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鄭慶義見李奇巖走了,氣得一跺腳進屋去了。坐到櫃檯旁,左手機械地撥動算盤。
賈正誼跟了進去說:“這點小事還放在心上?”
鄭慶義走出櫃檯:“伯謙兄,這算啥。我知道他這是找茬。前一陣子爲了玉花,差點讓任理堂給打了一頓,這賬都算到我頭上了。不過,我也不怕他,大不了一死。只我現在有點無飢六受的。”
賈正誼說:“這等小人犯不上跟他生氣。我還以爲你真對他呢。原來你是沒事發愁呀。”
鄭慶義遇到了知音,把自己的心裡話說了出來:“愁到不是太愁,就是有點急。這,一天下來,還沒有在人和長掙的多。人吃馬嚼的將供嘴。”一擺手:“後屋裡請。沒事整兩盅?”
賈正誼說:“不了,沒愁老尋思喝酒,借酒消愁愁更愁。今個兒在取引所沒看到你,就到這兒來了,不想遇見這個插曲。你也別急,命大福大。快準備吧,十火車大豆。本來是二十火車,島村這小子非卡下十火車給了佐滕。每升給你加一分。”
鄭慶義聽說買賣來了,不僅高興起來:“十火車就十火車唄,可別得罪了他。你要是離開三泰棧,誰還能幫我?慢慢來。”
賈正誼說:“說的也是,街裡的小鼻子們,一聽說國內要大豆,都糊上了。他也是在找平衡。”
“我馬上給你送到貨場。對了,伯謙兄,頭兩天在取引所,田中說啥大豆混合保管的事,你咋沒對我有這個要求呀。”
“你的鋪子小,還不具備這個條件。等你鋪子夠規模了自然就跟你說了。而且是個小事,你發貨時,一切都由你的夥計辦了。你知道不知道意義不大。”
鄭慶義思索一下說:“伯謙兄,好像你說的不對。混保的單子既然可以拿來貸款,那麼,買賣這個單子就有意義了。你比如說,不管大連那有沒有人收貨,我只管往那兒發,然後再賣單子。你說省事不說,還解決了我不能存大豆的問題了。”
賈正誼晃了晃頭:“寒山,我可是沒往那上想。你真是做買賣的料,你不開鋪子真是白瞎了。叫我如何想到這裡的商機。是我的不是了,好在今年才實行,咋整也不晚。等我把滿鐵規定的材料收集齊了給你。”
喬向齋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地說:“啥玩意兒齊了纔給?不會是大豆吧。”
賈正誼笑嘻嘻地說:“鄭老寒給我上了一課,不管是啥事,他都能從中找到做買賣的機會。大豆混合保管知道不?”
喬向齋:“知道,當然知道。總號調我去就學的這個。其實和豆餅差不多,只是比它繁瑣些。”
賈正誼說;“是挺繁瑣的,就說這麻袋,太舊了也不行。你得準備符合滿鐵發貨要求的麻袋。到站臺上,檢質的人可產關鍵,他們手裡有個小戳,給你蓋上就通過了。鄭老寒——,我要是不和他們搞好關係,給你壓等壓價理所當然。不過,要想檢高點那他也不敢。”
喬向齋:“我覺得,這個方便在哪呢,就是發大連的大豆,只要進發貨站你就不用管了。其中有個保險費,誰提貨誰付。也挺講道理。”
賈正誼:“關鍵是你不用怕壓錢,拿《大豆混合保管倉荷證券》到銀行就能貸款。”
鄭慶義聽到這兒,**一聲說:“要是這麼說,到時候的時候,我要是有能力去大連買單子,哦——,那個《大豆混合保管倉荷證券》,不就是手裡有大豆了嗎?”
喬向齋:“那當然,在誰手裡誰就能提貨。”
鄭慶義欣喜一笑:“我要是低價買,豈不是賺錢了。”
賈正誼:“銀行只貸給八成。你九成買還賺一成呢。”
喬向齋:“鄭老寒行啊,錢法讓你用活了。幾天不見錢桌子都擺上了。”
鄭慶義說:“向齋兄,這算啥呀,我真要是發財了,我一定會開個大錢莊。”
喬向齋笑嘻嘻地說:“你真是錙銖必較啊。伯謙老弟,我看三泰棧人來人往,你這麼輕閒?”
賈正誼:“我這也是欻空來的。照顧一下小老弟。”
喬向齋說:“是啊,總號來電報,要我準備大豆,手裡恐怕不足,讓寒山幫幫忙。”
賈正誼說:“向齋兄真會說話,幫了人家,還說求。”
喬向齋說:“過過手總得有點利。這一陣我總是琢磨義和順這三個字。義和好解,你倆兄弟各取一字。這順字做何解?”
