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親孫夫人屈氏，孫文舉的媳婦劉氏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盡力安慰。孫書同、孫文舉和屈有財幹站在牀前，說不上話。而彩屏則不時衝出去一下，轟走那些躲在門口小聲議論的男僕女傭?！毕阌癜?，乖女兒！別哭啦，告訴娘這到底是咋回事??？哎呀娘要急死了……“慈眉善目的屈氏不住地抹著淚。”彩屏，“劉氏想了想，一瞪眼，”過來！“”大奶奶？“彩屏小心地走到劉氏面前?！蹦氵@小蠻妮子，怎麼跟的小姐！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竟不知道？！“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彩屏，她嚇得也要哭了：”大奶奶，我真的不，不……“彩屏結(jié)結(jié)巴巴地算是把她瞭解的情況全都說了?！毕阌裱?！“屈氏難過之中又添了幾分氣惱，”你大黑夜的去見那潑皮幹什麼？“回答她的只是香玉更響的哭聲。”爹，咱報官吧！“孫文舉咬牙切齒地擠出了這句話，”香玉決不會……準(zhǔn)是那混賬王二疤子把她騙了出去，然後用的強(qiáng)，所以香玉纔不敢說。我現(xiàn)在就讓老蔡帶人去把那淫徒綁了！“”對，可別讓他跑啦！“劉氏幫腔道?！蔽呐e，別亂來?！扒胸斶€算冷靜，”事情還沒弄清楚呢，咱也不能聽曹胖子一面之辭。
“”不是說整個太谷都傳開了……“”文舉，“孫書同此時顯得有點兒有氣無力，”你老舅說得對，不能亂冤枉人家，咱們還是等會兒問問你妹妹，再作計議。“”要不把那王二疤子叫來和香玉對質(zhì)？“劉氏試探地問道?！狈蛉耍蠣敚安势燎由夭逶捔耍蔽依u想起來，那王二的姐姐菊花姐今兒正好在府裡幫活呢?！啊笔菃?？那，那快，“屈氏使勁揮起了手，”快把那杜家媳婦找來，我要好好問問她，她那兄弟是怎麼回事……“看見順娃跌跌撞撞地跑到田裡來叫他回家，王相卿就猜到十有沒好事，但姐姐迎頭兩個大耳刮子和滿面淚痕還是令他呆住了?！蓖跸嗲?！“菊花一般喊弟弟大名已是難得地生氣，這回更是罕見地連姓都加上了，”你出息得都到黃河邊了，是不是？“”姐！咋啦？“王相卿捂著腮幫子，委屈地大叫道。菊花哭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杜志康則對王相卿怒目而視：”你這小畜生，還敢裝糊塗！我問你，你到底把那孫家小姐……你，你怎麼欺負(fù)人家的？“”誰欺負(fù)她了？“王相卿還有些昏頭漲腦，”你說甚呢？“”我說甚？還問我說甚！都是你做的好事！那天夜裡，你把人家騙到草料房……“”那晚？我是幫她呀！“”幫她？你幫得人家都嫁不出去啦！“”這都甚亂七八糟的？“王相卿急得快要蹦高了。”你，還嘴硬……“”相卿?！耙巡燎蹨I的菊花平靜下來了，”走，這就跟姐到孫家去，姐陪你一塊兒，給人家孫小姐、還有老爺夫人賠罪，咱們認(rèn)打認(rèn)罰，哪怕是跪上三天三夜，姐也陪你……“”姐！這到底是咋回事??？“”你還不知道，就因爲(wèi)你這通胡鬧，人曹家退親了，孫小姐這好姻緣就讓你給毀啦。“”甚？！“王相卿總算反應(yīng)過來了，”這，這他孃的是錢寬子還是李大桿子??？胡撇都撇到哪兒去啦！咋讓曹家聽見啦？“”哼，不讓人家聽見，你當(dāng)初就別胡作非爲(wèi)！告訴你，現(xiàn)如今是全太谷都在說這事兒呢！“杜志康拍起了桌子。”這幫愣貨，不成，我得去講清楚……“王相卿一個大步就邁出門去，然而他的第二步卻再也不能動了。一雙紅腫的眼睛仇恨地盯著他。一個人堵在了院門口。正是香玉。王相卿呆了?！倍?，二小姐？您咋來啦？我們正要去賠罪呢……“菊花囁嚅著，卻不敢上前相迎。”小姐！“氣喘吁吁的彩屏跑了進(jìn)來，”你咋上這兒來啦？“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王相卿，”走吧，咱們快回去?！安势潦钩龀阅痰膭艃?，卻不能拉動香玉分毫。香玉只顧看著王相卿，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這一個人。王相卿也看著香玉，目光中有點兒愧疚，但更多的是不在乎?！蓖跸嗲洌 跋阌窠K於開口了，話音掩飾不住憤怒的顫慄，”你說，你把我辦了？“沒有臉紅，沒有欲言又止，香玉就這樣乾脆地質(zhì)問王相卿，倒叫他一愣。”你敢再說一遍嗎？“香玉舉起的，不像是自己的纖指，倒如一把利劍，衝著王相卿的胸口。
