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是妹妹玩笑了,姐姐恕罪,諾安見過姐姐。”
諾安還是抱著大無畏的精神對待漸榮,就算漸榮雙手掐脖,也無所畏懼。
“你,爲何來此?”
漸榮她,漸漸鬆開了手,似乎放下了敵意。
“因爲輸了呀!”
諾安拾起漸榮剛丟下的活計,幫忙做了起來。
“輸了?”
漸榮對這模糊的回答一頭霧水。
“是呀,妹妹沒能鬥贏至尊,只能聽憑發落,接著就到這裡了。”
“什麼?”
諾安還是藏著掖著,漸榮還是不明就裡。
“姐姐你說,我們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怎麼一見你就有種莫名的親近呢?”
孩子終歸是孩子,見到同類還是會那麼的黏糊。
“我們,似乎並沒有那麼熟。”
老人終歸是老人,對於陌生人,就算是與自己相像的陌生人,還是會有戒心的。
“一來二去不就熟了嗎?”
漸榮退一步,諾安就緊逼一步,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若是放在以前,漸榮絕對會將蓄意生事的人給剪除,但現在她人困掖庭,哪有那種本事,況且,還是另一個身份。
當然,現在這個身份,還是有用的。
“哦喲,諾安娘子呀,勞煩您幫我把那邊的衣服洗一下……諾安娘子呀,麻煩您把這裡的塵土撣掉……王諾安,你麻利點呀!”
伊娘受其他兩個乳母的挑唆,對諾安頤指氣使,也不知哪來的雄心豹子膽。
“你!要幹一起幹,憑什麼我要幹你們所有人的活?”諾安確實有著花啓嫣的幾分火爆脾性,聽了伊孃的幾聲嘮叨就撒手不幹了。“年輕人呀,還想當稚嫩嘛!新人本就是吃苦受累的命,好嘛?”
伊娘吃著果子,十分沉重地說了一句輕佻的話。
“我,不幹了。”
諾安瞪著伊娘,在她面前狠狠扔下剛洗好的衣服,順便踩了兩腳。
“嘖嘖嘖,連個封號都沒有的你還敢放肆耍狠?”
“對呀,你不瞧瞧我們伊娘,三品郡夫人呢!你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甩什麼臉子呢?”
“至尊送你來掖庭,就是要讓我們教你規矩的,快把衣服撿起來洗洗吧!再去給我們找些吃食來!”
那三個乳母又湊在一起,開始欺負那個沒有品級的諾安了。
“我呀,好吃懶做,從不愛做事,而且,我只會使喚人,不會被人使喚。”
諾安似乎魔怔了,開始狂妄起來。
“信不信老孃打死你!”
剛開始,那三個乳母還真被諾安的話給唬住了,但不過一會有清醒了,諾安只是個被至尊丟棄的沒名沒分的宮人而已,怕她作甚?
所以,三個老女人摩拳擦掌,圍攻新人。
“住手!”
在一旁看了好一會的漸榮,總算出來主持公道了。
“哦喲,漸榮娘子可別妨礙我們提點新人,小心我們連你一塊收拾了!”
伊娘越發大膽,都敢同級對抗了。
“區區一個三品外命婦,還敢教訓三品內命婦?親疏遠近你分不清嗎?”
漸榮的一句話讓剛剛還生龍活虎的三個乳母變成病貓了。
“她可不好惹,誥命在身,還是算了。”
“算了,我自己洗。”
“我自己撣,自己撣。”
那三個乳孃逃之夭夭,再也不敢找諾安的麻煩了。
“你爲什麼那麼橫?”
漸榮看著倒在地上的諾安,很不明白剛纔諾安的狂妄舉動。
明明,只要忍一下就好。如果,自己以前也忍一下,該有多好。
“演給你看呀!我演技精湛吧?”
