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去!我不會回去的!”
到了洛陽安生沒多久,平原又開始發瘋了,在椒殿裡大吵大鬧。
“誰讓你會回去了?”
抓著癲狂的平原,如夢盯著她的眼睛,也跟著喊起來。
“我恨你!”
平原掙脫了阿孃的束縛,隨手舉起一隻花瓶就往如夢額頭上砸。
她們之間的爭執最終引來了親眷家屬。
“平原,你可知錯?”
“我,何錯之有?到是你李曄,真是大錯特錯!”
“放肆!”
這些年對平原疏於管教,曄似乎沒了一點嚴父該有的地位和權威。
“不光是你,還有她!那麼是人嗎?從小我就不得你們的喜愛,不就是說錯話了嗎?童言無忌呀!就因爲一個“否”就讓我整個人生都變得不幸,你們好狠的心呀!
“住口!住口!”
氣得面紅耳漲的曄似乎開始大罵起來,可能是平原揭發了他迷信孩童預言的愚行。
“我就要說,李裕,你知道你的阿爺阿孃有多愛你嗎?圍困鳳翔時,讓我們剩下口糧全留給你,爲了保你平安,把我送給李侃!而我呢?嫁給一個登徒浪子,這輩子就算完了。就連我的婚禮,你們自己說,這大唐的公主哪一個的婚禮比我還冷清慘淡,寒酸無禮!”
“大膽!大膽”
平原的一通抱怨似乎還沒結束,可她的阿爺阿孃已經被氣得半死。
當然,站在平原身邊的還有柷兒,因爲那段困難時期,柷兒和平原一樣,食不果腹。
“他們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了!憑什麼?就因爲是嫡長子嗎?我聽穗娘閒言,說嫡長子本該是花啓嫣的第一子,只要花啓嫣生下第一子,他阿爺就把她推上後位,乃至太后位!爲什麼我就沒楊復恭這樣全心全意愛女的阿爺呢……可是爲了保住你,爲了保住李曄的帝位,讓何如夢當皇后,你的好阿爺阿孃就聯手殺了那孩子!那個孩子該死也就算了,我的孩子也該死嗎?”
“瘋子!瘋子!”
那種前塵往事,也只有那些閒著沒事幹的乳孃纔會說道。沒想到,還真讓平原給聽進去了。
現在,真相大白於天下了。反正事不關己,其餘人本應該無關緊要的,可漸榮在場呀!
“原來,你真的參與了……”
殿內撕咬漫罵火熱,漸榮再也受不了了,只好一個人默默地走出殿外。
神奇的是,其他人都不知道漸榮消失了,因爲他們都在裡面湊熱鬧呢!
“男人耍起心機來要比女人強多了……”
“當然,一個主上要施權謀於萬萬臣下,這般歷練我們這些女人又怎麼能達到?”
“可是再有心思,也只不過在後宮裡遊刃有餘吧?當今前朝,至尊這條小魚,可得水快活?”
那三個乳母在小花園裡聚集,不爲其他,就爲說話。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你們這羣田舍婦,裝什麼文人騷客?”
“是呀,你這田舍婦也只有騷了!”
這些天,閒來無事,那些乳母吃吃喝喝也累了,倒也讀進去些書了。
可能是挑燈夜讀傷了眼睛,乳母們笑談之際竟沒發現漸榮這個大活人從她們身邊經過。
漸榮聽著乳母們的言論,開始重新定義李曄。
“我信你,可你是個騙子。”
曾經,她也懷疑過他,但是很快就打消了那份懷疑。
現在,他的女兒,揭開了真相。
悔不當初呀!當初她只記得他是戀人、愛人,卻忘了與此同時他是弄權的至尊呀!
“漸榮,你?”
這些天,貞一在自家殿裡養了許久,溫病總算好了。這不,帶著禊兒、唐興遊園呢!
