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若是浪漫起來要比女人天真一萬倍。
有人說這是因爲感情,也有人說這是源於對自己掌控勇力所持有的信心。
在這個世界,每個人都以爲自己可以比別人玩得更好,或是將要玩得更好,他(她)終究能夠了解人性的全部弱點,繼而戰勝或是控制所有人------這樣的自信,催生了一個市場,在書店裡,有各式剖析人性的書籍供人蔘考選用。倒有點類似於皰丁解牛,突出的是技藝,缺少的是關懷。
而這恰不符合李菁菁對於男性的期許。
除卻愛情,她理想中的男性應當是斯文體面對人尊重充滿人文關懷。這是場面上的話,她實際上想說卻不能表達清楚的是:那個人他應當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生而爲人,不管性別如何,已屬幸運。我們,從生物的屬性上講,與各種生命並無差別,皆是從環境中求生。謙抑而溫和,這不僅僅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生活方式。抑制自我的擴張,尊重他人的需求。生命的來與去,在現代科技面前早已不是秘密,而是公開的事實。還有什麼人與事是值得黃泉碧落上下求索?將鏡頭拉遠了看,如果生命是一個隊列,那麼,在數仟或數百萬年曆史中,每一個人都只是這行隊列中的一粒微塵------這誠然是壯觀的令人感動的奇蹟。生命的綿綿疊疊,在歷經戰亂饑荒毀滅之後在人類的每個階段所展現出的文明的輝煌-------就象是一幅畫,評論它的好壞,觀察它的暇疵,得遠遠的拉開一個時空才能領略殆盡。
李菁菁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這世上有一批人總想尋找外星的原因之一,她的頭腦被各式各樣混亂的念頭所充斥包圍,既說不出完整的概念,也理不清到底什麼纔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在她的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與意念,那就是愛情及那個人,那個寄託了她全部理想與情感的人。
李浩勤,在那晚的談話之後,格外符合她理想之中關於那些陰鬱男子的形象,那是“天真時代”中的“阿切爾”。而她,卻沒能做成“奧蘭斯卡夫人”,而變成了“梅。”手段還這麼低劣,她捱了打,繼而不顧一切找李浩勤哭訴。而他,在稍許的寬慰之後,並沒有如一般男子一樣找人替她出氣或是打回來。他只是沉默而心神不寧的在家裡來回踱步,夜已深了,李浩勤掐滅菸頭說:“我出去走走,順便買包煙。”門匙卡啦一響,李菁菁不由得伏案痛哭。在這一刻,她所讀的書,所接受的文化通通灰飛煙滅。文明歷來自有功用:崇尚暴力,忽略理性。並不是唯有史書中才有的一幕。情緒積累到現在,這種極端的攻擊方式已經成爲這個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份。-------關於這個,李菁菁並不曉得,她如同所有人一樣,熱血沸騰的拎起電話說了些什麼,心裡充滿了報復的快感。噬血,這正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她李菁菁據天發誓,萬芳晴必將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哪怕遍體鱗傷舉步維艱亦不能抹平她心中的恨意。
小三。
李菁菁很知道如今的輿論是不會給如萬芳晴一類的人以任何同情的。
雖然,在歷史的某個階段,“三”是與人性的解放,思想的開闊所聯繫在一起。但人類對於這種行爲所給予的理解與其說是出於“人性的關懷”,倒不如說是被輿論所左右,是趕時髦。
道德,向來是普通民衆抵禦恐懼以及不安最最重要的手段。關於這一點,黛安娜看得到,她李菁菁也同樣看得到,只是手段尚淺。但不要緊,只需假以時日,她一樣可以擊退敵手,在自己的堡壘之內,安安全全的做個女王。
所以她哭了一陣,倒安靜從容的睡了。
因爲臉疼,她腫的那一邊向上,另一邊壓在枕上,眉宇間流露出痛苦的神情。李浩勤回來,已是凌晨一點,他坐在牀邊,吸著香菸爲菁菁理理鬂發。她身體一顫,說不清是清醒還是睡著。李浩勤不敢再惹,他呆了一陣,象是萬沒料到自己竟會陷入如此兩難的境地。香菸滅了又吸,吸了又滅。李菁菁清晨醒來只看見一地菸頭,她呆呆了看了一陣那個在沙發上合衣而臥的人。衣服悉嗦一響,李浩勤溜到被窩裡來。她很想問他事情到底解決沒有?但只要他回來就好,這一掌說到底也撮合了他們複合。如果他能夠她心裡真正的苦處,那麼那一切也都算值得的。
可他也只是抱著她來哄。三五句,遠不如昔日情濃時那般體貼與溫存。
“你真的理解我嗎?”她問。他只是在一怔之後笑笑,並沒如那夜一般說出有深度有見解的話。那樣的靈光一閃,彷彿只是爲了重拾久違的愛情。李菁菁心下悵然,越發象一隻小獸似的緊緊擁著飼主。李浩勤被菁菁逼得幾乎喘不過氣,他每鬆一步,她就更密的擠過來。這樣的愛情,肆無忌憚,完全不似那人,連見面都不敢。都是因爲錢罷,如果他有足夠到能讓他自由的金錢,那麼他就可以拋開一切放手去追逐他想要的一切:名酒,美女,山河,放縱------那是象他這樣的貧困小子一輩子也沒嘗過的滋味。他被責任與義務束縛得太久,即便是願意放下虛榮,攀比,面子。爲了家人,他也不得不赤膊向前與一干人衆拼個你死我活。而菁菁有足夠的金錢,並不需要他去冒這個險。這就是她的好處,並不是唯一的好處。因爲爲了得到這樣的好處,他不得不僞裝自我,所以他寧可忽略掉她精神上的些許純潔-----這是僞的,不過是有錢人的一種怪癖。所謂三代出一個貴族,是因爲血腥需要漂洗。那些書,香,門,弟。哪一個不是有原罪在先?而這,就是人生的循環。
李浩勤面色溫柔的揉捏著菁菁的一頭秀髮,滿意的看著她在他的目光下瑟縮。如今,她也是有罪的人了,那一巴掌讓他們複合,也讓她從此在他面前蹲下,從精神上,他終於取得了俯視的權利。至於那個人,沒有芳晴也會有芳雨,沒有芳雨也會有芳秋。只要他想,就總會有一個人去打壓菁菁的存在。他將來一定是會出軌的人吧!不是他想,是情勢緊逼。步步爲營,處處心機。世人於他,從無單純的信任與依賴,他們想的,不過是別人的給予。他也一樣。一想到這裡,李浩勤的心就軟下來,一分一寸,一寸一釐。他恍惚的記起,就在昨夜,他在她窗下獨立徘徊,那是一個人殘存的悔恨。然而就是這樣的情感,也漸漸的被生活剝壓殆盡。他不記得自己是因爲什麼纔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學習再學習,工作再工作。身爲普通人,除了不斷的檢討自己的立身之處再無它法。所以,他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一朝錯,一日錯,這軟弱的肉體終將扭曲腐朽。終有一日,他會在街邊坐著,如這世上所有飽知世事的老者一般冷眼看人,一肚子掌故曲文人情,可那又如何,縱走到那一天,生命給他的,也不過只是一個“死”字。
“不行。”他說。
“不要緊。”她說。
“真的不行。”他又說。
她沉默著沒有再接下去,李浩勤趁勢起身。
愛情!
因爲背對著她,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聽見他語調輕快的說道:“晚上有應酬,你先睡,我晚一點纔回來。”
李菁菁把自己縮在被窩裡,軟弱的“喔”了一聲。然後聽腳步聲漸漸遠去,終至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