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耳一停, 任嘯風自然也停住了。陳福眼見計成,卻不想橫生枝節,不禁急得頭上冒汗, 卻又不能稍露異狀, 板著臉道:“二位大人怎麼不走了?”
陳耳心中生了疑, 因此陳福的眼神再篤定, 在他眼裡也變得詭異起來, 似乎陳福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心事。
陳耳略有薄智,感到如今的形勢,是一定要入府的, 否則不能探明洛王的病情真僞,無法向皇上交待!但是又不能不留個後手, 免得洛王真有異心。略一盤算, 心下便有了計較, 退出一步,對任嘯風含蓄地說道:“任兄, 府外兵馬衆多,還需你來指揮,我看小弟一個人進去就行了。”
陳耳想著,有任嘯風在外頭策應,想來洛王也不敢把自己怎麼樣。
任嘯風是個粗莽武夫, 聽了這話, 也未多想便道:“也罷, 那我就留在外頭, 陳大人早去早回。”
陳耳雖想多交待幾句, 可陳福已經在催促,陳耳心道:任嘯風也知道聖旨的意思, 想來絕不會出錯,便轉身踏進了門檻。而任嘯風則退回部屬中去了。
陳福引著陳耳往裡走時,小齊子把這個消息飛報進正院。袁軼和玉暝正商量著如何對付外頭的兵馬,聽到小齊子回報,又皺起眉頭。
想不到這陳耳平日木訥小心,卻是個心細謹慎之人。眼下再想將任嘯風也騙進來,卻有些難了。萬一叫他瞧出不妥,就糟糕了。
小齊子氣喘吁吁地抹汗問道:“王爺,現在怎麼辦?還要不要將陳大人拿住?”
玉暝未及回答,江靈兒捧了一盤西瓜進來道:“天熱得很,我想喝茶不如吃這個,順便也讓人切了幾塊給王妃姐姐送去解解暑氣。外頭怎麼樣了,那兩個狗官上當了嗎?”
江靈兒說完,發現玉暝若有所思地瞪著她出神,就是不回答,不禁擔憂地朝小齊子看,難道福公公把事情辦砸了?
卻見玉暝忽然起身,摸摸比自己矮了一頭多的江靈兒的小腦袋,柔聲道:“真是我的福星!”
呃?江靈兒傻乎乎地看著他,看得玉暝心裡如有一千隻螞蟻在爬,連忙收攝心情,把計策交待下去。
正值盛夏午後,王府門前,青石板反射著烈日的光,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來。守備軍士兵一個個身披戰甲,戰甲被日頭曬得滾燙,身上的汗水溼了又幹,幹了又溼。任嘯風也不好受,他近些年身子有些發福,雖未穿甲,可身上的袍子也已經溼得粘在身上了,在肩頭的部位,可以清晰地看到密密白白的鹽粒子。
任嘯風擦了擦額頭上不停淌落的汗水,盯著王府的朱漆大門。大門上的鎦金銅釘明晃晃的,閃得人眼睛疼。任嘯風心裡暗罵:陳耳這老匹夫,現下怕是正在王府裡享用涼茶,他卻要在毒日頭底下等他,真特麼晦氣!剛纔自己怎麼就答應了呢?應該換過來纔是!
府門忽而一開,十來個十一、二歲,長得俏生生的小丫頭子捧了軟凳、桌幾、陽傘、扇子、臉盆、毛巾、茶水、瓜片等物魚貫而出,圍到秦月娥身邊伺候起來。秦月娥因爲要防著任嘯風變卦,所以仍守在門口,此都快熱暈了,只是硬撐著,見有人送東西來,心下自是歡喜。
但墨鄰是個機敏有主見的丫頭,瞧見這景況,卻略多了個心。現在送東西出來,必有他意!
