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仔細傷著眼睛。”宋嘉修闊步上前。
芃芃見來人是宋嘉修,起身福了福,端起針線籃子默默退了出去。
宋嘉修徑自坐下,拿起幾上的杯盞,隨意把玩。
沈芊芊看著他五官輪廓的側臉,“我今天去了靈犀宮。”她小心翼翼的注視觀察著他的情緒變化。
宋嘉修手中把玩杯盞的動作停止,眼神定住,將杯盞放回幾上,“你沒事去那兒幹嘛?”
“尹姐姐病了,已經數日臥病在牀。”
宋嘉修目光投向前方,深情冷漠,“病了就治。”
沈芊芊起身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誰不知道宮中向來是聞風而動,你對尹姐姐多年的不聞不問,宮中的哪一個人沒有看在眼裡,縱然你讓她位居貴妃,可你對她從來可有半分關懷?縱然你給她修繕一座恢弘的靈犀宮,但爲什麼又把宮殿的位置選在了那麼偏遠的地方?皇上,你只是賜給了她一顆慢性的毒藥而已。”
宋嘉修怒氣漸露,他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疾言厲色的沈芊芊,轉而眼神又避開,“可是她要你來斥責朕的?朕還以爲她有多大能耐,不過數年,也終於拗不住了,想要反抗了?”
沈芊芊走過去,直視他的眼睛,“反抗?這麼多年的軟囚禁,就算是一隻桀驁不馴的老虎,傲氣的性子估計也會被打磨的所剩無幾,何況她只是一個女子,即使她被強行的於這個世界隔離,即使她病的連牀都下不來,即使位居貴妃卻無人前去診治伺候,她在病牀上又何嘗說出過半個抱怨憎恨的字眼,數日滴水未進,嘔吐到膽汁都被吐出來,她躺在牀上卻仍然是笑語迎人,這就是尹姐姐.”
宋嘉修後吸一口氣,強行的避開沈芊芊直直的眼睛。
“這麼多年,我從來讀不懂她。”
“不,最懂她的人,就是你,皇上。”
宋嘉修訝異看著她。
“都說高處不勝寒,這句話,恐怕皇上最是有體會。皇上封尹姐姐爲貴妃,將她推至那麼高的一個位置,且砍斷她周遭所有的依附,讓她與下面世界徹底的隔絕,孤零零一個人在那麼一個清冷的位置坐著,這樣的對待,只怕比死刑更加可怕,然而皇上就是用了這樣一種看似寵愛實則折磨的方式,毀了那麼一個靈動的女子。”
宋嘉修拂袖起身,背對她而立,“從來沒有任何人想要毀滅她,她的毀滅,在於她自己的選擇。”
“沒有選擇的選擇,也不過是徒有虛表罷了。”
沈芊芊看著背對著的宋嘉修,他堅毅的背影讓人看不出他的內心。
良久的沉默,宋嘉修終於打破,“她,病的有多嚴重?”
聞得此言,沈芊芊心喜,走到他面前,激動的握住他背在背後的手,“臣妾就知道皇上不是那無情無義之人。”
宋嘉修看著面前情緒驟變的小女子,心中滿是柔情,“蓁兒的意思就是說我之前是那無情無義之人咯?”
沈芊芊笑著搖頭,“臣妾絕無此意。不瞞皇上,臣妾先前已經和清漪前去探望,請了太醫去給姐姐診治,情況稍有好轉。”
宋嘉修愕然,“堂堂一介貴妃,難道之前就沒有太醫前去診治嗎?下人呢,她宮裡的掌事公公掌事宮女呢?”
“一連幾年的被冷落,哪個下人不是眼尖的,跑的跑,散的散。漸漸靈犀宮便杳無幾人了。”
“豈有此理!他們竟如此的玩忽職守,看來這內務府的總管是想人頭落地了。”宋嘉修大怒。
沈芊芊安撫他,“這也不賴內務府,畢竟皇上對靈犀宮的事從來不聞不問,也不許旁人對靈犀宮有過近的接觸,誰不是看眼色行事的人,故而就都順著皇上的心意辦事嘍。”
“這麼說都怨朕咯?”
