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在王府中的勢力如老樹盤根, 只要他有心要查,就是一隻耗子的來龍去脈也能查個清楚,更何況是在秦側妃的藥里加料這樣大的事。表現看起來無跡可尋的事, 其實只要從源頭查起, 步步摸排, 便不難辦。
衰心草並不是一味常用草藥, 因爲有害, 又用不上,王府裡絕沒有這東西。除非那下藥的人早有預謀,很久以前就準備好了一切, 否則只要是最近才起心動念,必然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首先, 這衰心草害人甚是冷門, 下藥之人挑選這種藥草來害人, 肯定事先問過有經驗的大夫,確認了用法, 並知道有效纔會施行。而府裡懂醫術的就只有孫兗和袁軼。
再者,青州城的藥鋪不多,衰心草不常見,不是每家鋪子都有,所以讓小全子查一查便能知道府裡有沒有人去買過這種藥。
第三, 要把藥落入秦側妃的藥裡頭, 肯定有經手人。從抓藥的太監到中間人再到梧桐院裡的下人, 只要派可靠的人加倍留心這些人的舉動, 總有些端侃可循。
待到這三條線都查不出什麼異狀, 就基本可以肯定是秦夫人搞鬼了。因爲只有她弄的鬼,纔會不留下一點痕跡。有時候沒有可疑, 便是可疑!
陳福暗查了十日,便稟了玉暝自己的判斷。
玉暝舒了口氣的同時,也暗自擔心。秦夫人如今以秦月娥之病爲由留在了王府,他也不能拒絕,而江靈兒月份大了,可千萬不能出事!
如果是往常,他還能把江靈兒同秦氏母女分開,讓一方住到昀園去。可眼下烽煙正起,流寇橫行,出了青州便不太平,而他也實在分不出兵力把守昀園。
玉暝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修書一封,讓徐媽媽千萬小心江靈兒的飲食,任何東西都要讓孫兗過手一遍,細查可有不妥。另外,還囑咐她禁著江靈兒,別讓她出秋芳齋,以免被人衝撞了去。
陳福則在想,最近秦家還真是不讓王爺省心啊!後有秦氏母女暗箭傷人,前又有秦氏父子明槍難擋。
說起來,秦勝這老將年事已大,爲盛名所累,戰法保守,並不足懼,倒是秦軒,在秦定被俘後漸嶄頭角,狀態日佳。這個月內一連三戰,打得玉暝暗暗叫苦。雖說雙方各有死傷,算個平手,可洛軍只有六萬精兵,哪經得起和越軍三十萬人一樣損耗?況且征戰近一年,將士們都有疲態顯露,亟需休整。
玉暝和袁軼、盧志高、謝義和、巴布圖等人一番密議,有了決定。
五天後的黎明時分,正是洛軍大營巡邏換班的時辰,一匹馬兒趁著這個空隙,馭著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悄悄離開了洛軍大營。他離開後不久,便有追兵佯裝發現追擊。玉暝出現在營地邊緣,望著追兵消失的方向出神。
盧志高在旁用懷疑的口氣道:“這個窩囊廢真能剋制得了秦軒?”
玉暝胸有成竹地道:“秦定自視甚高,心驕氣傲,這幾天我讓你們在他帳外不停地訴說秦軒的戰績如何出衆,他如何不如,以秦定的性子,必然心下氣忿不服,急欲證明自己比秦軒強。而秦勝又是個極重嫡庶之分的固執老兒,秦定這一回去,秦勝必然重用秦定,並親自指導扶持,秦軒則再難有施展所長的機會。”
陳福瞟了自家主子一眼,原來主子早就盯上了岳父一家,從前在秦家的那些飯可一點也沒有白吃!
果真如玉暝所料,秦勝表面上雖未厚此薄彼,可實際上卻壓制秦軒,而將戰事的主要臨陣指揮之責交給秦定,給他更多機會挽回敗局。秦勝親自督戰,加意指導,可偏偏戰術老套,早已被盧志高和謝義和摸準,略施計謀,便打得越軍如落花流水一般狼狽不堪。
越軍縮入冀州城,洛軍陳兵城下,日夜邀戰,令其心神無法安寧,並派出細作混入城中,四處散佈秦勝名不副實,欺世盜名的言辭!
秦勝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聽了這話,氣得要命。玉暝又密令閻羅,使朝中兩個預埋的棋子適時發作,上折誣陷秦勝背信負恩,私通洛軍,令越軍損兵折將,節節敗退。又於冀州龜縮不出,懈怠軍機!
以玉昕多疑的個性,很快便將秦氏父子撤換,令嚴幸率二十萬嚴家軍前來應戰。
所幸嚴幸也是秦勝舉薦,臨行前一力擔保,秦勝才免於牢獄之災,只落了個削職待罪,在家思過的處罰。
把岳父害成這樣,玉暝的心情卻很是高興,他總算不用再有任何顧慮了。
可就在這時,青州急報,江靈兒忽然早產,情況十分危急!陳福知道王府中也有王爺的消息眼線,因此不敢瞞著,只得掂量著說辭,將此消息透露給玉暝。
他只說江夫人快生了,可玉暝一直算著日期,聽了便知不妥。才八個月,小丫頭怎麼就生了!