鄭慶義指指牆上掛的牌匾:“當年,我聽師傅說,他有個道士好友爲他算了一卦,並贈給他這四個字。回來就請人做了這個匾額,當個寶似的。沒想到我開業,他能送給我。”
喬向齋走到匾額下仔細瞧了瞧,又閉眼尋思一會兒,回過身來說:“是了,方明瑞悟出了這裡的道道,王道士提的這四個字不是給他的,而是給你的。這老道很有些道行,必是給你算的卦。”
鄭慶義:“你說的沒錯,我入號時,我的老鄉說,他先找人算卦,算好了就能收你。”
喬向齋恍然大悟:“這是個機緣,可遇不可求。你三弟慶和來,你纔出號開小鋪,早不得,早了就沒這義和二字,何談這義和順;晚了怕也不行,或許錯過了發財的機會。”
賈正誼說:“講的跟天書似的。”
喬向齋說:“你不信我也不信,鄭老寒更不信這一套。這可明擺著的事,方明瑞不知道寒山有個兄弟叫鄭慶和,王道士更不知了。你說不是天意?只是這順字何解我悟不出。雖說這牌匾上四個字有順,但從目前看,還是沒意義。”
鄭慶義注視匾額,聽喬向齋的話心中一動,尋思尋思又抓不住要領,感覺說不清就搖了搖頭:“向齋兄,益發合的名頭大。不怕兩位哥哥笑話,幼時就幻想自個兒啥時象**亭那樣。也做過夢自己有一個象**亭那樣的鋪子。可到關東十餘年,現在還沒出息。這幾年連家都不好意思回了。”
喬向齋:“寒山,彆氣餒。有這個小鋪就有發財的基礎。做事合乎道理,出息早晚的事兒。”
鄭慶義聽喬向齋這麼說就答到:“老人嘛,總是盼自己兒子能有多大能耐。他們臉上好有光。至於是不是盼我成才我可不知,盼我發財這可是真的。不說了,走!喝酒去!”
賈正誼笑道:“還是要借酒消愁啊。”
日本人辦的三泰棧,主要是傾銷日本貨,兼營糧谷買賣。站內向外地運的大豆,不僅是發往日本國內的,主要的是在大連向歐美出口換取外匯。賈正誼是山東人,祖上也是做買賣的。到了父親這輩因分家買賣規模不大。賈正誼早年留學日本,畢業後進入三棱會社,這在日本也是令人羨慕的地方。後來由於三棱會社插手中國經濟侵略,與三井合資成立“三泰棧”。三泰棧的分號遍佈東北各個糧谷集散地。主要任務是幫助日本**掠奪糧谷資源,並向東北傾銷日本商品。日本需要進口大量大豆和豆餅,豆餅主要是用於做肥料。三泰棧需要大量象賈正誼這樣的人。就把他沠到五站。賈正誼到三泰棧分號後,憑著能力而受到的日本經理島村喜久馬的看重,不幾年就被提了經理。
賈正誼認識鄭慶義也很偶然。那還是在轆轤把街糧谷信託交易所成立不久,他發現鄭慶義在那交易很活躍,雖然交易量不是很大,可是每次交易後,到卯日都有所得,累虧時日真是不多。由此,引起賈正誼的注意,就有意地接近鄭慶義,一來二去的,脾氣秉性相投,兩人還真的成了好朋友。賈正誼常常找鄭慶義商量糧谷的價格走向,對鄭慶義的獨到見解,賈正誼也深表贊同。以至於發展到現貨買賣,對鄭慶義小有照顧。
現在,四平街站內已發展到相當規模,街區又向西擴展了,那是和四洮鐵路局置換的一塊地,滿鐵事務所把它建了公園,四平街站內有了第一處可以休閒遊覽的地方。向北建築的房屋已越過市場大街到了四洮鐵路局的卡子門。四洮鐵路是民國六年(一九一七年)中國交通部主持修建的,技術指導是日本人,資金是向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借款五百萬元,借款期限是四十年,從第十一年開始還本。鐵路線是由日本南滿洲鐵路株式會社的勘測隊進行勘測的,第一期是修建到鄭家屯。四洮鐵路的修建,也日寇侵略的產物,從它獲得南滿鐵路那天起,就蓄謀奪取滿蒙五條鐵路的築路權。四洮鐵路是這五條鐵路之一。
日本帝國主義在日俄戰爭後的1905年,從沙俄手中奪得寬城子至旅順的鐵道,改稱南滿鐵路。南滿北滿的概念從此產生。但實際化分線不是如此,只不過是從鐵路線的霸佔派生而已。因爲南滿指遼東半島,以瀋陽爲劃分基點。日本帝國主義並不滿足於此,它還要不斷的攫取我國東北鐵路。1913年,10月5日,日本帝國主義與袁世凱秘密換文,泡製了《滿蒙五路借款修築預約辦法大綱》要取得四洮(四平街-鄭家屯)、(鄭家屯-洮南)、開海(開原-海龍)、海吉(海龍-吉林)、撫順-山城(或興京)等五條鐵路築路權。後來陸續簽訂了《四鄭鐵路借款合同》、《吉長鐵路續借款合同》、《吉會鐵路借款預備合同》和《滿蒙四鐵路借款預備合同》。共計3600萬元的借款合同,攫取滿蒙五路經營的管理權或修築權,該五路除四洮如期完成外,其餘四路均因袁世凱倒臺而成了懸案。