“臣妾可沒這麼說。”沈芊芊吐吐舌頭。
“不過說來也確實怨我,這麼多年了,儘管心裡還是始終有根刺,不過如今好像突然什麼都能釋懷了,好像一直追而不得的東西突然有一天得到了,便對其他的人事都不那麼執著了,蓁兒,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懂得滿足的人,有你在我身邊,我幸福的像個孩子,你的出現,讓我突然就原諒了之前所有對世界的不滿,蓁兒,你真是一個寶貝。”
他嘴角揚起幸福滿足的笑容,溫柔地將沈芊芊抱進懷裡,感受著她特殊的氣息。
“臣妾可沒有那麼大的力量,是皇上的覺悟高,皇上擁有如此豁達的胸懷和容人的氣量,是琥國天下萬民的福澤。”
宋嘉修幸福的抱緊懷中的人兒。
“皇上,尹姐姐——”沈芊芊試探性問。
“我答應你,不會再刻意爲難她。以後,我會以正常貴妃該有的待遇去對待她。我會宣太醫院最好的太醫前去爲她診治。”
“皇上,尹姐姐的病誰也治不了,只有你,能救得了她。”
宋嘉修鬆開懷抱,疑惑的看著她,“我?我既不懂藥理,又不通醫術,我如何救得了她?”
“尹姐姐不僅僅是外傷,害其根本的其實是多年鬱結於心的心病,這是用多少藥材也治不好的。”
宋嘉修垂目,不語。
沈芊芊看著宋嘉修微皺的眉心,“心病還需心藥醫,而唯一擁有這解藥的便是皇上你了,尹姐姐的上半輩子已經是無法挽救了,下半輩子能否安然度日,全憑皇上的一念之間。”
宋嘉修陷入深思。
次日,沈芊芊正用著早膳,小夏子進門稟報,“娘娘,皇上下了朝直往靈犀宮方向而去了,還帶了好些太醫和賞賜。”
沈芊芊放下手中的湯匙,面露喜色,“看來皇上還是念了舊情,終於想通了,這下是好是壞,全看尹姐姐的抉擇了。”
多年沉寂的靈犀宮第一次容納了這麼多人,正殿內,宋嘉修坐在首位處。
“臣妾宮中沒有什麼好茶招待,還望皇上海涵。”尹貴妃挽起簡單的貴妃髮髻,因爲剛剛大病初癒,面色尚還略顯蒼白,但看起來精氣神還不錯。
宋嘉修拍了拍手,只見秉清領著一衆宮娥端著漆盤魚貫而入。
“啓稟娘娘,這是上好的血蔘,雨前龍井,還有各色新制的釵環首飾及玉器,奉皇上旨意,悉數賞賜給靈犀宮。”秉清上前稟告。
尹貴妃淡然的神色,一一掃過那些物件,“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招安納降?”
儘管尹貴妃話中帶刺,宋嘉修也並不生氣,“這麼年了,你依舊還是當初那般桀驁不馴的倔。”
尹貴妃嘴角揚起一絲譏笑,“承蒙皇上的多年的軟囚禁,不僅沒有把我那傲然的個性打磨平滑,反而更甚當年,令皇上失望了吧 ,皇上是不是本想著經過多年的訓練,我應該已經變成一個溫順的小綿羊,而不是一匹野狼。”
宋嘉修笑了,“也許,當年正是因爲你這番傲人的個性,才讓我那般的心馳神往吧。”
尹貴妃低頭,不語。
宋嘉修揮了揮手,屏退了衆人,頓時,靈犀宮正殿變得寬敞安靜。儘管正殿隔寢殿還有一段距離,但宋嘉修還是隱隱約約的聞到了濃濃的中藥味。
“聽純妃說,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今天看你的樣子,病情好似恢復了一些。”宋嘉修細細打量著。
“承蒙皇上掛懷,臣妾還沒有死,還勉強能好好活下去。”
宋嘉修無奈的搖搖頭,卻也並不掛懷,“朕今天帶來了太醫院醫術最爲精湛的太醫,不管身體是否抱恙,都可以讓他們診斷一二,若是有恙,便好好診治,若是無恙,便好好調理調理。”
說著便把候在門外的太醫宣了進來。太醫們一番診斷分析後,定出了藥方和調理的方案。宋嘉修耐心的傾聽著太醫們一一的稟告,時而給出意見時而參與討論,最後定下來後,宋嘉修有仔細吩咐尹貴妃左右,如何伺候好主子。
尹貴妃詫異的看著他。
宋嘉修注意到她的目光,溫和的笑了,“怎麼,覺得很訝異是不是?”
尹貴妃別過頭,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