諾安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個傻子一樣的笑著。
之後那幾個月,諾安和獠子一樣,纏著漸榮。
“貞一姐姐送來的點心可真美味,姐姐有個那麼好的妹妹,真好……我一入宮,就受人排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諾安擦了擦嘴巴,拍了拍肚皮,無奈地嘆了一聲。
“爲什麼?”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漸榮似乎在諾安身上找到了清明的影子,天真爛漫,率性自由。
“還能爲什麼?只因爲太過出衆。韓中尉特別倚重我,我就被她們給厭惡了。可是姐姐你可知道,韓全誨爲了得到我,殺了我的阿爺阿孃……”
說道一般,諾安潸然淚下。
漸榮則想到,在花啓嫣身上的故事,大多轉移到了諾安身上,因爲在養女中翹楚高立,而被其他養女孤立,敵視,最後滅之。
“曾經有個人和你一樣……”
漸榮開始贅述,之前的經歷。
“不說曾經,就說現在,你,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選擇出宮還是留在這個是非地?”
諾安唐突了,似乎問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這,不知道……或許,會離開吧。”
漸榮已爲人母,當然不能只爲自己考慮,就算對曄幻滅,但畢竟還有禊兒在,爲了孩子將就過下去就好了……可是,現在自己對於禊兒,只是個紅顏禍水的存在。爲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她還是應該選擇離開的。
“那麼,就讓我來成全你吧!”
諾安拉起漸榮的手,看往碧空上飄揚的雪花。
“她,該走了吧?”
曄半倚窗戶,看著同一片飛雪,不自覺地回憶起那夜與諾安度過的春宵。
“你,爲何要來這個是非地?”
那晚,曄坐在諾安面前,看著她。
“並非情願,只因無奈……”
諾安自嘆生世,金貴的半個時辰就被浪費了。
“所以,你是韓全誨派了監視我的……可你爲何要告知實情?”
曄起身,背對著諾安。
“因爲,我想讓至尊好起來,想讓大唐好起來。我知道,父母被害都是因爲現在大唐奸佞當道,主上蒙塵……我希望,幫助至尊,重塑大唐!”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少女,竟有如此大的胸懷和抱負。“不中用了的,大唐氣數已盡,就算你有華佗聖手,也已經無力迴天了……你知道藩鎮現在富可敵國嗎?他們手上的虎狼之師強可滅國嗎?你知道朝臣都已經紛紛倒戈,盡力討好那些王嗎?你知道宦官,他們自尋黨援,已不將至尊放在眼裡了嗎?”
宦官、朝臣就像是白蟻蛀蟲一樣,啃咬著三內的宮舍,動搖著大唐的根基。而藩鎮只要化作一股力,或者多股力,衝擊那個腐朽脆弱的大唐就好……內憂外患,無法調和,無法解決,就算曄在有心,也還真的沒用了。
“那麼,就只能等死了。”
剛剛還激動無法自己的新人諾安,被老人潑了一盆冷水,明白了自己是多麼自以爲是。
“如果可以,你快些逃出宮去吧!這裡不會長久了。”
曄似乎已經預見到了在這四周燈光璀璨之後,會是一場滅世大火炭烤長安。
“那麼,至尊和我一起走吧!韓全誨無意間提到,若必要,他就會挾持至尊您出幸的!遲早都要漂泊,不如就和我一起走吧!”
諾安有些害怕,從至尊背後伸手環抱,尋求慰藉。
“不行,我是李唐的至尊,我的命定了,不管是李唐的驕傲,還是恥辱,不管生死,我都要在這虛無的宮裡呀。”
曄掰開她的手,向門外走去。
“至尊!我知道,宮裡有你捨不得放不下的人,就讓我,將她救出去吧!”
