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真是誤會了，當(dāng)時我和金來沒吭聲，是在後面商量咋救你咧！“民夫歇腳的臨時營帳裡，錢寬子唾沫飛星兒地纏著躺在鋪上的王相卿，類似的話他已經(jīng)說了一下午了。”呸！“王相卿瞥了錢寬子一眼，”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慫貨，躲得倒乾脆！多虧了人家白大哥想得快，去把土軍爺請來了，不然那姓孫的還不定咋收拾我呢。等你們商量？哼！“”相卿哥，“蹲在一旁的毛蛋一臉慚愧，”我那會子給嚇住了，不敢說話，我也對不住你！“”毛蛋，哥不怪你。“王相卿拍了拍毛蛋，”這麼大的事兒，你個小娃子又能咋著？哥就找那些平時稱兄道弟、一看勢頭不好就搓溜子的……“”好了二哥，你咋這麼記仇呢？“錢寬子撓撓頭，”這一路上兄弟們可沒少給你撐場面，這回不就慢了點兒嘛。“”就是就是，“李金來幫腔道，”二疤子，你和那姓史的二貨動手，我們哪次乾坐著了？這好兒你咋不念呢？切……哎，可是哩，說起那史大學(xué)，約摸打晌午飯起就沒見著咧，不會又使壞去了吧？“”還敢使壞？準(zhǔn)是找地方大哭去了。
哈哈，孫少爺不說了麼，咱們吃的軍糧他來賠，他賠得了嗎？咱們在村裡就是拼死拼活幹一年也見不著一兩銀子，這可是五百多兩！我看他這輩子就得搭在大草原上了，還有兒子、孫子、重孫子！“錢寬子的刻薄話引起一片鬨笑，王相卿也終於忍不住緊繃的臉，樂了。”說真?zhèn)€兒的，那土軍爺真是仁義！“錢寬子換了個話題，”比咱們那些里正、縣老爺仁義多啦！二哥，聽說你還跟人家拜把子了？“”甚叫把子？那是安答！“”是是，安答，安答，嗯，這往後就好辦了。“錢寬子搖頭晃腦道。”錢寬子，你又撥拉甚彎彎繞兒呢？“王相卿坐了起來。”嘿，二哥，瞧你說的，甚叫彎彎繞兒啊。嘿嘿，我就是尋思，等咱們兄弟在這塊兒謀營生了，就能請你那位安答軍爺多關(guān)照啦。“”營生？“”對呀，咳，二哥，你咋忘了，咱們在村裡說甚來著，人孫家、劉老栓都咋發(fā)的？不就走口外麼！如今咱們也來了，而且是挺著胸脯來的，這是祖宗保佑纔有的好機會啊！咱不幹點兒啥能捨得回去？二哥你不也說這口外是寶地嗎？“”我那是喝多了。
“王相卿一撇嘴，”寶地？我撿個銀子都是人家啃剩下的，哼！寬子你先別美，你不想想，咱們這一趟差事才掙了幾個錢，可苦頭吃了有多少？保不齊哪天也混成姓史的那個慘樣兒啦。我還是那句話，“他看看毛蛋和李金來等人，”要留你們留，別拉上我。“”那你要去哪兒？“錢寬子不滿道。”回家呀。“”二疤子，你別迷糊啦！“李金來嚷起來，”回去，送上門讓人孫家收拾你啊？“”李大桿子，說迷糊你纔是頭名狀元！沒見麼，孫家一家老小，連……連我那相好的，都跑這大草地上來啦，回村誰收拾我呀？切！行了，我早看出來了，你們都跟著寬子待在這兒發(fā)財吧，就是等以後發(fā)財了別忘了二哥我，別忘了請我吃剔魚子……“”忽啦“一聲，帳簾猛地被掀開，小左先跳了進(jìn)來，指著王相卿大叫道：”就是他！“王相卿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卻見幾個清兵虎狼一般撲了上來，三下五除二便用麻繩將他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然後推出帳去。衆(zhòng)人都呆住了。錢寬子第一個醒過神來，爬起身就追了出去，毛蛋緊隨其後，李金來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他們衝到帳門外，卻一下子被光焰晃得張不開眼；一隊清兵已將帳篷團團圍住，人人手持火把。