王相卿張了張嘴，卻啥也沒說出來，他看到了香玉沒有看到的：院門兩側(cè)、牆頭上，一個個腦袋慢慢探了出來，好奇的、擔(dān)心的、不滿的、幸災(zāi)樂禍的，有不知所謂的錢寬子和毛蛋，嘻嘻笑的李金來，還有那乾瘦的媒婆二嬸——彷彿半個村子的人都隨著香玉聚到了王家小院，來瞧這出”好戲“。不知爲(wèi)何，王相卿的腦袋瓜子開始胡轉(zhuǎn)起來了，他覺得自個兒猛然間成了”三國“裡那些以一敵萬的大將，掄著一桿大槍，殺進(jìn)殺出，好不威風(fēng)……”二小姐，我們錯了，真錯了！“菊花的哭聲把王相卿拉回到現(xiàn)實裡，香玉依然指著他，那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讓王相卿禁不住心生討厭：就是真把你這小妮子辦了，又是多大事兒?。壳颇悄?，整得我王相卿要被”誅九族“似的?！蹦闳暨€是條漢子，就說句實話，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辦了？“香玉提高聲音似乎就是要讓周圍人全聽到。有人開始偷著樂了。王相卿的思緒這時候完全清楚了：自個兒馬上要說的這句話，將決定他王二疤子今後在武家堡做人是站著還是趴著?！鞭k了。“沒人笑了，連樹上老鴰都閉嘴了，王相卿輕輕吐出的這個詞瞬間讓天底下全安靜了?！蹦恪阏f什麼……“香玉的手僵在半空中?！痹蹅兙褪寝k啦，辦得可爽球啦！咋的，你這會兒不敢承認(rèn)啊？“王相卿越說越起勁，他平生還沒有這般慷慨壯志過。私語聲如蜂鳴一樣響了起來，香玉怔怔地上下打量著王相卿，突然一聲大哭，扭頭就跑，正撞著剛進(jìn)院的一個人，她擡頭看去，卻是兄長孫文舉。香玉顧不得旁的了，一下?lián)湓趯O文舉懷中，淚如泉涌。孫文舉輕輕扶住妹子，又把她交給了彩屏：”送小姐回去。“等彩屏攙著香玉走遠(yuǎn)了，他才轉(zhuǎn)回身，冷冷地逼視毫無懼色的王相卿。圍觀的沒有一個人走。”王二疤子……“”啥也別說了，我和你妹子就是辦啦，辦啦，就是辦啦！她情我願，咋的吧？“王相卿搶先嚷起來。他身旁的菊花已經(jīng)立不穩(wěn)了，靠杜志康撐著。孫文舉費了很大勁兒才把胸中的怒火壓?。骸蔽沂莵硐蚰阋獋?，不是聽你滿嘴放屁！“”要債，甚債？“”你爹王貴，當(dāng)年欠了我孫家五十兩銀子，至今還未清賬呢！“不等王相卿質(zhì)疑，菊花先強(qiáng)打起了精神：”大少爺，是有這麼回事兒，可這筆債孫家已經(jīng)給我們免了。“”有憑據(jù)嗎？“孫文舉露出一個冷笑。
菊花閉上了嘴，她確實只是以前模模糊糊聽娘提過一次，更不知道是哪位”孫老爺“給免的?！本退銢]免，都這麼些年啦，你討哪門子債??！“王相卿底氣一點兒不弱?！蓖醵套樱愣欢?，只要債主發(fā)話，什麼時候都一樣?！啊笨赡鞘俏业返膫矣星蜿P(guān)係！“”你是真呆還是假傻，大清律法，父債子還！你躲得了麼？“”我不還又能怎的？“”好啊，那就抓你去見官，還有你姐這一家子，統(tǒng)統(tǒng)坐大牢！“”我整撮死你個慫貨！你他孃的敢……“”二娃子！住口！“菊花半屈著身子跑到孫文舉面前，”大少爺，這銀子我們還，一定還！“”三天之內(nèi)，“孫文舉的話實則是說給王相卿一個人，”把五十兩送來，不然，就讓你們?nèi)冀o我滾出武家堡、滾出太谷去！“孫文舉吼完後，一甩手，大步離去。衆(zhòng)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各自散開。錢寬子、毛蛋和李金來本還想湊到王相卿跟前，可一瞅他那鐵青的臉色與攥緊的大拳頭，卻是誰也不敢動。突然，王家小院的沉寂被劃破了，那是菊花失聲慟哭起來。杜志康盡力扶住內(nèi)人，自個兒也不住地唉聲嘆氣。小順娃依偎在菊花身邊，嚇得連叫都不敢叫了。王相卿仍是面無表情，像是沒聽見，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