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卿,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啦!“冷清的車馬大店大堂裡,鳳娘聲色俱厲地痛斥道,可話剛說完,卻”撲哧“一聲樂了。她實在是忍不住:這個王二疤子咋這麼能搞呢?只說現(xiàn)在,老老實實地跪在叔父老采頭面前,反綁雙手,上身,胸前還不知讓誰用毛筆寫了兩個黑黑的大字——愣貨!”秦大爺,“王相卿不理鳳娘,只顧一臉懇切地仰望著老采頭,”我王二疤子今兒是給您老人家請罪來啦!我就這樣走了一路,讓人家笑了一路,可我不在乎,只要您大人大量,不跟我這愣貨一般見識,就是再……“”你到底是要做甚?“悶抽了半天菸袋的老采頭終於開口了。”我求您老人家——讓我回來挑水。“王相卿認(rèn)真道。不光是鳳娘,連老采頭也不由一怔。”您放心,我從頭挑,一千桶,桶桶都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蝗徊凰銛?shù)!“”你就想挑水?“鳳娘懷疑地問道。”只挑水!“王相卿答著鳳孃的話,卻仍看著老采頭,”這是我答應(yīng)過秦大爺?shù)摹!袄喜深^又”吧嗒吧嗒“地抽上了菸袋,一語不發(fā)。”大爺,“王相卿跪著往前挪了幾步,”當(dāng)初在您面前,是我犯渾!您打我,罵我,拿菸袋鍋子敲我,拿我當(dāng)驢騎,咋出氣咋來,只求您點點頭。
這回我是真的聽您的話啦,我還請了一位來替我擔(dān)保呢,他馬上就到,馬上就到……“”王施主,貧僧來遲了!“隨著這一聲,喇嘛洞的中年喇嘛大步邁了進來,臉上還帶著汗。老采頭和鳳娘見了,又是一怔。”王施主,“中年喇嘛苦笑起來,”你走得也太快了,貧僧如何趕得上?秦施主,貧僧有禮了。“”師父,“老采頭趕緊起身相迎,”您怎麼來了?“”我是爲(wèi)王施主擔(dān)保來啦。“中年喇嘛指了指仍然跪著的王相卿,”秦施主,王施主確是誠意悔過,便請看在貧僧的薄面上,與他捐棄前嫌了吧。“”王二疤子,你行啊!“鳳孃的神情頗有些難以置信,”人家?guī)煾敢荒暌蚕虏涣藥状紊剑棺屇憬o請來啦。“”王施主與秦施主皆爲(wèi)有緣之士,“中年喇嘛微笑道,”貧僧樂得爲(wèi)他們二位說和。“”王相卿,你起來吧。“老采頭揚了揚手。”多謝秦大爺!“王相卿喜得滿臉開花,慢慢地站起身——他剛纔跪得太久了。”這一來是有師父爲(wèi)你求情,“老采頭說著,與中年喇嘛互相施了個禮,”二來嘛,你小子居然敢在皇上面前爲(wèi)民請命,我倒是真沒想到。算上這一條,我也就不和你計較以前的事兒啦。“”嘿嘿,連您都知道了?其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王相卿本想謙虛地擺擺手,這才發(fā)覺自己還被綁著呢,”鳳娘,幫個忙吧。奶奶的,我找的那個後生真是個愣貨,咋捆得這緊咧?早知這樣就不給他二十個銅子啦。“”呸!“鳳娘啐了一口,上前爲(wèi)王相卿鬆綁。”多謝,多謝……哎喲!輕點兒哩!“”王二疤子,“老采頭又拿起菸袋,”打今兒起,重新挑滿一千桶水,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沒錯沒錯!“王相卿甩著胳膊,連連點頭,”少一桶,您加倍罰我!“”王施主果然有志氣!“中年喇嘛讚歎道。”鳳娘,“老采頭轉(zhuǎn)向了侄女,”再給他找個住處吧,每天管飯,不用多好的,能吃個八成飽就行。“”是,老叔。“”今晚不用留我的飯啦,我要送送一位老朋友,他明兒個就走了。“”大爺,“王相卿湊了過來,”要不我陪您一塊兒去?“”關(guān)你啥事兒!“老采頭一揚眉毛。”嘿嘿,這不是,這不是……嘿嘿。“王相卿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就這樣,折騰了一大圈兒,王相卿又回到了鳳娘客棧,又是日復(fù)一日地挑水上山。
