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靈兒雖然管著家, 但因爲心思都在王爺和暢兒的身上，所以管得糊塗。這一驚之下，她連忙粗算了筆帳。

這幾年王爺花錢如流水, 光是養巴布圖軍每年就要耗掉至少十萬兩雪花白銀, 再加上軍餉支出（含守備軍和洛軍）、兵器、馬匹、糧草、冬衣, 一年少說也要二十萬兩, 再加去年洛軍大敗, 光喪葬撫卹金就出了六十多萬兩。

這些還都是明面上的開支，私底下，王爺的消息網絡也十分耗錢, 這幾年還要不斷給朝廷上的官員上貢，王府過去幾十年積攢下來的銀子已經摺騰了十之八九。而萬福商號的銀錢大都是不能週轉的, 賬面上能調動的數目不足十萬。

往年王府還有田莊上的租子、青州的商鋪租金兩項收入, 一年下來也有十幾萬兩的淨銀, 但上一年戰禍延及青州，城郊的田莊荒的荒, 棄的棄。青州被圍困了大半年，商鋪的生意也大受影響，王爺爲了青州市面早日恢復繁榮，親口免了大半的鋪租。所以今年這兩項收入都指望不上了。

而青州的稅銀都用做重建了。王爺爲了對付嚴幸的鐵騎，拆了城北幾千所民宅, 城牆、街道損毀嚴重, 那些人的安家費和屋宇的重建費用開支龐大。王爺又鼓勵耕種生產, 灑了大量銀錢補貼手工業和農業, 以儘快振興民生。

所以, 王府真的是精窮了！

而這湊出來的三十多萬兩也不能都花了，至少要留十萬兩下來, 以備王爺不時之需。江靈兒囑咐了小鬍子把賬上的銀子悄悄歸一歸，自己心事重重地進了後宅繼續招待賓客。

江靈兒從鄧媽媽手裡抱過暢兒，心道：暢兒暢兒，咱們一家人什麼時候才能舒舒暢暢地過過小日子？暢兒也不理她，光顧著埋頭興奮地玩著一塊和田玉鎖片。江靈兒瞧那玉鎖片質地不凡，但眼生的很，忙問鄧媽媽哪來的。鄧媽媽道：“剛纔主子走了以後，鄭二夫人給的。”

鄭二夫人就是鄭貴的二房阮氏，江靈兒朝阮氏看，阮氏衝她笑著點了點頭，以示友善。

鄧媽媽又笑著說：“可不止這一件，鄭二夫人送了玉鎖片後，同桌的樑夫人、程夫人、周大奶奶也都送了小物件，壓歲銀也收了二十幾封了，都叫徐媽媽收著呢。”

這倒提醒了江靈兒。以前王爺和她說過貪官斂財的各種手段，其中之一就是以各種名目請客，讓人家給他送禮。江靈兒這一請客，後頭的禮物早就堆成了小山。能送進王府的東西都不會太差，少說也值個二、三百兩。一晚上下來，就是近萬兩銀子！

可這是個餿主意。王府的庫房裡就是一座現成的寶山，江靈兒並不缺值錢的東西，她缺的是現銀！就算東西再好再多，青州的當鋪也接不下幾十萬兩的生意。

只有壓歲銀是現錢。

但這麼個小不點，能吸多少金？江靈兒看看暢兒，暢兒也朝她看，也不知道他高興什麼，自己就咯咯咯地笑起來。

娘都愁死了，你還笑！江靈兒捏了一把暢兒身上的肥肉，暢兒經不得癢，咯咯咯地笑得更起勁了，小身子扭來扭去，東倒西歪。

暢兒的笑聲，吸引了不少貴婦人，紛紛上前來逗他。暢兒像王爺，本就長得極標緻，又像個小瘋子似的笑個不住，貴婦人們都愛極了，只是礙著身份不敢隨便掐弄。

所有人裡，趙安的側室張氏和江靈兒的關係最是親密，她看著暢兒笑道：“小公子性子真好，比我那個孽障小子好多了，我那孽障小子也不知道從了誰的脾氣，老愛發脾氣哭鬧。”

她這般一說，立即引起了不少貴婦的共鳴，都說自己的孩子難帶。張氏乾脆提議道：“不如哪天把孩子們都帶出來聚一聚。”她這話是衝著相熟的幾個婦人說的，卻得到了大夥的響應。青州也是冷清了許久了，大家都想聽些笑聲。

江靈兒靈機一動，熱情地道：“不如就在王府聚一聚吧。”

衆人都呆了，沒想到江靈兒會加入，不過張氏立即就說：“有江夫人這話纔好呢，就怕夫人嫌鬧。王府地方大，玩意多，又安全，咱們也不怕人多叨擾。”

衆婦連忙紛紛稱是。

江靈兒笑盈盈地道：“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吧。明日是讓孩子們樂一天，姐姐們千萬不要帶禮物來，就是帶了我也不收的，只要人到即可。”

