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會坦然的承認他們是要存心的毀掉一個人,尤其是父母。在這個文化裡頭,除了爲上者的權威以外,“我不贊同你說的話,但我至死維護你說這話的自由”從未真正得到認可及實踐。在絕大部份時候,我們所聽和所學的,不過是判斷某人是否有說這話的資格,因爲錢,因爲地位,因爲資歷。說實在的,這感覺不錯,在二十八歲這一年,李浩勤終於放棄了與愛人平等共處這一念頭。控制,在愛的名義下,或許也是不錯的選擇,至少它能讓生活整飭有序。平靜的,日子象鏡面一樣光滑無痕,原來,他竟然已經這麼老了。
他坐在凳子上,看芳晴收拾雜物。
她的笑,溫婉而沒有雜質。完全不似他從前交往過的女子。這是晚上七點正,他問她:“去哪裡看場電影吧?!?
不待她回答,他又說:“老倆口在外面躲了一天了,總要讓他們回來休息。”
他這樣體恤,倒讓她感動得幾乎流下淚來。
他上前託著她下巴。
這個權利,不是她給的,是別人給的。而她不能反抗那些人,怒火,終於在漸盡的日光裡熄滅成一塊炭沉沉的積在心頭,芳晴強壓住被羞辱的感覺,不著痕跡的別開頭,想了想,輕輕的應聲好。
在這種時候,她還在說好。
悲哀,唯有悲哀。
如果她能想簡單點,那未必就不是她的福氣??伤筒荒?,就象書裡所說的那段話一樣: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我偏偏不喜歡。
但她的智力終究強那個女子,那個命運不幸的人,是她的參照,更是她的警惕。芳晴哄起人來,是很能狠心將自己“二”下去的。她溫馴得象是完全沒有了自我,可他喜歡嗎?不,這只是他將來想要選擇的生活。
李浩勤耐心的回答芳晴的提問:“我正睡著呢,你爸爸就打電話給我。嗯,在咖啡廳見的面,感覺有點怪啊。你笑什麼,叔侄談心不行???老人家很疼你,能爲女兒拉下臉來求人的父母很多,但求女兒男朋友的卻很少。哎,我說,你一定要孝敬他們喔。”
她看上去應得有些勉強,不是那麼心甘情願。
任何一個女人都會這樣想吧:在自己所喜歡的男人的面前被強壓一頭,毫無自尊體面。如果他翻臉怎麼辦?只用“是你父母求我的”這一句話,就可以將她撐到地獄裡去。
果然是糊塗了。
李浩勤心裡涌上些許的憐憫,他問芳晴:“這電影好看嗎?”
夜深繁華,她低下頭,隨口應聲好看。
“我本不想來的?!彼f。
她的眼有火焰灼灼的燃燒起來,他擡頭一笑,倒象是看著一個孩子,“可就是放心不下。我想來看看,你好不好,有沒有好好的吃飯睡覺。我對自己說,來看一下,看了就走。說一些寬心鼓勵的話,對你和對你家,這纔是有人情味兒味的做法。我沒有想到,我會留下來,還會說喜歡你。是你的魔力吧?!?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他所說出的最最真心的一句話。
然而她不懂,她還年輕,對於愛情她還有著屬於自己的指望。但那又是什麼指望呢,愛一個人,永遠只愛一個人,自有感情開始,她,或他,就是彼此的唯一。其實這頂多只能算是一種潔癖罷了,就象擦臉只用一個牌子,洗澡必須要搓背才舒服。習慣會造就一個人,也會毀掉一個人,然而這些她都不曉得,如同所有第一次愛上某人的女孩子一樣,她對於他這種過於坦白的稔熟有了隱約的怨憤與不甘。
幸虧她還曉得不要把這掛在臉上。
她的溫和,讓人安定,卻也讓人食之無味。
李浩勤盡力展開一個安全的笑,指著手機上的時間對芳晴說:“走,送你回去。”
李浩勤送芳晴回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他用了半個小時在路上匆匆步行,又用了二十分鐘在樓下吃宵夜,順帶著打包,是炒粉,新鮮香辣,燙燙的。他拎著食物摸黑走上三樓,女人,果然是吊帶短褲的正倚在牀上玩電腦。他過去摸了一下她的頭髮,然後說:“來,吃點東西?!?