諾安再次衝向至尊,不過這次,她衝到他的面前,面對面擁抱。
不過,從她的隻言片語中,也不難發現,諾安並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而是個有手
段的女人,這一下兩下就將至尊打入自己的匡牀了……
回憶結束,曄開始期待他與諾安制定的計劃,將漸榮易容成送菜老者帶出宮,當然,只是諾安提出來的計劃,她保證,一定可行。可事實,並非如此。這些天,各個過道就加緊了守衛,遠遠望去士兵就像是人挨人的站著……對,韓全誨準備將宮裡鎖得密不透風,要帶至尊出遊去了,在此之前一定要保證沒人背叛出逃。
“再等等吧,等至尊出幸的時候半路逃走吧!現在,是出不去的。”
漸榮扶著諾安,嘆了一口氣。
“也只能如此了。”
新人諾安又一次受挫,又一次失望。
可,救人計劃被如夢知曉了!
“你們瘋了嗎?現在天下大亂,你們還要往亂處逃?宮裡可比外面要安全多了!”
在廊下,如夢這個親姐姐,面對這兩個像是雙生的妹妹,發瘋了。
“殿下,送漸榮出宮是至尊的旨意。”
諾安沉著回答,淡定自如。
“你跟我走!”
如夢一把就將漸榮拉到殿內,只留諾安在廊下賞風雪。
“殿下,你可失禮了。”
對於如夢如此反常又粗魯的舉動,漸榮有些不適應了。
“你那都別想去!”
如夢繼續固執己見。
“我已被利用完畢,也沒必要再留在這宮裡了吧?”
漸榮苦笑,苦嘆。
“你,是傻子嗎?若我真的利用完你,你現在就該魂過奈何橋了!”“那麼,我,還有可利用之處?”如夢發著莫名的怒火,漸榮也莫名的無奈。
“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姐姐,我得保你的性命呀!”
“姐姐妹妹只是隨口一叫……”
漸榮覺得如夢的回答太過荒誕,附和了一句,但很快就被打斷了。
“你我,都是楊復恭的外甥,林復唸的女兒……造化弄人呀!我本不想告訴你,因爲覺得二女共侍一夫又爲夫反目成仇覺得噁心,因爲覺得你我既是一脈相承,這種品行大體一致,也就沒告訴你,由我獨自承擔這份噁心……我是你的親人呀!我的話還抵不上一個外人嗎?她可能是韓全誨派來的離間你與七郎的細作!很可能你一出逃,韓全誨就會已宮妃出逃之名爲難至尊,這些你都沒想過嗎?只是因爲她和你長的相像就多了幾分善意與親切嗎?”
一向端莊持重的如夢,這時並不是文縐縐地說一堆令人費解的話,而是,像個田舍婦般在市井罵街,直白痛快。
那一日,大明宮又空了,至尊,皇后,攜帶著宮妃,子女,在宦臣和衛兵的押送下,出幸鳳翔。
又一次,他們車架背後是寂靜的火城,他們車架前方是富庶的鳳翔。
“姐姐,等會我騎馬往這邊,你就往那邊!”
這個單純的諾安,又開始有著單純的想法了,她認爲,她往這邊跑,追兵也會跟著往這邊跑,那麼漸榮也有機會了。
可是,諾安孤身一人,而追兵卻有千千萬,怎麼敵得過?
這樣,更讓漸榮懷疑是否諾安是在做戲了。
“你身懷龍裔,真的適合嗎?”
漸榮拉起諾安熾熱的手,苦笑著。
“什麼?你怎麼就發現了?”
那個傻孩子,還相信是書上寫著的布袋纏腹不使顯懷的話呢!
“好自……!”
諾安,還沒等漸榮說完,就騎上大馬揮鞭而去,在雪地裡輕快瀟灑地奔馳。
“中尉,有宮人出逃!”
“放箭!”最後,大部隊裡的一個衛兵發出了一箭,那一支冰冷的箭射中了諾安那顆火熱的心……接著,她摔落下馬,心頭涌出的純潔鮮血涌出白衣,浸染白雪。
原來,諾安確實是要幫助漸榮,爲了至尊,可是好意被他人曲解了,所以大唐也就因爲不信任而要被血洗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