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晴忐忑了一夜，第二日凌晨才眼腫腫的瞇了一會。這一睡時間就遲了，一個平頭整臉的小姑娘杵著拖把對芳晴說：“你對面啊，一大早就結(jié)帳走了?！毙」媚镎f這話時眼角斜飛，似有深意。芳晴已不是昔日年輕識淺之輩，豈容人**。遂跺一跺腳，有意大聲說：“倒學(xué)會心疼人了，還曉得讓我多休息一會?！彼铰膹娜莸幕氐椒块g，隔著一道房門也能聽見有人在竊笑。萬芳晴整個身子軟下來跌坐在牀沿上，搶過手機這纔看見有方達生的短信。無非是有急事需趕回醫(yī)院，這是早上八點半，她隱約記得回家的最早一班車是九時許。萬芳晴一躍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拎著行李衝下樓梯，一輛出租恰好在賓館門口守客，她衝上去大聲說：“長途車站，快，救命?！泵嫒菥返闹心昴凶右谎圆话l(fā)將車子象炮彈一樣駛出，風(fēng)馳電擎，中間有人鳴笛有人呼停。車到長途車站路口，恰好被幾輛三輪堵住。芳晴半邊身子探出車窗，拚力向一輛正緩緩駛離的車子張望。她看見了，他坐在臨窗的位子上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張報紙。身後幾個警察涌上來爭辯吵嚷訓(xùn)斥，芳晴毫無所聞，只看著他緩緩落淚。手機，在片刻的沉寂之後終於響起。是方達生，在電話那頭，他沉默再沉默。而此刻芳晴心裡有的，也不過只有一句話：我終於努力了一次。這句話似轟雷一般令她心思澄明，她把手機關(guān)掉，回過頭乖乖聽訓(xùn)。而此時圍觀的人早已笑倒一大片，連司機也不例外，他笑嘻嘻掏出證件對警察討?zhàn)堈f：“愛情啊?！毙β曉俣软懫?，方達生站在人叢之外默不作聲的凝望。就象“諾丁山”中結(jié)尾的那一幕，然而他們不是相愛的兩個人。芳晴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垂淚想：原來這纔是謀生。/
人漸漸散去，再粗俗的市井也有人欣賞愛情的真誠與甜蜜。一家麪店的老闆娘爲(wèi)芳晴放了最多最足的料，她吃得嘴脣紅紅的，看他吻過來，“有蒜味?！彼f。芳睛臉一紅：“你不喜歡??？你不喜歡我以後就不吃了?！彼f得這樣急切，倒讓他在感動之餘心生幾分異樣，那就是真心吧。他低下頭望著手中新買的那張車票低聲說：“我還是不走了。”
“那怎麼行，工作要緊?！狈记缯f。
他盯視了一陣，似在探究芳晴是否知道他在撒謊。她的眼睛烏黑明亮不含一點雜質(zhì)的坦然迴應(yīng)著，方達生的心一滴一滴暖下來，“好?！彼f。
“什麼？”
“沒什麼，你不用知道?！?