最高興的當(dāng)然是現(xiàn)在在店裡當(dāng)小夥計的毛蛋,但是很快地,他就失望了,因爲(wèi)不知爲(wèi)啥,如今”相卿哥“不再像過去那樣愛和他在一處玩了,每天除了挑水,就是找樑夥計學(xué)什麼打算盤、記賬,要不就把自個兒關(guān)在屋子裡悶頭琢磨。更讓毛蛋納悶的是老闆娘,表面上,她一天到晚不給”相卿哥“好臉子,時不時還要卷他幾句,可背地裡卻經(jīng)常囑咐他關(guān)照著點兒”相卿哥“幹活,要是其挑水回來晚了,還讓他端一碗熱乎乎的臊子面送過去,卻只許說是他自個兒想到的,跟她沒關(guān)係。這都是鬧甚咧?毛蛋弄不明白,乾脆也就不弄了。”相卿兄弟,今兒就別挑了,你看看這雪!“客棧後坡的水井旁,穿得一身厚實的駝頭段泰攔住了正拎起桶的王相卿,”還有你這手,可小心莫凍傷了啊!“”大哥,你放心,我有數(shù)。“王相卿大大咧咧地笑道,不過還是放下了水桶,擡頭四顧:周圍到處是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昨天剛下了第一場雪,毛蛋和其他幾個小夥計大清早便衝到院子裡打雪仗。王相卿這纔想起來,他離開家都快有一年了,也不知姐姐姐夫和順娃子現(xiàn)在咋樣了,唉。”兄弟,你這還剩多少桶了?“段泰問道。”剛過半。
“”嘿呀,了不得,你這就比以前那幾個多多啦!我看不到一千桶,他老采頭就得收你爲(wèi)徒了。“”人家沒提過收徒的事兒啊,“王相卿苦笑一聲,”只說好挑水。“”那你這又是圖啥啊?“”嘿嘿,那大哥你說你三天兩頭往這兒奔,又是圖啥呢?“兩個漢子相視大笑。”唉,甭說了,“段泰連連擺手,”咱哥倆兒都是一根筋啊。走吧,店裡去,這天寒地凍的,哥請你喝兩盅。“”大哥,還是讓我先挑兩桶吧,回來再喝。“”哎呀,你這何苦……“”相卿!“這一聲溫柔的呼喚,卻把王相卿驚得差點兒腳下一滑,他扭過頭,怔怔地望著身披斗篷的鳳娘笑吟吟地步上井臺,在他面前站定。”鳳,鳳娘,“段泰的表情也有些發(fā)愣,”剛纔在大堂裡我還找你呢,前幾天我替皇商孫家的盛德裕運貨,托熟人從口內(nèi)捎了幾匹好布料,到時給你送過來。這天更冷了,你也該添置些衣服了,呵呵。“”相卿,“鳳娘毫不答理段泰,只顧瞧著王相卿,”今兒就別挑水啦,到我屋去,我剛燙了壺酒,喝了暖暖身子。“”你……這是咋了?“王相卿不知所措地躲避著鳳娘含情脈脈的眼神,渾身還在一個勁兒地起雞皮疙瘩。鳳娘突然發(fā)出了一陣快活的笑聲。”喲,當(dāng)著段掌櫃的面兒,你想裝糊塗啦?呵呵,這有啥啊,段掌櫃也是過來人嘛。“”你,你到底說甚呢?“王相卿真是摸不著頭腦了。”好啦,別裝了,現(xiàn)在膽兒咋那小?那晚你進我屋可是二話沒言語啊。“”甚?!“王相卿瞪大了眼,”我甚時候……“”王相卿!“怒不可遏的段泰一把擒住了他,”你是不是欺負(fù)鳳娘了?“”段大哥,我,我……“王相卿不知說啥好了,鳳娘卻衝上前將段泰猛地推開,段泰倒退了好幾步才站住。”段掌櫃,“鳳娘終於直視段泰了,只是目光冷冷,”你管得也太寬了吧,誰進我的屋,那是我願意的事,你嚷個啥啊?“”鳳娘,“段泰顫抖著擡起手,指指她,又指指王相卿,神色痛苦,”你,你,和他,已經(jīng)……“”哎呀,段大哥!“王相卿也緩過神來了,”你可千萬別聽她胡撇啊,她準(zhǔn)是喝多了,我和她?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好你個王二疤子!“鳳娘乾脆緊緊地?fù)ё×送跸嗲洌痹诶蠇莾核蛄耍€想賴賬咋的?呸,門兒都沒有,告訴你,我以後跟定你啦!“”你……“”王相卿呀王相卿,“段泰每個字都是咬出來的,”虧我還把你當(dāng)兄弟,你竟這樣對我……鳳娘,你找人,我不攔著,可你咋就找了他,他,他就比我強麼?“”對,比你強!“鳳娘答得好不堅定,”我鳳娘相中的爺們,錯不了!“”你這咋越說越?jīng)]邊兒啦!“要不是還被鳳娘摟著,王相卿早蹦高了,”我就……哎,大哥!段大哥!你回來啊,聽我說呀……“王相卿眼睜睜地看著段泰踉踉蹌蹌地跑下後坡,衝出了車馬大店,這時,鳳娘才把手鬆開。”你這是做甚啊?!“王相卿氣得直跺腳,就算鳳娘在開玩笑,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