模糊之中，錢寬子等人只聽到王相卿特有的大嗓門：”……你們沒事兒幹了，咋又抓我？快放開！我是土軍爺?shù)陌泊稹啊焙撸 皫ш牭那灞查L冷笑道，”你就是費揚古大將軍的安答也沒用，押走！“清兵們裹挾著王相卿揚長而去。錢寬子不由得跳起腳來。”奶奶的，二哥這又是咋啦？“”我就說史大學(xué)那個貨使了壞嘛，那姓左的不也跟來啦！“李金來恨恨道。”寬子哥、金來哥，咱們得救相卿哥啊！“毛蛋又快哭了。”毛蛋，別急，“錢寬子倒是鎮(zhèn)定下來了，”這樣，咱們先去找白大哥，然後再請白大哥找土軍爺……“暈頭漲腦的王相卿被推進(jìn)了阿拉木蘇王爺?shù)拇髱ぃ唇夒p手跪在地上。這裡或坐或站，已經(jīng)擠滿了人：宋侍郎、孫文舉、蔡榮祥、史大學(xué)、小左，還有白慶和他的駝工們。”白大哥！“王相卿不管其他人，衝著白慶喊道，”這是咋回事啊？“”刁民王相卿！“白慶沒有應(yīng)答，宋侍郎倒嚷了起來，”王帳之上，休得喧譁！快將你如何勾結(jié)匪類張傑、盜取瓷器從實招來！“”瓷器？甚瓷器？咋還扯上張傑兄弟啦？“王相卿瞪大了眼。”大人您聽到了吧？“史大學(xué)興奮得就像撿到銀子一樣，”他自個兒都承認(rèn)了，和那賊忽拉就是一夥兒的！“”甚賊忽拉？張傑兄弟咋啦？“王相卿更納悶了，完全沒有注意到白慶直衝他使眼色。”王二……王相卿，“孫文舉強制怒火，”那兩個貨箱，你可認(rèn)得？“順著孫文舉的指示，王相卿這纔看到一旁擺著的箱子和周圍堆的土塊石頭。”這個瞅著有點兒眼熟，是白大哥他們的？“”裡面的瓷器，你們弄到哪裡去了？“孫文舉這下忍不住了。”王相卿，“宋侍郎的口氣緩和了一些，”我看你面相還算憨厚，料也是受了那匪類張傑的教唆，一時糊塗罷了。只要你說出張傑和瓷器的去向，令其儘早歸案，本監(jiān)軍定可對你從輕發(fā)落。“”你們是說，“王相卿終於有點兒明白了，”張傑兄弟偷了那箱子裡裝的瓷器？纔不會呢！張傑兄弟可是個好人！“”你倒跟他很熟啊？“蔡榮祥冷冷地來了一句。”他是咱太谷鄉(xiāng)黨，我跟他熟又咋的了？再說了，營裡哪個跟他不熟？他姓史的還和張傑兄弟做過買賣呢，你們咋不抓他？這就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貨，我看瓷器就是他偷的！還有，土軍爺還經(jīng)常找張傑兄弟道歇呢，你們咋不去抓土軍爺？有本事，你們乾脆把全義字營都抓起來，憑甚光抓我，哼！“宋侍郎和史大學(xué)等人氣得連連搖頭，孫文舉嘴裡擠出一個詞兒：”無賴！“”對了，土軍爺呢？“王相卿醒悟道，”快把土軍爺找來！他準(zhǔn)能給我作證！“”土佐領(lǐng)已隨費揚古大將軍上前陣迎敵了。“宋侍郎不屑道，”便是他在此，你也須招供！“”那，那就等軍爺回來再說，我沒甚可招供的！“”這個忽拉蓋是頭野馬！“高高上坐的阿拉木蘇王爺也發(fā)話了，”把他捆到外面樁子上，狠抽一百黑皮鞭，看他招不招！“”你這圪老漢別胡咧咧！“王相卿急了。”豈有此理！“阿拉木蘇王爺鬍子亂顫，他雖沒聽懂，但猜也猜得出什麼意思。”王爺請息怒，莫要跟這渾東西一般見識。