衆婦又客氣一番，待散了席，江靈兒就把事情妥善吩咐下去，並叫來小鬍子囑咐了幾句。

第二日上午，貴婦們就帶著打扮得光鮮體面的小少爺、小小姐們進了王府。這些貴妃平日出來赴宴，都按著品級裝扮，不敢越過上司，所以穿戴相對就保守一些。可孩子不拘這個，所以都是盡往富貴體面裡打扮，生怕被人瞧低了去。

江靈兒也是天未亮就把暢兒從搖籃裡扯起來，換尿布、餵奶、再換尿布、洗臉、梳頭、穿衣，直忙了一個時辰才準備好。

這時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到了。各府的娃娃們都有奶孃丫頭們跟著來，可王府的僕婦們還是如臨大敵，生怕有個閃失。一座兩層的賞景閣子，所有能磕能碰的地方都連夜用軟布包好，一樓桌子凳子都挪走了，只在地上鋪了一大塊厚實的西洋羊毛地毯，放了好些玩物。客一到，就接到閣中，先把孩子們往羊毛地毯上一放，讓他們在奶孃的陪同下玩耍，衆貴婦則到樓上打馬吊說閒話。

江靈兒特地把馬販子鄭貴的側室阮氏、商行行長於安的側室胡氏和鹽司衙門錢通判的側室鄭氏放在自己一桌吃茶玩牌。

趙安的側室張氏也是人精一個，約摸猜到江靈兒怕是另有打算，否則不會主動挑這個頭，而且八成事情和王爺有關，所以靜靜地在江靈兒旁邊坐著嗑瓜子相陪，也不加入牌局，只爲關鍵之時幫江靈兒一把。她相公趙安和洛王現在同坐一條船了，趙安的富貴都指著洛王，所以江靈兒的事也是她的事。

江靈兒知道自己逢賭必輸，所以預備了十幾吊錢在旁，結果上手先玩了幾把，不但沒輸，還倒贏了幾吊。阮氏、胡氏和鄭氏都一面輸一面奉承江靈兒運氣好，江靈兒慢慢品出味來，她們在讓她呢，都是故意出銃的。

又玩了一會兒，江靈兒又瞧出來，幾個女人都帶著心事呢，似在等著自己發招呢。難道她們都猜出來自己的意圖了？

江靈兒再想一層，才明白過來。阮氏她們未必明白，可是她們的夫君都是奸商，她請的這個客有點莫名其妙，因而意思很明顯。王府這些年虛耗，這些人都是看在眼裡的。他們不知道洛王有萬福商號，在巨耗下能支撐到現在，已經十分出乎他們的意料了，是到了該坐地要錢的時候了。

原來大家都是瞎子吃餛飩，心裡有數啊。

這時小鬍子按原定計劃來了，在江靈兒耳邊說了一番府裡急等用錢的話，江靈兒被阮氏等人笑咪咪地盯著看，不禁覺得很窘，只能硬著頭皮按原來套好的辭讓小鬍子先下去，假裝無事繼續玩牌。

吃了中飯，衆人方散，到了日暮時分，就有幾封銀票從後門悄悄遞進了王府。

江靈兒打開一看，馬販鄭貴已經鐵了心支持洛王，所以封了二十萬兩銀票。鹽司通判錢方圓是在洛王的地盤上賺錢，所以過個場面，遞了張兩萬兩的銀票。但讓江靈兒十分驚詫的是商行行長於自安，他送來的銀票一共是一百萬兩。

一百萬兩啊！整整一百萬兩，江靈兒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商行行長的油水，真有這麼足？她還以爲三個人裡，於自安最窮呢！

趙天龍拿著銀子依計劃買了兩千六百桿□□和數百箱彈藥，還和胡商交上了朋友，兩人稱兄道弟，一齊押送槍支到陳州。玉暝得了槍彈，看過威力之後大喜過望，立即組成了□□營，由胡商親自操練了半個月。

同年二月，洛軍在□□營的助陣下，叩開了冀州的城門，一舉攻下了此城。

之後，洛軍屢戰屢勝，從北往南一路推進，皇上終於承受不住壓力，不得不再次起復嚴幸。但嚴幸已經不再是那個百戰百勝的猛將，玉暝在嚴幸被撤換回京，受盡奚落、心志消沉期間，使了些計謀，讓他在京中流連煙花場所，染上了一種五石散的癮，只要不吸就會渾身打顫，虛弱無力。嚴幸受藥癮所困，早已沒了鬥志，而且脾氣越發暴躁，很快就丟掉了常勝將軍的頭銜，成了常敗將軍。

同年十月，洛軍終於逼近京城。

京城外，鉛雲低垂，草木秋黃。玉暝佇立於營帳外，靜靜地望著遠處高聳的古城牆。數十年前，正是在這座歷盡滄桑的巍峨城牆前，太|祖皇帝以數萬鐵騎對抗夷族二十萬大軍，戰而勝之，取而代之！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不到百年，他的子孫就要在這堵牆前再次一較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