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船老大的話,江寧笑道:“願聞其詳。”
船家老闆漫不經心地往茶壺裡撒了一把茶粉,又倒了點佐料,加了半瓢水繼續煮,眼皮子也不擡,口中道:“看到最左側的那一艘大貨船了嗎?紅頂的那艘,明日清早便會出發,不過那是私船,你們若是能想辦法讓他們捎帶你一程,怕是連船費也不用出的。”
兩人遂擡首望去,果然看到一個冒了尖兒的紅色船頂,船老大拎著煮好的茶水,過來道:“那是上京一位富商的貨船,往江南宜城去的,昨日途經冕陽,在我們碼頭這裡臨時停靠,我估摸著他們明日一早就會走。”
他將茶壺放在兩人面前,看著他們道:“辦法我是說了,能不能搭上船,端看你們有沒有那本事了。”
這話一說完,他便大馬金刀地往旁邊一坐,端起他的茶碗繼續大口喝起茶來。
從茶攤出來之後,江寧與韓致遠便往那紅頂貨船去了,走到近前時,才發現那貨船不止一般的大,比旁邊其他的貨船整整大上一輪,排在它們前邊,好似一隻母雞帶著一溜兒小雞雛,看上去頗是有趣。
大貨船上此時有人來來往往,整理船上物事,吆喝呼喊響成一片,船下還有不少人搬了木箱,準備運到船上去,有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站在一邊指揮,江寧看了一會,與韓致遠一同過去,對他拱了拱手,那管事模樣的人見了,隨意地回了禮,面色微帶疑惑:“二位是……”
江寧笑道:“借問一下,您是這船上的管事?”
中年男人打量了兩人一會,這才點頭道:“不錯,你們有什麼事嗎?”
“請問你們這船,是往宜城去嗎?”
管事點了點頭,江寧笑著道:“在下姓江,手裡有一小批貨物,想要往錦州去,不巧正逢運河封閉,不知貴船能否捎帶我們一回?”
那管事聽了,客氣道:“眼下我們的補給還未裝完,這樣,不如你們下午再來看看吧。”
雖然沒有明確拒絕,但是他語氣中的漫不經心還是非常明顯,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況,江寧並不氣餒,又笑著同他拱手道了謝,這才與韓致遠一同離去。
回了客棧,正好到了用午飯的時間,江寧又讓客棧夥計給車隊的人準備了飯食,這才與韓致遠回了房間,道:“下午我們再去碼頭看看,說不定能有點轉機。”
哪知到了下午,天公不作美,居然又下起瓢潑的大雨來,等到了三四點的時候,雨勢雖然已經轉小,然而仍舊有濛濛細雨落在青瓦上,細潤無聲。
韓致遠站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頭對江寧道:“雨看起來還要一陣子才能停,我一個人去看看就行了,你在客棧等著吧。”
他說著便拿了雨傘下了樓去,過了一會,江寧看著那面小小的油紙傘出現在樓下,一路往碼頭的方向去了。
江寧想了想,趁著這個空檔,準備去檢查一下貨物,僱來隨車的那十來個人手正在屋子裡閒侃,見江寧進來,便紛紛起身與他打招呼,其中有一個人年紀很輕,看起來與沈振差不多大,名叫李躍,平日裡很多話,性子活潑。
江寧同衆人說了幾句話,李躍便笑嘻嘻地問道:“江掌櫃,我們什麼時候能出船?”
江寧笑了一笑,答道:“約莫就是這幾日了,你們好好休息,到了船上可不輕鬆。”
李躍嘿嘿笑,好奇道:“我長這麼大,還沒坐過船呢,坐船好玩嗎?”
