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像往常那樣把女兒叫來,吩咐其照看一下歸化的生意。香玉一口答應,卻仍是不走?!笔?,爹,“香玉頓了頓,”有些話女兒想了好幾天了,想跟您說說?!啊笔颤N話?“”嗯,爹也知道,朝廷新政已行,很多原來不能做的,如今都能了,比如和蒙民做買賣。爹,咱們孫家在口外的生意,除了做軍,是不是也可以考慮考慮做民呢?“”香玉,“孫書同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又笑了,”你都可以當掌櫃子了,這些話,連你哥也未向我提過。“”爹也認爲……“”可惜不成?!皩O書同擺了擺手,語氣堅決。”爲何?“香玉半是不解,半是失望。”在口外做民用的生意,風險太大?!皩O書同捋須道。”爹,“香玉想了想,”女兒是覺得,這軍供生意,貌似興隆,卻非長遠。噶爾丹之亂已平,草原再無戰(zhàn)事,大軍恐不久便會撤回口內,只有少數(shù)留守,到那時又能需要多少軍供呢?相反,民生則是百業(yè)待興,所需愈多,商家正可大有作爲。這此消彼長,日後做民豈不勝過做軍?“”香玉啊,“孫書同站起來了,香玉連忙上前相扶,”你敢想,這很好。但你畢竟是深居閨中,不熟實務。
噶爾丹雖敗,但這草原卻未必從此太平,朝廷於邊防也決不會有一日鬆懈。如此,這軍供買賣就可長期依靠,而且是穩(wěn)中得利?!啊辈贿^,爹不是常說,經(jīng)商要以民爲本麼?“”呵呵,不錯,可我那不是在口內說的麼?這塞外卻不一樣。草原之大,縱橫萬里,這貨物流通,何其困難?再者,蒙民以放牧爲生,手中少有銀錢,做買賣只能以物易物,就是拿貨去換他們的牛馬羊。但是這牛馬羊都是要講季節(jié)的,收齊不易,怎麼辦?你就只能先賒貨給牧民,再按季節(jié)分收。這樣一來,就等於壓上了大批貨款,而牧民除了牲畜,沒有其他抵押;一旦再遇上天災,牲畜盡失,他們就還不了你賒的貨,縱然等來年、乃至後年能補上,可號裡的銀子已是捉襟見肘,這生意怕早就垮了。所以才說風險大啊?!啊笔沁@樣?!跋阌顸c頭道,”多謝爹教誨,女兒懂了?!啊辈还茉鯓?,“孫書同讚許地望著女兒,”你能有此遠慮,就比你哥強!“”爹!您又來啦!“香玉語中帶嗔,”我不過是亂琢磨一氣罷了……這話都向您說完了,我也該走了?!啊弊撸吣膬喝??“”您忘了,我昨天向您稟告過的,今日要去大召上香?!啊迸叮瑢?,對。
“孫書同微微一笑,”去許願?“”是,“香玉臉紅了,”去……去爲咱們全家求個平安?!啊焙?,好,快去吧。“看著女兒出門的背影,孫書同深深地嘆了口氣。從盛德裕到大召不算遠,不過今天街上卻有些擁擠。雖然趕車的張夥計是個老把式,馬車也只能緩慢前行。”張大哥,“香玉在車裡發(fā)話了,”要不咱們改走西夾道?“”好咧小姐!“馬車剛拐過街角,突然躥出兩個人,迎車而來。其中一個賊眉鼠眼的往車上一靠,竟順勢將左腿伸到了輪子下,只聽一聲慘叫,張夥計嚇得猛地將車停住了。”唉呀!“那賊眉鼠眼的躺在車輪下,抱著左腿哀號著,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我的腿,我的腿呀,折啦折啦!……“”兄弟,兄弟!“另一個尖嘴猴腮的叫聲之慘,絲毫不輸躺著的那個,”哎呀,馬車軋人啦,馬車軋人啦!“眨眼工夫,車子四周就擠滿了圍觀的人?!边@位兄弟,你咋了?起來說行不?