日本人沒搶來四洮鐵路築路權,可在資金與技術上都攢在手裡。在鐵路修建時,四洮鐵路局就在滿鐵附屬地北緣購置約一百三十七萬平方米的土地,建鐵路局辦公大樓和員工宿舍。爲了上下班的乘降方便,就在辦公樓西北邊修一小站點,取名“北站”。後來就把這一區域統稱爲北站。和附屬地的交界修建了圍牆,與之相通的路口設有大門,稱之爲卡子門。大門由四洮鐵路局警察負責把守。由此產生了四平的第二塊街區。
這年年初,日本人御廚友輔接替不崎賴兄任滿鐵四平街地方事務所所長,上任伊始就把街道名稱通通改了一遍,好在就那麼幾條路,順便抄錄一下:
車站前正西的路仍然叫中央大路,以中央大路爲基線,向南而與之平行的路,除有轆轤把街和南大街外,又向南開闢了兩條新街道。向北的有北大街、公順街、市場大街,新開街、裕登街和卡子門外的雙和街。
火車站候車室門前第一條南北走向的路,原來在中央大路南的叫南一條路,北的叫北一條路(下同)。現在南一條改稱怡和街;北邊的叫維斯街。南二條路改叫樓新街;北叫祿祥街。南三條路叫發祥街;北叫繁華街。南四條路叫仁壽街;北叫日進街。南五條路叫鳳瑞街;北叫寶泉街。南六條路叫平和街;北叫平安街。南七條路叫德興街;北叫東昇街。南八條路叫中興街;北叫長壽街。南九條路叫利達街;北叫隆慶街。南十條路叫松風街;北叫桃園街。這些都是與中央大街垂直的路。
御廚友輔常常站在滿鐵事務所的辦公大樓的東則的角樓上,那兒是全站內製高點。他俯看著自己重新起名的街道甚感滿意。他是想做出點成績給上司看,以爭取提拔的機會。
四平街的三泰棧日本人島村喜久馬經理,他是個中國通,喜好研究中國文化。當然,他不僅僅是買賣人,還是一個日本經濟間諜。有個日本人叫佐滕,是島村的親戚,這天,他來到島村辦公室,一進門就說:“島村經理,我來了,找我有事嗎?”
島村喜久馬看了佐滕一眼,不滿意地說:“你真是個不爭氣的傢伙。大豆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我新近認識一個滿人,叫趙獻臣。他幫了不少忙。哦,豆餅都可以搞到。以後給我點豆餅指標。”
“唔——,你得勤快點,多想點辦法,不要光依靠我。這樣是不好的。”
佐滕自豪的說:“誰讓你是我的姨表哥?我大姨可說了,你得照顧我。”
“哼——!豆餅混保是有要求的。你買到的豆餅能保證符合要求嗎?”
“什麼要求,我怎麼不知道?”
島村喜久馬從辦公桌裡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佐滕:“回去看吧。尺寸、重量都有規定。你快速準備十火車大豆。見到發貨單我就給你錢。”
“真的?太好了,你要是早點多給我指標,早發財了。”
“哼,就你還能發財?吃、喝、嫖、賭,那樣沒你?要不是規定日本人不準吸食鴉片,怕是你早抽了吧。”
“有錢不享受,多虧呀。滿州女人浪得狠,很有味。不過,可是比日本女人貴不少。最好的地方就是叫順玉班女人,唱得好,長的漂亮。鴉片我可不敢沾,沾上就得遣送我回國,等那天我想回國了就吃鴉片。”
“沒出息,你知道鄭老寒吧。”
“聽說一些,人沒見過。順玉班有個叫玉花的,哎,歌唱得好,可惜就是讓鄭老寒給包了。我去了幾次,人影都看不著。不行,那天我得去找她嚐嚐新!”
“說起女人你真是上心。警察署的李奇巖也惦記她呢。沒聽說爲玉花動了槍嗎?最近,他開了小米鋪,賈正誼要給他指標,我沒同意,這才擠出來給你的。”
“大哥真厲害,什麼事都瞞不過你。謝謝你了大哥。”
“辦公室裡不許叫。你要上心收集滿人所有情況,注意他們動向。”
“是的大哥。我從心裡感謝你。一定聽從你的教誨。”
“你從關東州來到這裡,就沒幹過正經事。鄭老寒沒你這個條件,都開了小鋪。你一天遊遊逛逛,錢都瞎花了。你就不想想幹老本行?”
“沒有地,怎麼幹?”
“你可以買地。你不是有許多滿人朋友嗎?讓他們幫幫忙。滿鐵調查課給你的補助費,你得對得起。不要總是提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也得爲帝國乾點大事。”
“我也沒那些錢買地。”
“我會想辦法的。只要是正事,帝國不會讓你白乾!許多象你一樣的人,他們都在竭力爲帝國服務,爲了買滿州的地費盡心機,他們不怕滿人**干預,只要爲帝國爭利益!你想想看,你會做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