消息傳到冀州城下時,距離江靈兒突發陣痛,已經過去一夜。
晨曦的光照在秋末冬初凋零的枯枝上,青州的天空一片昏沉,空氣中流動著刺骨的寒意。秋芳齋中的燭火還未及熄滅,穿著襖裙棉袍的丫頭內侍們進進出出,靠近正房,便能聽到房中傳來江靈兒生產時的陣陣痛呼聲。接生婆揭開帳幔出來,對等在外頭的徐媽媽和曾媽媽稟告道:“夫人是早產,而且還是難產,媽媽們請拿個主意,萬一有事兒,是保大的還是保小的。”
徐媽媽和曾媽媽瞬時變了臉色。
接生婆說完就匆匆進去了,現在還不到做決定的時候,她只是出來例行通知一聲,叫她們有個準備,免得臨時亂了手腳。
江靈兒的接生婆一共備了三名,這名接生婆是全青州城最有經驗的,所以即使江靈兒難產,她也並不慌亂。當然她並不是胸有成竹,她的經驗只是讓她能夠處變不驚,知道各種情況下該如何處置。這女人生孩子,就等於過一趟鬼門關,真到保不住時,她也沒法跟閻王爺搶人。
曾媽媽看著徐媽媽,徐媽媽面色陰沉,一言不發!曾媽媽知道徐媽媽曾經歷過大風浪,當年她獨自一人陪著王爺入京,在太子府一住就是十年,其中波譎雲詭之處,恐怕不足爲外人道。徐媽媽智謀上並不出衆,可是爲人辦事極爲忠誠可靠,所以當年老洛王纔會在四個奶孃中單挑了她伴主入京。
眼下出了這等事,饒是曾媽媽再沉著,也不免心慌意亂,忍不住道:“徐媽媽,你瞧主子這事,會不會有什麼蹊蹺?”
徐媽媽也知道事有不妥,可現在不是計較前因後果的時候,徐媽媽道:“別管那麼多了,眼下伺候好主子要緊,別的事都先放放。”
月杏進來回說小鬍子回來了,徐媽媽和曾媽媽趕緊出來,小鬍子氣喘吁吁地道:“兩位媽媽,孫大夫還不能過來,墨鄰姑娘說側妃娘娘病勢沉重,離不得孫大夫!”
病勢沉重?偏這邊江夫人早產了,她就病勢沉重了!曾媽媽急得直跺腳,卻又有話不能說,徐媽媽雖然也眉頭緊鎖,卻沉穩得多,當機立斷道:“不能再等了,馬上拿王府的貼子去把青州所有的婦科聖手全請進府裡來。”
小鬍子連著跑了幾趟梧桐院和秋芳齋,大冷的天,他卻是滿頭大汗,聽如此說,卻毫不猶豫地答應著又要往外衝。徐媽媽趕緊叫住他道:“換個人去,你歇一歇吧。”
小鬍子道:“還是奴才去辦吧,主子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願意,更何況是跑個腿,徐媽媽放心,小鬍子絕誤不了事兒的!”
小鬍子說得慷慨激昂,徐媽媽卻知道小鬍子既有忠心,也有私心。他跟著江靈兒也有六年了,可因爲年紀輕,辦事兒還不老練,江靈兒一直也沒有把他提升成主管太監。現在這當口,正是他表忠心獻殷勤的良機,哪肯放過!
但這樣也好,小鬍子急於出頭,必定會全力以赴。
徐媽媽略一沉吟便道:“那好吧,這事也只有交給你才放心!你挑幾個得力的人和你一起去,讓馬房備幾匹馬,一定要儘快。另外,等大夫都來了,你再去把雲鄉那丫頭也接到府裡來。”徐媽媽把雲鄉的住處告訴了小鬍子。
裡間人不能多,免得添亂,除了三個接生婆外,眼下還有六個丫頭進進出出,而守在江靈兒身邊的只有香兒一個人,這丫頭木木的,太不讓人放心了!正好,雲鄉是王爺早定下來的奶母,叫她來也是名正言順。
小鬍子答應著飛跑出去,外頭很快傳來他呼喝叫人的聲音。
小鬍子剛出去,莫羽玲就來了。進來就道:“怎麼不派個人告訴我?我早上才知道靈兒妹妹早產了。”
徐媽媽解釋道:“昨兒夜裡忙亂,等佈置好產房,夜已深了,奴婢想著還是不打攪袁夫人爲上。”
莫羽玲也不追究,走到臥室門口想進去,正好有兩個丫頭匆匆出來,差點撞在一起。徐媽媽忙扶了莫羽玲道:“袁夫人,裡頭不潔,而且人進人出不便,夫人還是在外頭等。”
莫羽玲聽著江靈兒的痛呼聲,蛾眉緊蹙,道:“兩位媽媽不用管我,你們自去照顧妹妹,我在這裡等消息。”
徐媽媽想莫羽玲必定要過問些事,便讓曾媽媽留下照顧莫羽玲,自行入內了。
莫羽玲在炕上坐了,接過茶水,連忙問起江靈兒的情形。
曾媽媽愁眉苦臉地把接生婆的話重複了一遍。莫羽玲聽了也著急起來,“昨兒用晚膳時還好好的,怎的夜裡就會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