
林舞鳳忙走到他身邊,目光觸及那片血紅,眼圈頓時紅了,“少爺,你受傷了?!?
陸楓目光落在被土匪包圍的夏藍身上,只淡淡道:“沒事?!?
林舞鳳雖爲陸楓受傷而心疼,但沒忘了好友正處於陷阱,點了下頭,便道:“少爺,你休息下,讓我去救珊珊?!?
說完,她就提劍要衝上去,卻被一雙冰冷的手拉住,耳畔是那低沉的嗓音,“
不要去?!?
透過薄衫傳來他手上冰冷的溫度,林舞鳳第一次如此真實地碰到了他,竟忘了現在的處境,只覺心跳不止,傻傻地站在原地。
夏藍冷冷地看著周圍,眸光掃及之處,那些土匪明顯感覺到其中的濃烈殺氣,放鬆的心竟又沉了,這小姑娘倒不簡單。
她的劍許久未見陽光了,正要幻出長劍,卻聽見一聲漫不經心地嗤笑,“這麼多大男人欺負人家小姑娘,也好意思。”
一匹雪白髮亮的大馬,馬上坐著一個二十五六的男子,輕裘寶帶,面目俊朗,透著玩世不恭的桃花眼俯視著這羣土匪,嘴角輕輕扯開嘲諷的笑意。
衆土匪囂張的氣焰頓消,對視一眼,大喊,“是風王,快撤!”
夏藍的手僵在了半空,如同小學生舉手答問一般,看起來有些可笑,她的劍未出,這些人怎麼能跑了?怎麼能?
不過……她擡頭望那華麗貴氣的男子,他是瘋……王?
馬蹄悠悠地踏前幾步,風楚天便到了夏藍面前,見她目光呆滯,手舉在半空,脣角泛出笑意,修長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向上一提,便將她抱在了懷裡。
“喂!瘋子!做什麼?”夏藍驚訝。
瘋……子!風楚天伸手拍了下夏藍的腦袋,脣角笑意不減,“小丫鬟,罵救命恩人?嗯?”
哪門子的救命恩人?他可真會戴高帽子,沒好氣地道:“瘋子!快帶我去找少爺!”
在她被圍住的時候,便感應到這人派來的人救走了陸楓和林舞鳳。
風楚天卻是有些詫異地揚眉,“好聰明的丫頭!”
他以爲夏藍是靠自己的推測得出陸楓被他救走的結果。
在一間客棧停下,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上前牽走了白馬,又有另一個侍衛引著他們往樓上走。
還真是個王爺,不知這人和陸楓是什麼關係?
夏藍想著,風楚天已走進了房間,她忙跟了進去。
林舞鳳早已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夏藍,她離開後擔心得不行,看到夏藍平安無事回來,笑道:“珊珊,你沒事,真好?!?
放開夏藍後,她又對著風楚天抱拳一笑,“多謝風王爺救命之恩?!?
風楚天扯開脣角一笑,眼睛似乎瞥了眼夏藍,“你嘴上說謝,心裡怕是不樂意我救??!”
林舞鳳不解這話,“風王爺怎麼這樣說?我心裡也是感激的,少爺也會謝你的。”
風楚天桃花眼裡又是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玩笑罷了,別放心上?!?
夏藍自然知道他在指桑罵槐,對他翻了個白眼,引得他竟忽然笑出聲。
夏藍見到陸楓面色蒼白地閉著眸子,似乎睡著了,忙瞪了風楚天一眼,“別吵!”
風楚天覺著夏藍是個機智大膽的姑娘,爲救主子敢一個人面對土匪,對他這個王爺也不畢恭畢敬,此刻卻見她對陸楓卻是小心關懷的模樣,眸光微微一閃,竟走到牀邊,大聲道:“陸楓!別裝死!”
剛一說完,就被夏藍推了一把,她鼓起臉,瞪著他,“少爺受傷了,你別吵他?!?
風楚天自然知道陸楓的傷不輕,但見到夏藍那一臉維護的樣子,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和她槓上了,眉頭一皺,“這點傷算什麼!”
以爲風楚天不清楚少爺的傷,林舞鳳在一旁插嘴道:“可不是小傷!背後被劃了一個大口子,血肉模糊的,看著就心疼?!?
這傷是爲了保護她才受傷的。
夏藍垂眸,心中酸楚,既然註定會有風楚天來救他,那麼,如果沒有她,他必定不會受傷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