“我似乎,不該進宮的。”
漸榮沒有心繫天下的如夢那麼自視甚高,她進宮,只爲尋回失去的愛情,而不是爲李唐扭轉乾坤。
可現在,她發現,愛情從未有,談何失去,又談何找回?
“我的昭儀娘子呀,你在胡想些什麼?”
漸漸地,善於察言觀色的貞一似乎明白了什麼,也就不多問了。
同樣有眼力見的如夢居然坐不住了,從熱鬧的椒殿裡逃了出來。
“原來……”
好戲在後臺,果然沒錯。對於漸榮早早逃出,如夢只好苦笑。漸榮錯過了一場走進七郎內心的大戲:當初憑楊復恭和花啓嫣在宮內宮外的勢力,怎麼可能查不出花啓嫣小產的原因?可之後那件影響皇室尊嚴的案件竟隨便判結了……因爲,那個孩子的生死,不僅牽扯到李、楊兩家的興衰,還牽扯到韋、杜、張三家的沉浮。
“七郎,藏得好深呀!”
一向溫柔的李七郎爲了保住自己的至尊之位,左拉韋家,右扯杜家,背上楊家,懷抱張家。楊家的女兒要生養,其他四家怎麼肯?作爲那四家的領袖,李家當然要明裡暗裡配合其他三家,除掉大患。
“原來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接著宮裡的大洗牌大換血只是爲了對權力的制約平衡,不管是誰獲寵,還是誰落馬,統統都是爲了給何如夢登後位而添磚加瓦造橋修路的!
原來,在一開始,七郎就認定了皇后人選、太子人選。任憑後宮衆人如何興風作浪,也動搖不了那位政治家的決心———他希望,靠他和他的繼承人,讓大唐中興!
“我怎麼就那麼傻?”
當初,七郎將如夢推上後位、將德王推上太子位,不是一氣之下,也不是宦官干政,而是因勢利導,借力打力呀!
而那時如夢還滿是嫌棄地拒絕那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真是太傻了!
“可現在,不還是爛攤子嗎?”
現如今李唐王室積累多年的底子都被掏空了,至尊只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
而這空殼子,正輕輕安置在朱溫的手中,只要他輕輕一捏,就會化爲碎沫,倒入時光的大缸裡,成爲寫著“大梁興、李唐亡”的一頁生宣罷了。
如夢低著頭,失魂落魄地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是否會有奇蹟,還是七郎已經安排好接下來該怎麼辦……
“大膽,見到皇后殿下還不行禮迴避?”
如夢低頭行走在大路上,可邊上的侍從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著皇后殿下前面是否有障礙。
巧了,還真有一個。
“蔣……玄暉?”
“數年未見,別來無恙。”
如夢不敢相信,眼前那個老成魁梧的武夫就是當年那個清秀瘦弱的書生!這還是她曾經的初戀嗎?
“之前聽過朱溫手下有個同名同姓蔣玄暉,但沒料到就是你。”
重逢舊相識,如夢把之前該考慮的都給拋諸腦後,只是全身心投入到與蔣郎君的敘舊。
“可我料到了,你會當上皇后的。”
蔣郎君有些恍惚,望著佈滿蓮葉荷花的池子,不知所云。
“什麼時候?”
“當他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從他的眼裡讀到了,他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給你……”
爲什麼局外人都能察覺到的事,如夢這個局內人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難道,真的是如夢太傻,什麼都察覺不到嗎?
“你,還在怨恨我棄你而去嗎?”
一時自我感覺良好的如夢看整個世界都是圍著自己轉的,連蔣郎君不鹹不淡的話語都能聽出個酸味。
“怎會?我不恨你,因爲我知道最終你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什麼?”
瞬加,蔣玄暉突如其來的笑,使話風變得陰鬱詭異了。
“現如今李唐衰落到什麼地步你還不清楚嗎?李曄還能蹦躂幾年你還不清楚嗎?
他現在能給你的只是曇花一現的虛名罷了!”
起風了,湖面上出現了水波。
“你胡說,他把什麼都給我了!最起碼,他信我愛我!”
