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經不那麼冷了, 可裡間還攏著炭盆,熱得叫人出汗。陳福憂心忡忡地守在牀邊,牀上只放下了半邊牀帳, 洛王爺蓋著厚厚的棉被平躺在牀上, 袁軼似是剛把過脈, 正把他的手塞進被窩, 攏好被子, 收起手枕,退到一旁。
翠煙打眼一瞧,只見玉暝滿臉是汗, 一頭青絲都貼在額上,面色灰白, 胸口起伏不停, 呼吸粗重, 閉目不語,似是咳疾犯得正厲害。她是從小伺候過來的, 自然瞧過玉暝這副模樣,是病得極重了,便對陳福道:“襄王有一封秘信託我呈給洛王爺,必須洛王親自過目才行。”
陳福斥道:“混帳,你沒瞧見王爺……”
玉暝在牀上無力地喘息道:“拿過來吧。”
陳福只得來接信, 翠煙略一猶豫, 才把信交給他。陳福拿到光下看了又看, 又交給袁軼聞了聞, 確無不妥, 才撕開信封,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紙, 抖開來給玉暝看。
玉暝勉強睜眼讀了兩句,便臉上變色,劇烈地咳嗽起來,接著手一垂,便昏了過去。屋裡人頓時呼天搶地,亂作一團,翠煙也不知被誰扯了出來,到外間等候。
敏兒等丫頭端了藥和水盆進出了幾次,這時正逢秦月娥前來,聽到丫頭說王爺“又”昏過去了,嚇得腳一軟,差點摔倒,眼淚早就像是開了閘的水一樣淌下來,連忙衝進裡面探視。過了好一會兒,裡頭的聲音才平靜一些,陳福出來道:“王爺的情形你也瞧見了,你去告訴襄王,叫他不要再逼王爺了。若是還念一點叔侄之情,就退兵三十里。”
這怎麼可能?洛王爺怎的這般天真?兩軍交戰,豈有爲了敵人病重就退兵的理?翠煙心下嗤笑,反正信已帶到,也知道了洛王爺的情況,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便出了王府,自去通報襄王。
陳福進了裡間,揭開帳子走到牀邊輕聲道:“王爺,人已經走了。”
玉暝從牀上坐起來,接過陳福遞來的毛巾,一面擦掉臉上的“冷汗”和灰粉,一面對江靈兒和秦月娥道:“你們裝得不錯。”秦月娥和江靈兒齊笑,知道他們還有事要談,便出去了。
玉暝道:“把信拿來給我再看看。”
陳福依言拿來了信,玉暝看罷,便叫陳福當著他的面把信放進牀前的炭盆裡化成灰燼。
京裡皇上要他出兵,這邊襄王又要他歸順,他不能不裝病啊,而且還得是病得快死了才行。玉暝暗歎口氣,對陳福道:“去告訴盧統領和謝統領,叫他們不必死守青州,必要時出城迎戰。困獸之鬥,終不是長久之策。”
袁軼上前道:“王爺的身子還不能帶兵,好歹再等一年。”
陳福給玉暝披了件外衣,道:“是啊,王爺千萬不可衝動。襄王可有三十萬大軍呢。”
玉暝和袁軼同時發笑,陳福不解,玉暝道:“三十萬大軍是虛數,我那襄皇叔的親兵不過十萬而已。”
袁軼道:“青州城的守備軍便有五萬,再加上洛王府的親兵,兵力並不在襄王之下。”
玉暝道:“只是守備軍不服我管,他們不會出城迎戰的,只會死守到底。”他嘆了口氣。
袁軼道:“王爺也不必灰心,青州城裡的積糧夠大軍吃上三個月的,再說南方供給未斷,時間拖得越長,對襄王叛軍越是不利。現在他是亂臣賊子,天下口誅筆伐,軍心浮動,成不了大氣候的。”
玉暝心道:亂臣賊子嗎?不禁暗歎一聲。
袁軼道:“王爺趁這段時間乾脆多躺躺,保養好身子。外頭有我和兩位統領照應,王爺不用擔心。”
玉暝道:“小包子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袁軼道:“還需要時間。”
玉暝道:“出入時派人護好他的周全。”小包子對他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袁軼喚人進來處理了幾樁軍務,陳福則親自到小廚房提了食盒來,在塌桌上擺飯。因飯裡有魚有肉,不是重病之人的飯食,所以不好假手他人,以免被人看出破綻,這幾日都是陳福親自動手操辦。玉暝披衣下牀,坐到塌上用飯,口中問道:“月娥和靈兒今日怎麼用膳的?”
陳福道:“今日也是王妃娘娘在起居間,江主子在西側間。”
還是不肯同桌吃啊!玉暝輕嘆,要她們兩個一齊理家,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玉暝忍不住又問:“府裡的事她們處理得如何?”
陳福道:“老奴聽徐媽媽說,江主子不大管,都是王妃娘娘在理事。”
玉暝又失笑了,心道:難道自己還想瞧她們兩個鬥起來不成?唉!