果然,一個丫頭在給她遞東西的時候,悄悄把一個紙條塞在她手裡。
墨鄰不動聲色,伺候秦月娥安坐,洗了手臉,捧上茶水。後頭小丫頭打傘的打傘,扇風的扇風。衆兵羨慕地瞧著她喝下一大碗涼茶,臉上的熱火消退,又捧了瓜片來吃。墨鄰趁著衆人不注意,便假裝接東西,背對衆人看了一眼那紙條,便心裡有數了。
端上來的有十來片瓜,秦月娥小胃,吃了兩片瓜便夠了。墨鄰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秦月娥雖然意外,但並不反對,便點了點頭。
墨鄰於是捧起盤子來到任嘯風面前,道:“陳大人一時出不來,炎天暑熱的,王妃娘娘請大人也吃兩片瓜解解暑氣。”
任嘯風並未覺得西瓜裡會有貓膩,只是想著重責在身,吃東西怕是不好。但冰鎮過的西瓜送到他面前,鮮紅的果肉尚冒著縷縷寒氣,任嘯風無論如何無法拒絕王妃的好意,便不顧左右視線,抓起來吃了。
汗出得多,自然也吃得多,鮮甜的西瓜入口冰爽暢快,任嘯風一口氣就吃光了盤子裡的瓜片。底下的士兵羨慕得直吞口水,心中亦略生不滿。
嘿!太守只顧著自己吃,怎麼也不向王妃請個恩典?王府裡自然不缺幾個瓜,再不濟,弄些茶水來給兄弟們解解渴也好啊。
任嘯風吃了瓜,停了約摸兩盞茶功夫,忽覺下身一陣異樣,想後悔已經晚了。
這瓜片吃了雖是解暑,可任嘯風忘了,這也是最容易來尿的!
尿意如山,任嘯風憋了小半刻鐘,臉色便不好了,急著要找茅房。可王府周圍全是士兵,總不能當衆解手吧?若走得遠些,擅離職守又不合規矩,也怕府裡出變故。正沒個計較,墨鄰想是看出來了,便命了一個面相憨實的小太監上來問,要不要給他準備恭桶?
任嘯風感覺尿袋如欲崩裂,可當衆出恭,日後必定淪爲笑柄,他向來愛面子,強撐著搖了搖頭。那小太監笨得要命,竟然不再多問一聲,轉身就要走。
任嘯風覺得再憋下去,他就要就地便溺了,便忙喊住他,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那小太監還要“可是”,任嘯風急得跺腳:“羅嗦什麼,還不去稟告了王妃!”
小太監只得去,任嘯風不耐地震動身子來緩解尿意,瞧見小太監和王妃以及王妃的小丫頭低頭說了好半天的話,纔來回報:“娘娘說可以。大人稍候,奴才馬上去準備。”
他說是說馬上,動作卻慢吞吞的。任嘯風恨不能上去踹他一腳,只是礙著人多,不能催促。小太監踱進一個小角門去。角門關上,許久都沒有動靜。
等任嘯風快要變成任嘯尿了,角門才又打開。
任嘯風見小太監慢條斯理地朝自己走來,忙一本正經地對副官魏青鋒交待了一句“本官有事要辦,你們留在此處”,便快步迎上去。他想著,反正進去了,等尿完了,也喊人給他洗把臉,喝口水再出來不遲。想來王府的下人也不至於拒絕這麼點小要求。
魏青鋒見他行色如此匆忙,想問也來不及,只得目送任嘯風拉扯著小太監進了角門,角門又立即關上了。
半刻鐘後,府門大開,小鬍子一臉喜色地迎出來,向王妃恭敬地回道:“娘娘,已經不要緊了,陳大人和任大人此刻正在府內吃茶歇坐,王爺吩咐讓娘娘回府。”
秦月娥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摸著胸口道:“這就好了,我就知道只是誤會,皇上是從小看著王爺長大的,怎麼會對王爺不利呢?”她一直不敢相信皇上給王爺下藥之事,她覺得一定是誤會。
小鬍子笑著道:“可不是!王爺還讓備酒宴招待二位大人吃了晚膳再去,奴才打量王爺的意思,要再找一班歌舞妓來助助興。”