都是這樣說。語氣關(guān)懷備至似對待一個公主。他，親人。倒真是志同道合深具默契的一家子。
芳晴往嘴裡扔了一顆口香糖，低下頭聽見他低聲說：“那不是你父母的意思。”她一下子領(lǐng)悟過來，面無表情，象是剛剛聽到的是世間最尋常的一句。“今天的天氣倒好。”芳晴說：“你等下回去坐在車上就不會覺得冷?！笔鞘愕馁t惠妻子的語氣，方達生呵呵直笑。順著司機的招呼聲向車門走。芳晴緊緊跟在他身邊，就這樣定了吧，他順手在她身上某個部位掐了一把，把她噁心得險些要跳起來。幾個保安就呆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閒聊打鬧，如果事情鬧開了，芳晴別過頭，試著在腦海中想像他被人圍攻打擊痛罵猥褻的場面。這是自他們相識以來最爲(wèi)溫馨動人的一幕，方達生以愛惜的眼光上下打量芳晴動人的笑顏，溫存的說：“我等你回來。”而這，就是他愛的極限，威風(fēng)凜凜的站在車門邊，整張臉板著，嚴(yán)肅得如同天神一般：等你回來，在她解決所有的麻煩之後，也只能她自己解決了，麻煩是她的，他能提示解決的方法，就已經(jīng)是愛的表示。更何況他還承諾等她，在無聲的默許之後，是一套房子，一個收入可靠的男人，和無數(shù)行之有效的生活經(jīng)驗。這最末一條是她最最急需的，有他相助，她不但可以少吃很多苦，而且還能在人前裝得象個小白鴿似的無辜------她向來是很羨慕這個的，如今終也擁有。忍不住笑意在脣邊漾開，從恬靜漸漸變得張狂。所幸在這個城市，在這個被她稱之爲(wèi)故鄉(xiāng)的城市，她已經(jīng)是一個陌生人。芳晴重重的咳嗽，使勁的跺腳，一個小子喊住了她：“擦鞋嗎？”她應(yīng)了一聲，隨即坐下來。疲倦，後怕，在片刻的寧靜之後如病毒般令她乍暖還寒的一陣陣顫抖。她雙眼微合，也不知坐了許久，這才感覺到恥辱被剝奪的痛苦。但那又如何，現(xiàn)在她也終於有同謀了。
孤單總是讓人害怕的，身邊如果有一個人，那麼一切就都會變得不太一樣。相同的錯誤，由一個人來做是蠢。由一羣人來做，那就是歷史的選擇。無論好事壞事，人總能在肩挨足抵中找到親密與安全感，或許還有勇氣。紅顏一怒，爲(wèi)的從來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一口氣，爲(wèi)著自己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終於借別的人與事找到一個由頭，一個發(fā)泄的理由與原因。芳晴坐在長椅上，呆了已好一陣，沒有人知道這個面容單純寧靜的小孩在靜謐的休憩中釀醞著多麼可怕的計劃。真要這麼做嗎？芳晴問自己，答案是肯定的。她主意定了，便絕不再想。世界再度多彩而喧囂的復(fù)活過來，生如螻蟻，倒讓她有黃梁一枕的錯覺。換做平日，她或許會藉著這種感覺想下去，再想下去。可這個清晨所發(fā)生的全部卻象食人獸一般在瞬間侵吞了她大腦皮層中某個部件，那是控制她思考的部份，如果拾人牙慧，鸚鵡學(xué)舌也算是思維的一種，那麼如今這個部份已徹底讓位於爲(wèi)生存而奔波的恐懼與壓抑。而這，會在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的勞累中漸漸成爲(wèi)她精神生活的全部-----從表面上，是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的。生活多驚喜，每一次促銷，每一次節(jié)衣縮食的旅行都會讓人的感官愉悅而興奮，甚至?xí)凶院琅c滿足。限於生存，也只限於生存。如果不是因爲(wèi)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源於自己，那麼險些就會讓人懷疑這面臨的全部都是一場預(yù)謀：樂天知命。歷史數(shù)仟年，芳晴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她吃力的站起來，從一家名爲(wèi)興邦的書店前走過。一堆書正彎腰駝背愁眉苦臉的打折促銷供人挑選，這裡面或許有能真正激發(fā)她內(nèi)心情感的東西，也未必全都是她不想要的?？涩F(xiàn)在的她，除卻消遣與謀生外，對任何需要思考的書籍都秉持迴避與躲閃，而這正是一羣人所做的選擇。這是錯誤嗎？不，這是潮流。
她拎著小小的旅行袋子，順著人流向前走。
去叔公家，有三站路。
芳晴選擇步行。
城市距她離開的那一年差別已經(jīng)不小，這小小的二級市，正大興土木，呈現(xiàn)一派繁榮興旺的發(fā)達景象。芳晴若不在意一家店一家店看過去，偶而與人聊兩句。鄉(xiāng)音仍在，遇上興致好的索性高談闊論起來。白髮稚容，相坐甚歡。時間卡啦卡啦流過，芳晴道了打擾，欠身出來。已近中午，她立定主意要上門去做一個討嫌的人。索性找了水果鋪，專挑賣相不好的果子下手。一邊買一邊挑有趣的情節(jié)在腦海中YY，想到驚人之處，忍不住低笑。就這麼篷頭縮首一身寒酸的上門去，光的一聲鐵門洞開，芳晴賠笑喊道：“叔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