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刃(1)

烏雲(yún)壓低了身子俯視著大地，泥土迫不及待地翻騰起了一股潮溼的腥腐來迎接它們，而方纔那些還在低飛的生物們突然間都不見了影蹤，這通常預(yù)示著一場大風(fēng)雨的來臨。

莫高越發(fā)急切地拍著那扇緊閉的門：“湯潘老師！湯潘老師！”

門開了，卻是鄰居——又是鞏太太。

和剛纔一樣，他的窘態(tài)再一次一覽無餘地落入了她的眼中，莫高簡直要懷疑她是專爲(wèi)了看他的笑話而誕生的。他不喜歡被人當(dāng)作笑柄——尤其是女人——不管是什麼樣的女人——更何況這個女人雖然不再年輕卻風(fēng)韻猶存。

他停止了動作，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鞏太太第一次對他開了口，她的聲音很柔和：“你先到我這邊坐坐吧，也許一會兒他的氣消了，就會開門了。”

莫高猶豫著，鞏太太極有耐性地開著門等著，她微笑的脣紋使得莫高覺得拂違這盛情是一種罪過。於是他將地上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提起來，一起拎進了對面的房間。

“別太放心上，藝術(shù)家都有些古怪脾氣。”鞏太太似乎在勸慰，莫高卻覺得那是個精緻的圈套，滿載套人隱私的欲圖，何況，最近這個女人總是在窗後窺視，他不由警惕起來，然後一字一句地糾正：“他不是藝術(shù)家，他是作家。”

“都一樣。”鞏太太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裡那架鋼琴：“都是靠著天賦養(yǎng)活自己，他們以放縱自己的天性爲(wèi)樂，闖進他們世界的人都被他們視爲(wèi)異類，在他們的世界裡就要按他們的規(guī)則活著，他們怕自己受傷，所以通常會先傷人。”

莫高突然想起來，的確似乎聽說過鞏太太的亡夫是一個鋼琴家，鞏太太回過神來，起身爲(wèi)莫高倒了一杯茶，滾燙的熱度透過杯子滲透進他的手心，外面卻簌拉拉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大約是話題的起頭太過唐突，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就在兩個人良久的沉默中渡過，鞏太太和莫高一起心不在焉地看著一部節(jié)奏緩慢的電視連續(xù)劇，讓劇中人的聲音取代了本來可以深入的對話。

三個小時以後，莫高坐不住了。

“我再去試試看，該做飯了，他是不會照顧自己的。”

鞏太太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正好五點一刻，然後她撥弄了一下莫高放在地上的塑料袋，裡面果然全是些蔬菜水果，於是她笑了起來：“你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怎麼感覺你做的事情像是他老爸？”

莫高訕訕地笑：“這是我的工作啊，誰叫我是他的助理呢？”

鞏太太開門放他出去，走到那一扇依然緊繃著臉的大門前。

“啊——”鞏太太忽然尖叫起來，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她哆哆嗦嗦地指著莫高的腳下，再也說不出話。

莫高低頭一看，他的的皮鞋底正陷在一片溼潤之中——鮮紅的溼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