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怎麼不吃了?是病了嗎?”
每天下午,夏尚宮總會來到掖庭一角,給漸榮送吃的,從未間斷過。
“你說,我死了,是不是能讓她好過些?”
漸榮失了神,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她?誰?”
夏花對漸榮所說,根本抓不到頭緒。
“沒事。”
漸榮無奈地笑了笑,似乎明白了傾訴對緩解傷心並不是特別有效。
“娘子看起來就是有事呀!”
“是嗎?”
在宮裡那麼些年,漸榮還是不會喜怒形於色。
“陳姑姑吩咐過我,等娘子有事時,就讓我講個故事給娘子聽,娘子可願意聽?”
“但說無妨。”
漸榮好奇,那個陳雲渡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上次陳姑姑講過惠安皇后和恭憲皇后的故事,但講到一半就被打斷了,現在就由我來結束這個故事……話說,惠安皇后在世時,貴妃之尊,而恭憲皇后在世時,只是個卑微的韓國夫人,但她們兩個王姓姐妹卻相處融洽,並無尊卑之分。那時郭淑妃嫉妒她們之間不適合在後宮存在的關係,就開始蓄意離間兩人的關係,比如讓恭憲皇后犯錯,身爲貴妃的惠安皇后就不得不按照律法處置,再比如讓惠安皇后犯錯,再讓錯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種事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但日積月累,親疏起,貴賤分……”
夏尚宮不知道把故事講到哪了,但還是繼續講了下去。
“惠安皇后身居高位,很多時候身不由己,不得已而爲之,可一段時間恭憲皇后無法理解無法接收,再加上郭淑妃的挑撥,她們之間的誤會越來越深……好在,恭憲皇后捅破了窗戶紙,靜下心來找個時機和惠安皇后促膝長談之後,誤會就解決了,有事也變沒事了……信任,真的好難得呀!”
這個故事夏尚宮講了好久,等飯菜涼盡纔算結束。
“陳雲渡這個老狐貍,真的會算呀!”
漸榮對陳雲渡這個存在,越發敬畏,那個老婦人,任何事都是置身其中,更似乎,就是她在操縱整個故事。
爲什麼,陳雲渡在不知問題的前提下就能把答案想好呢?
時機到了嗎?至尊可累了呀!
“快給我一個了結吧!”
曄已經失常了,他知道權宦已除,弄臣已滅,接下來朱溫這個強藩就要向至尊動刀了,可是爲何,他那把刀還不下手?
“長安晦氣重,小臣已命人修繕洛陽宮,不日就可請至尊攜帶百姓遷都洛陽!”
朱溫爲何撂下這句話,在長安難道就動不得至尊嗎?
“你們知道?月前,朱溫攻克州時,劫了楊崇本的妻子。那楊崇本的妻子可是那種能招引狂蜂浪蝶的美貌呀!朱溫見色發情,強奪逼奸,等玩膩了再將她歸還楊崇本。楊崇本知情後大怒,火速派人請求李茂貞出兵攻打長安,扳倒朱溫,拯救李唐!”
掖庭裡那些個老女人又圍聚起來,談論所謂的時事熱點,不過這次她們不是圍在掖庭某個陰暗潮溼的屋子裡,而是直接圍在露天花園裡竊竊私語。
沒辦法呀,朱溫派人拆了長安宮裡無用的建築羣,拆下的木料扔到渭水,爲了漂流到洛陽,打造新宮。而這樣,那些乳母沒地方呆了,也只能委屈將就在花園裡了。
“哈哈哈,看來救大唐還得靠女人呀!”
穗娘想到自己是一女子似乎,自鳴得意起來。
“不知道宮裡的娘子們可也願爲國捐軀?”
“是呀是呀,只要將朱溫的手下策反,朱溫也就沒本事了吧?”
伊娘
福娘也順著嘴吵鬧了起來。
“胡說到哪去了?應該是朱溫手下的妻子被朱溫羞辱,之後戴綠帽的手下背叛朱溫,歸順大唐!”
“哈哈哈,現實嗎?要不然你去勾引朱溫的手下,再去勾引朱溫?”
“不不不,我可是太子的人。”
“哈哈哈!”
女人之間,真的差許多。這些女人,也就只能在這裡放肆了。而那些女人,在哪都要放肆。
“今天,就要啓程嗎?”
如夢託著日益臃腫的身體,恨著肚子裡的累贅。
“走不走,已經不是由我們說的算了。”
曄呆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放眼望去,什麼都沒了,曾經令萬國驚歎的三內什麼都沒了。
想想都覺得後怕,曾經的三內由上百座大殿,上千所宮舍,上萬名宮人,上億件珍寶……現在呢?安史之亂後,三內被毀,重修,再毀,再修……這樣兜兜轉轉百餘年,直到儇哥在位時,還能以龐大的宮殿面積雄踞長安,不衰不滅,不落不倒……爲什麼到曄這一代,三內就要變爲廢墟而且永不重建呢?
“我們再等等吧!行嗎?就說皇后有孕行動不便,等皇后順利生產後再走行嗎?那時候,可能李茂貞的大軍就到長安了!”
如夢也知道現在楊崇本、李茂貞已經與朱溫形成了你死我亡的關係,不知爲了某種對長安的眷戀,想要利用那個關係了。
“你忘了嗎,你殺害了李茂貞的親孫?”
曄似乎看到了什麼,士兵往他的方向走來,還沒向他行禮就穿過他,現在正幹勁十足地拆毀最後一座宮殿呢!