“孫文舉皺緊了眉頭，”監(jiān)軍大人，我看也問不出什麼了，還不如封了他的臭嘴，免得弄髒王爺?shù)膶殠ぁ！啊辈诲e，來人啊！“押解王相卿前來的那個清軍什長得令，二話不說就抓起一把土坷垃，跟填鴨子一般硬塞進(jìn)王相卿的大嘴裡。王相卿不能咽，又吐不出來，只剩下”嗚嗚“的悶叫。”孫少東家，你看此事該如何是好？“宋侍郎發(fā)火也發(fā)累了，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既然監(jiān)軍大人下問，文舉不才，願抒淺見。第一條，瓷器是阿喇尼大人託付我孫家運送與王爺，既在我等手中丟失，自當(dāng)由我等賠償，同時亦要向阿喇尼大人及王爺請罪；第二條，應(yīng)儘快知會本地刑司，緝拿那盜匪張傑，以正國法……“孫文舉一席話說得阿拉木蘇王爺和宋侍郎頻頻點頭，蔡榮祥讚許地看著他。”……這第三嘛，“孫文舉不理會王相卿的怒目而視，”就是將這盜匪同黨收監(jiān)治罪！也是給王爺?shù)囊粋€交代。“”嗚嗚嗚……“王相卿掙扎著要跳起來撲向?qū)O文舉，卻被衆(zhòng)清兵死死按住。”孫少東家深思熟慮，言之成理。“宋侍郎鬆了口氣，”王爺您說呢？“”賽，賽！“阿拉木蘇王爺一副很滿意的樣子。”那好，就先將這王……“”大人且慢，我有話說！“衆(zhòng)人詫異地看向站出來的白慶。”王爺，大人，少東家，“白慶沉著道，”剛纔我確實說這瓷器十有便是那張傑偷的，但要說這王相卿是張傑的同黨，我不敢擔(dān)保。“”哎呀，白大哥，“史大學(xué)又蹦起來，”還有啥不敢擔(dān)保的，你可千萬別被這兩個賊忽拉給蒙了啊！“王相卿眼裡的怒火都能把史大學(xué)烤了吃了。”若他二人是事先串通，“白慶面不改色，”那爲(wèi)何得手後，王相卿不隨張傑一道逃走，反而繼續(xù)運糧，直至郭多裡？這不合情理。“宋侍郎又困惑起來，白慶湊上前。”監(jiān)軍大人，我與這王相卿只是萍水之交，所言並無私心，唯覺此事實在內(nèi)有蹊蹺，還請監(jiān)軍大人明察，以免冤枉無辜，有損大人聲名。“”嗚嗚嗚，嗚嗚……“王相卿這回的悶叫聲聽著似乎在樂。”監(jiān)軍大人！“孫文舉也進(jìn)了一步，”白掌櫃之疑慮不足爲(wèi)據(jù)，王相卿隨隊前來郭多裡，許是受了那張傑的指使，繼續(xù)尋機作案！“”可他肯定明白，“白慶爭辯道，”到了郭多裡，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瓷器丟失，怎麼還……“”白掌櫃！“孫文舉的神色變得嚴(yán)厲了，”你的過失，我還未追究呢。“白慶不由得攥緊了雙拳。”大人，“孫文舉又轉(zhuǎn)向宋侍郎，”我講了，這禮物，我孫家來賠，然而事情總得有一個說法，就算王爺寬宏大量，可要是阿喇尼大人也問起來……“宋侍郎不語了，他現(xiàn)在真後悔應(yīng)了這趟倒黴的監(jiān)軍差事。在官場中摸爬滾打至今，宋侍郎深知兩個字的厲害：好惡。
尤其是上對下，若是好，你便不對也是對；若是惡，你便沒錯也有錯，不論別的，全看上面的心情。所以務(wù)必牢記一條，愈是你自個兒覺得不大的事兒，愈得小心，栽跟頭往往就栽在這兒，搞不好，十幾年的辛辛苦苦和擔(dān)驚受怕就付之東流了。宋侍郎不由得嫌憎地瞪了王相卿一眼；他不想找麻煩，麻煩偏偏來找他，而且每次都是這小小的刁民惹來的，真可惱！”此案已清楚啦！“他猛然站了起來，”太谷民夫王相卿，身在軍中效命，卻勾連匪盜，竊取軍供貨物，罪無可赦，今人證物證俱在，不容狡辯，當(dāng)依軍律處置，三日後明正典刑！“大帳中突然安靜下來，連孫文舉都怔了一下，突然，一個又像哭、又像罵、連悶哼帶咳嗽的聲音爆發(fā)了出來——王相卿奮力想嚷，卻把嘴裡的土吃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