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正院, 滿院燈燭輝煌,僕從林立,玉暝知道是江靈兒故意爲之, 免得他歸來時看到庭院蕭索冷清, 心生傷感。陳福很是時機地讚道:“江夫人有心。”
玉暝斜了他一眼, 老太監嘿嘿奸笑兩聲, 也不怕他看出來自己是溜鬚拍馬, 口出違心。
玉暝也不理會他,沒讓人通報,疾步進了正房, 卻見江靈兒撤了炕桌,在炕上和暢兒打滾玩鬧。玉暝揮退陳福和奶孃等人, 自己悄悄坐到了江靈兒身後。結果江靈兒半天也沒發現他, 倒是孩子咿咿呀呀地伸手朝玉暝抓。
江靈兒轉身一看, 這才發現玉暝,一怔之下, 忽然一低頭撲進玉暝懷裡,聲音哽咽地叫了一聲:“王爺!”
玉暝輕撫著江靈兒,柔聲道:“都是做孃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孩子氣?”說著就掐起江靈兒的下巴待吻,眼角的餘光瞧見暢兒歪著脖子坐在一旁, 正好奇地盯著他們。玉暝只得苦笑著放開江靈兒, 用眼神示意她別忘了孩子。
江靈兒羞得把臉埋進他胸口, 在他懷裡蹭來蹭去。王爺身上的氣味好溫暖好懷念, 江靈兒貪婪地享受著他的懷抱, 卻忽然聽到一陣“咕嚕嚕”的怪聲。
暢兒也聽到了,咯咯咯地笑起來, 江靈兒瞪著玉暝的肚子道:“晚膳沒吃?”印象裡,王爺的肚子好像從來沒有叫過。
玉暝苦笑道:“用了一些,但不多。”
江靈兒心疼地捶他道:“光知道做事,也不顧顧身子。你出門在外,是不是也這樣……”一邊說,想到玉暝馬上又要南下,不知幾年才能回來,越發傷心,不覺珠淚盈眶,咽咽地哭了。暢兒感到氣氛的變化,小臉一僵,五官一皺,作勢也要哭。玉暝急忙抱住江靈兒,對她道:“你瞧瞧,你要把兒子也弄哭了!”
江靈兒連忙扯了玉暝的衣袖把臉擦乾淨,對暢兒笑道:“爹爹和娘好著呢,暢兒乖~”
暢兒顯出迷惑的神情,一轉身不理他們了,朝炕牀邊上爬去。玉暝和江靈兒怕他掉下去,急忙一齊伸手去扶,兩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合力把暢兒架起來放到兩人中間。逗了他一會,江靈兒道:“我叫媽媽給你做點東西吃。”
玉暝點了點頭,低頭繼續逗孩子:“暢兒,叫爹爹,爹爹……”要是出征前能聽他叫一聲爹就好了。可惜他陪孩子的時間太短,暢兒現在會叫娘,會叫媽媽(指奶孃),可就是不會叫爹。
江靈兒下炕穿了鞋,揭簾子剛要叫人,卻見陳福已經帶了敏兒等幾個丫頭等在外頭,手上端著食盒,原來陳福早一步就想到了王爺晚上用少了,這會兒會餓。江靈兒感激地道:“還是福公公想得周到。”
陳福客氣地笑道:“主子謬讚了。”
衆人把吃食拿進來放到炕桌上,擡上炕放好,玉暝還在逗孩子,江靈兒要叫奶孃抱孩子走,玉暝道:“再等等,反正他還不困。”
江靈兒於是抱著孩子坐到玉暝對面,先讓他吃飯。玉暝在丫頭們的服侍下淨了手,陳福喚了聲“王爺”,適時遞上筷子。暢兒搖搖晃晃地扶著炕桌站起來,指著他對江靈兒道:“阿伊……阿伊……”又咯咯亂笑。
江靈兒和玉暝同時一怔,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還是奶孃鄧媽媽有經驗,湊前道:“王爺,夫人,小公子在叫王爺呢。”
啊?江靈兒和玉暝哭笑不得地對視一眼。暢兒沒學會叫爹,倒學會了叫“王爺”,大概一直聽到別人這麼叫他,所以就學了去。
好吧,聽到兒子叫他,也算是圓了一個心願了。
過了半個月,玉暝天未亮便拔營出征,未免他兒女情長,耽誤士氣,江靈兒只把他送出王府門口。玉暝騎上雪花驄,繞著江靈兒走了三圈,纔打馬絕塵而去。江靈兒不想哭,可還是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徐媽媽勸道:“王爺自有天助,主子也要當心身子。”
江靈兒點點頭,扶著曾媽媽和香兒回了正院。
秦側妃已經離開了王府,眼下府中大小事名正言順地由江靈兒統轄,她雖然位份仍然只是侍妾,但卻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又因所有管事都撤換了過,所以上下人等都是服服帖帖,指揮起來如臂使指。江靈兒每日弄兒爲樂,並管理府裡一應大小事,日子倒也過得飛快。
