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仔鈞藉著酒勁微醺的感覺,將憋了許久的,鍼砭王延興的話語,說了個痛快。
說完之後,也是深夜,人終於倦了,纔在下人的扶持下,去船艙之中歇息。
章仔鈞走了,可朱友裕卻沒打算去睡,他招了招手,幾個幕僚各自手中拿著大疊大疊的文稿走了過來。
原來,就在章仔鈞大說特說的時候,朱友裕也命自己的幕僚,在背後將章仔鈞所說的話,都記錄了下來。
章仔鈞可沒意識到,對他來說,殘缺不全,滿是破綻,甚至荒誕的治政之道,在朱友裕看來,確是泉州這幾年興旺發達的秘訣!
他如獲至寶地從頭到尾地看下去,生怕漏了一個字。
等他看完,艙外已經開始泛起濛濛的天光,竟然已經臨近拂曉。
服侍在左近的幾個幕僚,都開始站在那裡半瞇著眼,一副要睡著了的表情,唯有朱友裕,依舊精神抖擻。
“今日,倒是辛苦幾位了!”朱友裕歉意地說道,“你等先去歇息吧!”
那幾個幕僚見朱友裕讓自己去睡,自己卻似乎沒打算休息,連忙齊聲道:“某等不辛苦……”
“你們啊!”朱友裕只得將文稿併攏,卷好,用細繩紮好,“都睡吧!某也不看了!”
幾人這才歪歪斜斜地一起往艙外走去。才走幾步,其中一個幕僚突然停住步子,對朱友裕道:“將軍!這章仔鈞留著也沒什麼用了,不如……”
他話說到一半,便停了,可沒說完的那半層意思,卻是再清晰不過了:不如將章仔鈞宰了,丟海里去餵魚。
另外幾人聽到這個建議,一起贊成地點頭。看得出來,大家都是不太想跟章仔鈞這樣的渣渣一起共事。
朱友裕聽言,哈哈一笑道:“你們啊!不就是聽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嘛!至於?”
“你們也聽到了,這章仔鈞在泉州,說盡了王延興的壞話,王延興也沒動他,反而,任其錦衣玉食!”
“難道,某之氣量,比起那王延興要遜色?”
幾個幕僚聽到這話,只得一起停聲,可才又走了幾步,又有一個幕僚出言道:“王延興因爲沒有將這章仔鈞的嘴堵上,所以,才能由某等知曉其底細!王延興沒有殺章仔鈞,卻爲章仔鈞所害……主公!某等擔心,這章仔鈞的這張嘴,會爲主公招罪啊!”
聽到這話,朱友裕才動顏猶豫起來:他雖然自問各方面不輸王延興,可有一點卻自嘆弗如。那就是王延興掌握了王潮麾下絕大部分力量,而王潮也毫不干涉自己兒子施爲,可以說,父子之和睦,堪稱天下典範。
可朱友裕雖然也是朱溫的嫡長子,卻只領了朱溫旗下的一支偏師。
但這不是主要的,最大的隱患在於:朱溫一向多疑,幾乎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朱友裕將章仔鈞帶到汴京去,然後,這章仔鈞在汴京說了什麼得罪朱溫的話……以章仔鈞現在這德行看來,那簡直是一定的。
到時候,這罪過,只怕是要記在朱友裕頭上了。
看到朱友裕動顏了,另外的幾名幕僚連忙一起勸道:“這章仔鈞留著,是個禍害啊!”
聽到自己的幕僚一起出言相勸,朱友裕想不動搖也不可能了,不過,他還是下不了這個手,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可!”
那些幕僚也知道朱友裕帶人寬厚,這般無罪而殺的事,應該是做不出來。只好一起想辦法,一人倒是想了一個法子來:“不如,一到汴京,便將此人舉薦給使君!”
另外的幕僚一聽,連連點頭:“此法甚好!不失主公仁義,至於,他在使君面前能不能討得了好,那便看他命了!”
朱友裕想了想,也只能這般了,便默默地點了點頭,讓衆人散了,各自歇息。
只是,他們歇息了,在泉州,章府,卻是沒人敢睡……
自從那日章仔鈞整晚都沒回府開始,章府上下就開始四下去尋人。
可晚上尋了半晚,白天找了半天,平素章仔鈞愛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也沒看到他的影子!
衆人無奈,只得去向章之源報告。
章之源一聽,隨手就從一旁的案幾上抄了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甩了過去:“你們這些不長記性的狗賊!沒看到人!去找侍衛司啊!屠幺之禍就在昨日,你們難道都忘記了嗎!”
那人不敢躲閃,被砸得一陣生生地痛,只得忍住囁嚅道:“大郎不許某等……”
他話還沒說完,章之源跳著站了起來:“他是個糊塗蛋,你們都跟他一起傻了?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報案啊!”
那人得了章之源的授意,連忙快步跑了出去,去找侍衛司去了。
看著那人跑出去之後,章之源唉地嘆了一聲,叫了聲備馬,急急忙忙地往刺史府去了。
王延興這會還在寶安,接待章之源的,自然是徐小娘。
因爲王、章二家說來,也是姻親,小娘見了章之源,還是客客氣氣地道了聲章翁,然後請他入大廳落座。
章之源兒子生死不知,哪裡有心情坐?見了小娘子之後,急忙躬身道:“小娘!還請救救仔鈞吧……”
章仔鈞?徐小娘自然也知道這章仔鈞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拿了大把大把的自己夫君掙來的銀錢,過著錦衣玉食的好生活,可平日裡卻盡說些自家夫君的壞話,聽著這名字,便覺得不舒服。不由得秀眉一簇:“大郎也不是小孩了,也許是去哪個朋友家留宿一晚,章翁不用太擔心!”
聽到徐小娘也這般說話,章之源一陣苦笑:“他在泉州哪裡還有朋友……”
這話倒是實情,章仔鈞在泉州,猶如過街老鼠一般,沒人喜歡。可就算不是當真厭惡他,又有誰會結交他,平白惹得一身騷?也許,偶爾還有一兩人,念及往日的情誼,跟他喝個酒、吃個茶,卻斷然不會有人,會願意留宿他!
可就算這樣,那也不能說明什麼呀!畢竟哪個人沒有偶爾一兩天不回家的?徐小娘溫言勸道:“章翁無需著急,也許,大郎是想出城散散心,過一兩天就回了呢?”
“不會的!”章之源搖頭道,“某知道他不知經營,所以城外的莊子,一處也沒給他,他去了城外,也無處可去!”
說道這裡,章之源突然撲通一聲跪下,兩痕老淚,縱橫而出:“某是擔心,他又惹惱了誰,然後,被打傷了手腳,丟進了下水道啊……還請小娘開恩,救救大郎吧……”
看到章之源突然跪在跟前,徐小娘慌了手腳,連忙起身改口答應道:“章翁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某這就派人去找!某這就派人去找……”
聽到徐小娘答應了,章之源這才用袖子抹了臉上的淚水,站了起來。
只是,臉上的憂色,卻沒有一絲地減輕。畢竟,章仔鈞若是當真被丟進了下水道里,然後被悶上一天一夜,就算是現在被救了起來,也只能剩下半條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