有個叫王老二的漢子聽了這話,嘲笑道:“你那細胳膊細腿,連站都站不穩,放這船上顛簸那麼一回,只怕回頭要爬著回去找娘了。”
衆人頓時鬨笑起來,李躍的年紀在他們當中是最小的,身形確實也很細瘦,但是他人又不算矮,放在一羣粗壯的漢子中間,好似一根伶仃的瘦麻桿,看起來一碰就倒,然而江寧挑中了他,自然是有理由的。
李躍平日裡最恨的便是旁人嘲笑他的身形,可是吃什麼都壯不起來又不是他能決定的,他聽了這話,當時就沉了臉色,然而那羣漢子們欺他年紀小,只一味地鬨鬧著,並不將他放在眼裡。
大家夥兒正大笑間,只聽啪嚓一聲脆響,王老二坐著的那條長凳登時就散了架,他一時不防,狼狽地跌坐在地,李躍面無表情地收回腳,望著衆人面上各異的表情,一會又嘻嘻笑了:“一時激動,對不住,對不住。”
他說著,朝王老二伸出手去,王老二丟了個大臉,面子上過不去,哼了一聲,鐵青著一張臉,打開他的手自個爬了起來。
這就是江寧爲什麼要僱傭這個細瘦少年的原因,李躍天生神力,當時在他們與牙行夥計面前,單手便輕鬆舉起了半人高的大水缸,並且別看他平日裡幹什麼都笑嘻嘻的,一遇到正事就很能動腦子,也很能賣力氣,所以挑人的時候,江寧當時就拍板留下他了。
經過王老二這一摔,衆人表情都有些訕訕的,也不敢再小瞧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少年了,屋子裡一時間鴉雀無聲。
就在江寧想要開口調解的時候,客棧夥計聞聲進了門來,一看那散了骨架的長凳,立刻嚷嚷道:“損壞我們客棧的東西可是要賠償的。”
江寧歉意笑道:“對不住,一定賠,等我們退房時一併算來便是。”
客棧夥計又囉囉嗦嗦地絮叨了幾句,這才離開,爾後江寧正色對李躍道:“他拿話擠兌你,固然是他不對,但是你拿這凳子出氣,總是不行的。”
李躍頗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尖,道:“我賠就是了。”
他說著就要掏錢,江寧出言阻止道:“暫且不必,日後從你工錢里扣吧。”
然後他又轉向王老二與其他人,略略提高聲音道:“我們做生意的,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生財,李躍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與你們出一樣的力氣,幹一樣的活,拿一樣的工錢,你們從前怎麼攻訐他我不想管,也管不著,但是有一條,所有人都要記好了,在我的商隊裡,不允許再出現這種情況,若是再犯,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不顧情分了。”
王老二聽他這番訓斥,面上不由有點掛不住,只顧著沉默不言語,江寧見他如此,又緩和了語氣,對他道:“隨車這些天以來,幹活王大哥你是最爲賣力的,這些我們大夥都看在眼裡,你年紀又是最長,經驗最豐富,一干小輩說話做事,還需要向你請教纔是。”
聽了這番話,王老二面色總算緩和了,也賠笑向江寧道:“今日之事是我魯莽了,還請江掌櫃不要見怪。”
江寧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躍,不動聲色地給了個示意的眼神,李躍瞅見了,立刻意會,也認認真真地向王老二說了幾句軟話,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立刻一掃而光,衆人又開始說說笑笑起來,總而言之,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十分融洽了,至於背地裡各人怎麼想,那江寧也管不著了,對於他來說,只要不影響商隊就好。
江寧離開屋子後,走了幾步,便聽後面傳來呼喊:“江掌櫃,請等等。”
江寧停住腳步,回頭一看,果然是李躍,他一邊喊著,一邊小步跑了過來,在江寧面前站定,摸了摸頭,嘿嘿一笑,竟然有點靦腆的模樣。
江寧心裡好笑,這個少年平日裡的性子看起來很大大咧咧,又愛與人自來熟,但是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不然也不會當場給王老二難堪了,他笑問道:“你叫我有什麼事?”
李躍撓了撓鼻尖,有點侷促地笑:“剛剛多謝江掌櫃解圍了……”
江寧聽了,微微一笑道:“我可沒有給你解圍,反而扣了你工錢呢,你還要謝我?”
李躍頓時有點急了,又用力地撓了撓鼻尖,有點找不著詞一樣語無倫次地解釋:“今天是我衝動了……不該踢那凳子,扣工錢是應該的……冷靜下來想想,若是、若是沒有江掌櫃解圍,以後我在商隊可能就不好過了……”
聽他這樣說,江寧忽而笑了,道:“既然如此,日後須得時時記著你今日這話,不要再讓自己陷入這般被動的局面。”
李躍大力點頭:“江掌櫃說得是,我會記住的,多謝江掌櫃。”
江寧擺了擺手,與他道了別,便往後院門口走去,雨已經停了,從客棧後院出去,正好是要往東部碼頭去的路徑。
他還未出院子門,就聽外面的巷子裡,有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充滿威脅地道:“你站住!站住!別再過來了!你再過來,我就、我就弄死你!”
然後下一刻,便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還有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以及伴隨著男子一聲慘叫響起,江寧一怔,驀然停住腳步,心裡頓時如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臥槽,這外面不會正好是兇案現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