起風了,湖面上荷葉輕搖。
“真是笑話,他信你,是因爲你母家不顯,等德王登基後也不會出現外戚干政的意外。他愛你,你覺得他有多少愛是分給你的?嘖嘖嘖,只是把你當做一隻寵物豢養,扶持你成長壯大,好讓身爲主人的他體會到養成皇后的喜悅罷了!”
烏雲盤踞在天空,狂風停留在湖心亭。
“你!”
出乎意料的一場雨,打碎了蓮心。
“我,小臣還要去赴宴,皇后殿下也好生穿上國母翟衣,來崇政殿吧!看在以前你我交好的份上,忠告你一句:現在能享受皇后禮遇就儘量享受吧,你也沒幾天了。嘖嘖嘖,還是得跟對人呀!”
經過這麼多年的摸爬滾打,蔣玄暉以贏家勝者的形象重新站在如夢面前,可算是賺足了面子。當然也得見好就收,正好,這場雨說下就下,成爲新貴的他也要揮一揮衣袖,說走就走。
他掐準時機,打開手上的那把傘,走出亭子,越過長廊,頭也不回地遠去了。
“大悲大喜,怎麼都來了呢?”
如夢曾經幻想過,自己與蔣玄暉久再相見的場景:可能那時,蔣玄暉還是那個慘綠少年,對她吟誦“自恨尋芳到已遲,往年曾見未開時。如今風擺花狼籍,綠葉成陰子滿枝”這首詩。接著她向他展示自己過得有多美好,勸他不要再執著於她,早些成家立業……
一想到這裡,她就分外期待久別重逢日。
果然,如夢也有少女的純真,但是,她完全想錯了,美好的願望遭到無情現實的打擊,更爲可怕是接二連三的打擊。
“殿下,平原,自縊謝罪了。”
平原知道,自己鬧過頭了,阿爺不寵她只是爲了不讓各藩鎮垂涎,最後落個被迫和親的下場……儘管事與願違,但她阿爺也是爲她細心衡量了許久才讓她下嫁李侃的,也是因爲李茂貞寬仁愛物,頗具盛名,有賢君之範,有這樣的阿爺,李侃也差不到哪去。
但相比起李克用和他兒子都是一介武夫,就算以後竊得唐寶,也受不長久,大統終丟……
父母之愛子,必爲之計深遠,但,平原,還是沒能明白,她誤解了阿爺阿孃半輩子,不,就是一輩子了。
“來生,我來做你們的阿孃……”
當如夢匆匆趕到現場,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正高高掛在殿內,接受椒蘭薰香,南風乾化……如夢,作爲一個母親,愧對平原呀!
作爲父親的曄,還懵然不知平原的死訊,還在前庭興致勃勃地謀劃呢!
“……只要入殿,亂箭誅殺。”
曄準備在宴席散後,邀朱溫入殿,暗殺朱溫,爲大唐拼死一搏。如若成功,朱溫的勢力都可以攥在曄自己手中,那麼與其他強藩抗衡;如若失敗,李唐將提早在歷史的舞臺上謝幕……所以,刺殺一舉,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小臣醉相有礙觀瞻,就不進去污至尊與殿下的眼了。”
果然,曄還懷著少年的雄心,但是,他也完全想錯了,他身邊盡是朱溫的爪牙,無一可靠之人......
回大梁的路上,一位位壯士龍馬精神,似乎在提前享受封王拜相的喜悅。
“李曄竟敢陰我。”
朱溫看著西方昏暗的太陽,苦笑道。
“大王當時爲何不入殿?反正弓箭手是我們的人,只要您一聲令下,矛頭就會直指龍椅上的那位了!”
邊上一位將士在邊上催促,看來他很想早點成爲人上人。
“畢竟他還坐在龍椅上,我們得讓他,死得名正言順。”
雖是亂世,大可野蠻屠戮。但朱溫的妻子張惠告誡他,禮法不可拋,如果能禪位,大梁將是正統,將是周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