“是呀。”
如夢聽著背後牌匾倒了,器皿碎了……各種刺耳的聲音混在一起。
“快走吧,再不走我們就要被埋在這裡了。”
曄拉起她,拼命往空地上趕,還好,那座宮殿傾倒及時,沒有傷到至尊和皇后。
不過就算傷到了也不打緊,拆遷時本就閒人免進,誰讓他們兩不長眼呢!
可憐呀,過去這裡的主人現在變成了喪家之犬。
“路,好寬敞呀!”
層層宮牆被推到了,沒了隔斷的路瞬間變得寬闊無比。可是,這麼寬的道路上就只有至尊和皇后兩個人不是件可怕的事嗎?
“都是你!都是你!若你當年不當至尊,若你當年不娶嫣兒,若你當年不來梓州……那該多好。”
如夢許是產前抑鬱,開始大吵大鬧起來。
“我?”
而曄被突如其來的打罵弄昏了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上樑不正下樑歪,你與僖宗爭來爭去都是爲了花啓嫣,裕兒與祚兒爭來爭去都是爲了那三個乳母……宦官養女和市井女流,怎麼就能得到你們的垂青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你瘋了吧!”
格外荒涼的大路上,還是得相互爭吵才能安然走過呀!
“至尊,殿下,所有人都在等著兩位呢!”
終於,至尊、皇后攜帶著宮人、羣臣、百姓,他們一起啓程了。
“本來只求一生平穩安逸,這輩子都沒想過顛沛流離。”
隊伍中有個古稀之年的老者,想必他在這長安城住了一生一世,雖然生活在坊市分明的長安城,像是棋子落在圍棋局一般規矩死板,但長安曾經的萬國來朝、璀璨輝煌讓那老者以及許多和他一樣的長安居民感到幸福和驕傲……而現在,什麼都沒了。當他們走出長安城的第一步,他們都自覺的回頭看看已是廢墟的長安,希望在心裡永遠留下一個映像,因爲實在不知道未來是否還有機會回到這片土地。
“你真失敗。”
“是呀。”
皇后還在那抱怨至尊,至尊當然也認爲自己愧對子民。李唐皇室可能留戀富貴登天的長安三內,而李唐百姓卻實在不捨生他養他的一畝家園呀!
但離別是必須的,無論是天子還是平民,都要離開長安了。
當然,一路上,哀嚎不斷,不管是在華州,還是在陝州。
“東都宮殿還未建成,就請至尊在陝州小住。”
“好。”
這些年,曄流離失所慣了,也不怕了。
“至尊,皇后殿下胎動不適,請您過去去看看!”
“好。”
曄知道,只要自己說好,就不會得罪任何人。
步入崎嶇多苔蘚的小路,也不知繞了多少個彎,曄終於到了如夢的處所。
“至尊。”
這小小的房屋裡竟塞滿了人,有發了瘋抱著布偶小人的平原,有涉嫌勾引皇子的漸榮,有與太子茍合的三大乳母……怎麼了,如夢把人都招來了,是要幹什麼嗎?
“你們……”
“至尊,如夢求至尊將她們統統處死。”
如夢許是產前緊張,需要殺生聞到血腥味放鬆心情吧?
“至尊饒命呀!殿下饒命呀!我只是個乳母,翻不了天的呀!”
“是呀是呀!”
“我也是,我也是。”
屋子內的三個乳母聽了如夢的話立馬跪下來,而平原或許是因爲瘋了聽不懂,漸榮或許是因爲看透了看淡了,她們兩個杵在那動也不動。
“穗娘,伊娘,福娘,你們不都是裕兒祚兒的心頭好嗎?我想,我的孩兒也不想看著自己的心頭好跟著我們吃苦受罪,最後死於敵人刀劍之下吧?爲了保護好你們在我兒心目中的美好印象,還是把你們殺了吧!”
如夢瞪著那三個乳母,又轉眼瞪著漸榮。
“至尊,殿下,殿下她是瘋了!”
“對呀對呀!”
“太子和輝王還離不開我們呀,殿下!不如,把我們放生吧,好嘛?”
那幾個乳母還在爲保全性命而乞憐,而平原和漸榮還是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好……”
“夠了,皇后精神失常,你們也都退下吧!”
還沒等如夢說完,曄就遣散了所有人,終止了這場鬧劇。
在受驚的人都出門笑嘆虛驚一場後便散盡時,漸榮留了下來。
“我知道,你想放我走,但怕至尊起疑,就打算放其他人一起走。”
“胡說,我是想殺了你嗎,僅此而已!”
“我不信,我也不走。”
“你!何苦呀!”
對,如夢似乎也預感到,現在這裡已經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天下才是,爲了保住自己的親妹妹親孩兒,只能屠殺未遂再放走……可漸榮這個傻妹妹,她不走呀!
姐妹之間,總算真情流露了。
這段話,不知在窗外仰望星氣變化的曄是否也聽到了。
“恭喜至尊,是個小郎君。”
“就,叫他昌翼吧!希望他能夠展翅翱翔,暢意人生…..”
鬼使神差,至尊將這這孩子抱給守一,吩咐守一帶著月饒、長逸等人逃出隊伍,隱匿民間。或許,至尊是希望,在大亂之後,世上還能存活一些李唐血脈吧!
“還好,還好送的早呀!”
聽說,陪同至尊上路的小黃門及打球、內園小兒二百餘人都在昌翼出生之時被朱溫的人給殺死了,再由朱溫準備心腹送到至尊身邊,那麼,至尊的身邊,就都是朱溫的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