過去這些官員上門,府中也有備酒備戲的慣例,秦月娥聽說,並不驚奇,讓自己手下的小喜子趕緊帶幾個人去辦,自己扶著墨鄰回去了。
小鬍子說話聲音適中,但正好可叫魏青鋒和周圍那些士兵們聽見。那副將聽了此話,又見府門大開,便不疑有他,只是看著日頭心裡暗罵見鬼,太守和刺史要在裡頭用晚膳,那他們要等到幾時?只是太守說了讓他在這等著,沒有命令,他自然只能乾等。
魏青鋒看看日頭,此時正值盛夏午後,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舔了舔發乾的嘴脣,低聲問候了一遍陳刺史和任太守的娘。
王妃進去後沒多久,便有幾個太監奉命去請歌舞班。魏青鋒命士兵讓開路。約摸一個時辰後,便有二十幾頂妓坊的彩紗軟轎被內侍們送到門口。從轎上下來的歌舞妓粉裙綠衫,體香貌美,看得衆將士無不垂涎,心裡不禁也問候起了陳刺史和任太守的長輩。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地上的餘溫漸漸散了,正覺清爽些,可卻又有大批的蚊子涌來伺候他們。站了一天,他們身上臭汗淋漓,自然極招墳子。人堆裡漸漸騷動,將士們不時撲打抓癢。魏青鋒略喝止了幾句,也就不管了。
這抓癢是忍不住的呀。魏青鋒自己也被叮得滿身是包,自然十分理解下面的苦況。
王府裡隱約飄出鼓樂之聲,這一下更刺激了衆人不滿的情緒,人堆裡開始有了些竊聲私語。
守備軍士兵平日雖也操練,可必竟不比出徵將士軍紀嚴明,日常也是有輪值站崗的時辰。他們從早上集結、聽命佈置,直到現在,已經足足過去了六、七個時辰,自然有些熬不住了。他們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陳刺史和任太守怎麼光顧自己逍遙快活?
魏青鋒心裡也極惱火,他官銜雖不奇高,可好歹也是個從五品的官,過去也嘗在王府裡吃酒做客,今日卻被堵在門外受罪!可職責在身,他不得不出聲低喝,叫底下的士兵收斂些。
這時,一個部屬上來道:“大人,已經戌時,平日早到換崗時辰了,兄弟們白站了一天,總要吃飯喝水。”
魏青鋒立即沉下臉,卻見說話的是衛千總趙安,平日沒少孝敬自己,就面色一緩,說道:“我有什麼辦法?大人叫等,咱只能等!”又高聲對後頭道,“兄弟們再熬一熬,太守和刺史想是就快出來了。”
趙安苦著臉道:“不能吃飯喝水,可總要叫兄弟們放□□吧。”
趙安此話一出,人堆裡立即有微弱但爲數不少的附和聲,想是好些人已經憋了許久。
撒尿這事,確不好攔著呀。魏青鋒點頭道:“你吩咐他們一批批去尿,餘人原地待命。”
趙安一級級分派下去,要撒尿的人便一批批離去。趙安又對魏青鋒道:“大人,我看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一定把咱都忘了。大人千金之體,沒的在這白受罪,不如回去洗把臉吃個飯再來。我替大人在此守著便是。”
這……合適嗎?
趙安見他猶豫,忙又湊近低聲說:“大人快些回來就是了,他們又不知道大人去幹什麼了。若問起來,只說尿急就是了。”
魏青鋒覺得不錯,想著一來一回快則只需半個時辰,王府又有這麼多人圍著,能出什麼事?便拍著趙安的肩道:“那辛苦你了,你先守一個時辰,我去去就來。”
趙安肅然應命。
魏青鋒於是也走了。
等魏青鋒走了兩盞茶功夫,趙安對下屬道:“去通知大夥都散了,回去歇息吧。”
那下屬奇道:“魏大人不是讓大家繼續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