袁軼在那頭寫奏摺,寫完了拿過來給玉暝過目完畢,便送出去了。這摺子是遞給京中的,大意還是說自己病重無能,盡力抵擋云云。反正每天一折,總沒有錯的。
袁軼返回對陳福道:“王爺這段日子的飲食要格外注意些,切不可讓襄王趁虛而入了。”此刻襄王怕是恨不得洛王有什麼三長兩短。洛王大旗一倒,青州城必定大亂,盧志高和謝義和素有反志,說不定青州的兵馬會落到襄王手中。
玉暝道:“這倒不怕,給我下藥的人,並不是襄皇叔。”
袁軼心裡也有數,玉暝從小在太子府裡就開始被人下藥,幕後主使不是先帝就是當今皇上,不過他還是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防著些的好。”
陳福道:“戰事一起,府裡就順勢停了王龍泉水的供應,現下王爺吃的喝的都是這幾個月悄悄存下來的雨水,至於菜蔬魚肉,都是從袁師你的那些朋友處直接買來,在小廚房現做。間中經手的人都是信得過的,而且老奴親自試吃,絕出不了差錯。”
袁軼道:“怕就怕下的不是□□,一時難以察覺。就連油鹽這些也要格外留意才行。”
油鹽之事陳福倒是沒慮到,不禁面色一面,疾步出去了。
看他們這般如臨大敵,玉暝心下黯然,若不是自己這個天生的毛病,也不至於這般草木皆兵的。
玉暝道:“袁師,你再調治一年,若再有人下藥,我可還會發病?”
袁軼道:“王爺從小被人下藥,身體已經大受其害,別的不要緊,就是那藥絕不能再沾的。”
那還真是防不勝防啊。玉暝又問:“袁師可知是什麼藥?”
袁軼道:“要讓王爺發病的藥有許多種,我也曾查過王爺喝的泉水,但藥量實在太少,查不出來。”
玉暝曾叫無常去查那藥究竟是如何下到水裡的,可查不到蛛絲馬跡,成了玉暝的一塊心病。再加上當年江靈兒中毒那事,府裡的水恐怕比他想得還要深啊。
玉暝吃了飯,不敢就躺,便在房裡隨便走幾步。袁軼出去吃飯了,屋裡只剩下陳福和玉暝,玉暝便順便問起了小全子。
陳福立即把小全子誇了一番,說他機靈好學,一點就通,生意之事已經漸漸理順了,只是要接手管理,還需要一段日子的操練。
玉暝道:“不必急於一時,慢慢磨磨他,我瞧著他還是有些心浮氣燥。”隨後,他又問起趙天龍。
提起此人,陳福就沒好氣,也不知道王爺是怎麼想的,便一五一十道:“這趙天龍,王爺把江秀才託付給他,此人也不知道安了什麼心,假裝也是讀書人,勾搭上了江秀才,攛掇他離家出走,日常跟監察御史樑向東和八府巡按龍正那廝混在一起。”
玉暝聽了一愣,道:“趙天龍怎麼搭上那兩個刺頭的?”
陳福道:“誰知道,依老奴看,不外乎花言巧語銀錢利誘。”
玉暝失笑道:“樑向東和龍正我雖然不喜歡,不過這兩人自視清高,花言巧語便罷,銀錢利誘怕是不肯受的。你不妨找他問問,我看趙天龍結交這兩個人,必不是毫無用意。”
陳福只好應下來。
玉暝知他事多,不免道:“福伯,你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些,外頭許多事都要靠你。”
陳福心裡一暖,道:“這點子事老奴還應付得來,王爺放心。”
玉暝道:“待會兒讓袁師也給你把一把脈。”
陳福連說不用,可玉暝堅持,陳福只好讓步。袁軼把了脈,不能說陳福年老力衰,又操勞過度,免得他跳起來反駁,便說:“王爺,福公公身強體健,沒什麼問題。”
陳福聽了大喜,玉暝也放下心來。
袁軼收了手枕道:“我這有個方子,最能保養身子,待會兒順便寫給福公公,福公公可每日一劑服用。”
陳福沒有起疑,道了聲謝。
消了食,玉暝又再躺下裝病,袁軼例行公事地替他把了脈,道:“王爺剛纔裝病時用力咳嗽,雖是假的,可也觸動肺經,這會兒還是睡一覺,好好歇息一下吧。”
玉暝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輕聲道:“袁師,盧志高和謝義和二人素有反志,我怕襄王會向他們招降,不可不防。”
袁軼輕聲回道:“我素日觀二位統領雖對王爺有所不滿,可對老洛王還念著舊情。再說襄王麾下也有幾員能將,二位統領在這裡是獨當一面,到了那邊可就不一定了,他們是想當主將的人,並不想聽命於他人,王爺不必太過擔心。不過王爺慮得也是,我會藉著詢問軍情,去探一探他們的口風。”
玉暝點頭稱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