“不知所措的張夥計想扶起那賊眉鼠眼的?!边€起來?“那尖嘴猴腮的一把抓住張夥計,”你小子裝著沒看見啊,我兄弟的腿讓你的車軋折啦!你瞧那血流的……“順著尖嘴猴腮的指示,衆(zhòng)人一起看去,果然,鮮血正不停地從賊眉鼠眼的左腿流出,已經(jīng)染紅了車軲轆,膽小的紛紛扭過頭去。”你說咋辦?!“尖嘴猴腮的瞪著張夥計?!蔽遥摇皬堚酚嫃埧诮Y舌。這時,車簾一挑,香玉下得車來,彩屏隨之。圍觀的人都未料到裡面坐的竟是兩位如此俊俏的姑娘,不約而同地發(fā)出驚歎之聲,連車輪下那賊眉鼠眼的都不由一怔,但馬上就恢復了痛苦的神色?!边@位大哥,“香玉關切地看了一眼那賊眉鼠眼的,又轉向尖嘴猴腮的,”你別急,我這兒有些散碎銀兩,請你先拿上,趕緊帶你兄弟找大夫吧!改日我們再到府上賠罪?!啊闭掖蠓蚓屯炅耍俊凹庾旌锶娜缕饋恚珱]忘奪過銀子,”我兄弟家裡八十歲老孃、三個娃、還有重病在身的弟媳婦,全靠他一人養(yǎng)活!這要是從此殘了,又該咋辦?!“同情的議論聲紛紛響了起來。”那,大哥要如何?“香玉有些焦急地問道??上?,她雖是個聰明人兒,但畢竟深養(yǎng)閨中,不諳世情百態(tài),也難怪會上當。
朝廷新政之後,走口外的人自然是越來越多,其中不免良莠不齊,便有了這樣兩個混混兒,那尖嘴猴腮的,名喚二灰皮,賊眉鼠眼的,叫做四瞇糊。他們倒不敢去嘯聚山林、打家劫舍,卻最是會坑蒙拐騙、吃喝嫖賭。這兩天,二人又覺得錢不夠花了,於是出來做些”生意“,一看到香玉的馬車,他們便認準了可以撈一把。”要如何,“二灰皮換成了哭腔,”我兄弟若是不能養(yǎng)家了,這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啦,弄不好,這一大家子都要上街討飯啦!“”哎呀,我的腿呀,這以後可咋辦啊……“四瞇糊配合地哀叫著?!边@……“香玉的面色也難過起來。”幸好,“二灰皮偷瞧了香玉一眼,”我看小姐也是個善心的,您要是真想幫我兄弟,不如給他出點兒'養(yǎng)家費',至少讓他和家裡人能餬口啊?!啊贝蟾缦胍嗌??“香玉也看出不如此不行了?!卑?,要多少,要多少也換不回我兄弟一條腿了,您便意思一下,拿一百兩出來吧?!啊币话賰??!“香玉一驚?!卑?,一百兩不多啊,這往後我兄弟一家,怕是隻能靠這點兒銀子了?!啊币话賰蛇€叫'這點兒銀子'???“彩屏嚷了起來,”都夠過個十年二十年啦……“”彩屏別說啦!“香玉看著二灰皮,面色堅定,”行,大哥,就一百兩?!啊毙〗汶m然答應了,“二灰皮還是那副哭腔,”可讓我們咋取銀子???您這車一走,我們又上哪兒找人呢?“”張大哥,“香玉轉向張夥計,”麻煩你現(xiàn)在就回去,請齊掌櫃帶一百兩銀子過來,我和彩屏留在這兒等。“”可是小姐……“”放心,我們不會有事兒的?!啊毙〗?,“彩屏著急道,”一百兩也太多了!“”不管多少銀子,“香玉正色道,”孫家不能有負於人!張大哥,快去吧!“”哎,好!“張夥計轉身剛要跑,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了他?!蹦恪啊毙值埽悴挥萌ダ玻 啊笔悄?!“香玉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地看著衝自己壞笑的王相卿,”你要做什麼?“”我要給車輪下面那兄弟討個公道!“王相卿換成了一臉正氣。圍觀的人都怔了,二灰皮和四瞇糊大眼瞪小眼?!