天已經熱了。
他衝了個涼,窩在沙發上抽一支菸。電視,有紅的黃的色彩在眼前跳動,聲音絮絮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李浩勤扭頭看了一眼女人,吃得這樣香,倒讓他笑起來,“慢一點,菁菁,”他說。菁菁沒有吭聲,只是躡手躡腳走過來,整張油嘴恰好印在李浩勤肩膀上,她問他:“今天過得好嗎?你那個鄉下來的叔叔?”
她果然是在偷聽他電話。
但那有什麼要緊,他們之間只有身體交纏,沒有金錢糾葛,更沒有感情維繫。從開始到現在,都只是各取所需。至少他是這麼想,一直是這麼想。至於她-----男人想要和女人分手的時候,總是格外親切些?!叭ニ?,我還有工作需要整理。”他說。她自然不會相信這樣的謊話,卻也沒有再過多的追問。女人!望著菁菁離去的背影,李浩勤忍不住惡意的想,她們倒是掉進了自己挖的土坑裡:要自由,要獨立,要堅強,要平等。到最後,連睡在身邊的男人的心事都不能主動過問,唯有忍,忍到吐血,忍到內傷。莫非這就是她們所追求的東西?------“我絕對有離開你的能力。”-------如果是,那,恭喜她們。身爲男人,是絕不會拒絕這樣的福利的。有便宜不撿,那是傻子。李浩勤愉快的打開電腦,不由自主在心裡想起芳晴的樣子,靦腆溫存,雖然有點傻有點呆,但至少她吻合生物世界的屬性:承認男女差異,不會刻意的追求所謂平等------那無非是二十四小時向男人索取言語溫存,哄------這就是女人們所要的一切,除金錢之外,就是外表風光,而這,就是她們的自尊了。說到底,不過都是虛頭,哪怕男人從心裡往外從未真真正正瞧得起過,但,只要外頭好,她們是不會在乎別人內心感受的。這樣子勢利清晰,何必對男人強求所謂真愛。李浩勤感嘆著,窩在沙發上專心的看著電影,然後睡過去。這一夜,他就睡在這裡了,以後也打算如此,直到她走,她得自己走,因爲自尊,因爲面子,因爲新時代女人的驕傲,他可以料定不到一週,菁菁就會自動走到這一步。這多好,省了他多少麻煩。她走了,他就可以從從容容追求真愛------不,是新生活。一個可以溫存他,體貼他,照顧他心意,滿足他虛榮心的女子,這倒是庸俗的生活呢,可男人們從古至今愛的都是這個調調兒。
李浩勤慢慢睡過去,第二天清晨非常例外的竟有早餐吃。
這是一。
他在心裡默數,如果他不哄,那麼今晚就一定是冷戰,然後慪氣,再然後就是她成時數日的上網,積聚勇氣怨氣及驕傲,最後離開。而這之前,她心裡還是有著指望的,象所有普通女子一樣,眼巴巴的看著他。李浩勤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說:“我今天有工作?!毖┌椎囊r衫浪蕩的貼在他身上,他敞著衣領滿不在乎的喝著牛奶。明明知道他在作僞,但她竟毫無辦法。周菁菁坐在房間一側,看他起身,看他更衣,看他出門。“你晚上回來嗎?”她問?!翱辞闆r吧?!彼f。隨後門咣噹一聲鎖上,他的腳步漸漸走遠。她忍不住撲在沙發上哭起來,很大聲,如果他能聽見的話,這,當然是她希望的??伤荒埽蛟S她也不能。沒有一個男女,會在決心分手之後還能聽得見舊人的哭聲。這樣絕情與寡涼,實乃現實之風俗。在現在,爲了別人去犧牲忍耐,已經是蠢笨亦或癡愚的象徵了。
周菁菁趴到窗臺上去???,他不知是在和誰通電話。
滿臉含笑。
李浩勤被楊志調侃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一連聲的對楊志爽快應道:“是啊,我想追求芳晴,有秘訣就趕快拿過來。菁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事,當然是分手啊,難道我還能一拖二?。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