敏兒等四個丫頭也大了,到了該出府配人的年紀,江靈兒親自過問,讓他們一一嫁了門滿意的親事。雲鄉則帶著女兒穆嬌嬌住到了王府裡,江靈兒特地把秋芳齋闢出來給她住,丫頭們都稱她爲周姑姑。而莫羽玲也從草鞋院搬了出來,住到了正院裡。
莫羽玲身邊,如花和如燕兩個女孩子也大了,如燕出府配了人,聽說很是美滿,可如花卻不願意嫁人,一心一意要留在莫羽玲身邊,莫羽玲只得請示了江靈兒,圓瞭如花之願。
一羣女人圍著穆嬌嬌和暢兒兩個孩子過日子,也不覺得太悶,只是夜半無人時,江靈兒仍總是思念玉暝。後來她想到了一個辦法,晚上總是抱著王爺時常穿的寢衣睡覺,以此稍解相思之苦。
到了臘月,劉媽媽入了次王府,提到江府裡終於要辦親事了。婚期本定了兩年前,但因爲連年戰禍,阻斷了陳州和青州,不能成婚,又不能退婚,生生把江小雀拖到了十八歲,再不嫁人就晚了,所以洛王一拿下陳州,江府就即刻派人去蓮花鎮商定了婚期,準備在過年時把婚事辦了。
小妹的婚事江靈兒自然看重,連忙命徐媽媽開庫房,打點了好些珍玩繡緞,裝了二十箱叫人送進江府。青州市面雖然已經安定下來,但還遠未恢復戰前的繁榮,商貿往來只有過去的三成,所以這些東西正是眼下江府急需之物,外頭想買也買不到。
箱子一擡進來,就把全家人高興壞了。江小雀興奮地開箱檢視,一面道:“娘,我大婚時能不能請表姐也來?”
劉氏看江誠,江誠看江雲。
這幾年兵禍,江誠對臉面之事看淡了些。江家有江靈兒的看顧,所以衣食無憂,生活安穩,否則就算江雲是個秀才,在這般景況下,江家也少不得一番顛沛流離之苦,所以江誠深感自己虧欠了江靈兒,心中有愧。只不過他是個農民,目不識丁,要拿主意的時候,總不免依賴江雲。
江雲自從被罰在菜市口脫衣示衆之後,嬌橫之心有所收斂,對此並未反對。江誠於是點頭道:“那就請吧,雲兒,等會兒你再親自寫一封喜帖,差劉媽媽走一趟。”
江雲應了,江小雀笑嘻嘻地道:“表姐想是還不知道孫二公子已經是舉人了呢,娘,能不能請表姐和表姐夫這兩日來家一趟,敘敘舊?”
對此,江雲心裡有氣。若不是青州和朝廷開戰,停了兩屆秋闈,以他的才學,早就可以應試中舉了。這都是洛王興兵作亂之罪,不知耽誤了多少學子!不過他坐在一旁,沒有出聲,那次奇恥大辱教會了他深藏不露。
無人反對,帖子當天晚上就遞進了王府。江家人自到青州以後,因爲花用都是靠著王府,所以逢年過節也會遞帖子來請,只不過江靈兒都沒有理會。這次爲了小妹的婚事,江靈兒倒是有心要走一趟,瞧瞧諸事是否妥當,可還缺什麼,因此便應了帖子。
第三日一早,一架大車便從王府後角門出發,來到江府。江家上下因受王府恩惠,因而都出來迎。只見車上先下來了一個婆子和一個大丫頭,正是知道江家人底細的徐媽媽和雲鄉,接著江靈兒才小心翼翼地抱著暢兒下車。
江家人連忙迎上來相見,江小雀道:“表姐好大臉,看,連二哥這個朝廷稟生都出來迎你了。”
這話可不太妥當,但後頭跟著的徐媽媽和雲鄉都沒露出不愉之色,江夫人的家事,她們還是少摻和爲妙。江靈兒也只當沒聽懂,笑著和江雲等人一一招呼。
江誠問起王公子怎麼沒來,江靈兒道:“相公在外地忙生意的事,趕不及回來。”
江蘭花的注意力卻全在暢兒身上,上前逗著孩子道:“這是表妹的嗎?”
江靈兒點頭笑道:“他叫暢兒。”
江蘭花回頭對身後一個婆子道:“張媽媽,讓奶媽子把睿兒抱來。”
睿兒是江蘭花和陸大元的兒子,已經三歲半了,江靈兒把暢兒帶來,就是想讓兩個孩子作伴玩一會兒。
衆人到了正廳坐下,女人們說著帶孩子的事兒,江誠、陸大元和江雲三個大男人沒什麼可說的,憋了半晌,江誠道:“王賢侄這幾年的生意怎麼樣?可有受戰亂影響?”
江靈兒正低頭逗暢兒同睿兒打招呼,聞言隨口道:“還好,沒受什麼大影響。”
江誠道:“這就好,這就好。”
又坐了一會兒,女人們便進了後院敘話。江靈兒讓雲鄉抱暢兒去玩,自己和劉氏等人進了起居間坐下,問起了江小雀的婚事。
劉氏將婚事安排細細說了一遍,又拿出喜帖遞給江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