币话賰删拖氪虬l(fā)人家了?“王相卿揚著頭,故意從香玉身邊走過,”哼,你們這些大財主,從來都不拿咱窮苦百姓當人!“他的話引起了一片附和之聲。”王二疤子!“不等香玉開口,彩屏先嚷開了,”你不要來胡攪蠻纏!“”去去!“王相卿不屑地一擺手,”你家小姐還沒發(fā)話呢,哪兒輪得上你這小蠻妮子!“香玉氣得說不出話了。”這位大哥,“二灰皮湊到王相卿跟前,”先多謝了,可是,你要咋替我兄弟討公道呢?“”當然是多要銀子啊,一百兩太少啦!“”你……“彩屏也氣得說不出話了?!贝蟾?,“二灰皮心裡這個樂?。菏郎险€有這好人呢!”那你說多少合適?“”一千兩!“王相卿豎起一根粗指。四周一片低聲驚呼?!贝蟾缪?,“二灰皮撓了撓頭,這大個子人是好人,就是有點兒愣,”一千兩,太多了,真用不著……“”咋個用不著?你看看,這位兄弟都給軋成啥樣啦!“”哎,那也不用……你,你作甚?。浚 岸移つ康煽诖舻乜粗跸嗲湟话褜⑺牟[糊從車輪下拉了出來?!边€不用,你看看這腿,哎呀,慘咧!“王相卿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扯拽著四瞇糊的左腿?!卑。“?!“四瞇糊疼得嗷嗷直叫?!蹦銈€愣貨!快住手!“二灰皮衝上前要救四瞇糊,卻被王相卿大手一揮,推開了。”哎呀,這血流的,半天了還沒流完呢……“王相卿笑著,伸手抓住四瞇糊的褲腿兒,用力往下一撕,只見一個豬尿脬綁在四瞇糊的小腿上,裡面灌滿了血,還在流個不止。衆(zhòng)人譁然?!蹦悖 岸移ざ溉蛔兩?,又要撲向王相卿,卻被人從後面一下擒住,甩到了一邊?!焙撸 皬垈芘牧伺氖?,不屑地盯著從地上爬起來的二灰皮,”就這點兒能耐還敢出來混?回去再練練吧,省得丟人現(xiàn)眼?!啊苯駜憾斦J栽啦,你們兩個小子等著!“二灰皮甩下這句話,便帶著從王相卿手中掙脫出來的四瞇糊奪路而逃。圍觀的人羣中爆發(fā)出一陣笑罵?!毙〗?,原來他們兩個是騙子啊!“彩屏興奮道,一回頭,卻看見香玉走向王相卿,距他四五步時停住了。”多謝了?!跋阌窭淅涞??!币葬嵊鍪聝合茸聊プ聊ィ巴跸嗲湟彩呛敛豢蜌猓眲e動不動就拿銀子,你家有錢也不能這麼花??!“香玉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一轉身,自顧上了車。彩屏也跟著進了車廂,張夥計重新趕起馬車,走了?!倍?,“望著遠去的馬車,張傑一臉羨慕,”那就是孫家小姐?可真不賴??!爲這樣的女人吃苦頭,值咧!“”行了,“王相卿一撇嘴,”耽誤了半天,正事兒還沒弄咧,趕緊跟我去找李金來,要不明兒個人就不齊啦!“”喲,說得倒像是我剛纔出來多管閒事一樣?!皬垈芄恍Α!毙〗?,“馬車裡,見香玉半天不吭聲,彩屏實在忍不住了,”還別說,這個王二疤子現(xiàn)在像是也學好了,你看,都幫了咱們多少回啦?!啊笔颤N多少回!“香玉沒好氣道,”不就剛纔那次麼?“”可不止啊,“彩屏掰著手指頭算起來,”在村裡給你出主意那回,就不提了,那還有上次他在皇上面前替咱們家說好話呢,連老爺不都要謝他麼?今天這次就是第二次了……“”呵,你記得夠清楚的啊,難不成一直惦著那王相卿?“”啥?我惦著他?“”要不把你許配給他?“香玉冷笑道?!卑??小姐!你又來啦!我,我,纔不要……“彩屏又羞又氣,卻不知說什麼好,最後乾脆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