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感到,王府的後院就快要起火了。
這幾日,有兩個消息在府裡頭傳開。一是王爺又開始去王妃的梧桐院過夜了,二是王爺敲鑼打鼓地賞了得罪過王妃的丫頭一支寶簪,還給她賜了名,仍留在書房委以重任。
王妃和江靈兒雙方面也都知道了敵情。王妃那邊是小祥子說給墨鄰聽,墨鄰又說給王妃聽的。而江靈兒這邊沒人說給她聽,但她隨便走到哪都有人說王爺和王妃的事,她不可避免地聽到了。
江靈兒這頭的想法是,王爺能和王妃和好,這是好事一件。
秦月娥那邊卻有些把持不住了。王爺這算什麼意思呢?明明和她冰釋前嫌了,爲什麼又對那個丫頭假以辭色?這豈不是打她的臉?如果王爺真心待她好,應該把那個丫頭支走纔是。可她吃過上次的虧後,不想再在這丫頭身上摔第二次跟頭,所以壓住了沒提。
到得四月末,天氣熱得越發厲害了。陳福伺候玉暝起身往書房來,路上見花草房的太監拿了長桿子在兜樹上的知了。玉暝駐足看了一會兒,道:“準備準備,下個月去城郊別苑避暑。”
陳福應了,說道:“王妃那邊奴才待會兒就派小全子去通知。”
玉暝知道陳福吃不準他的心意,又不好明著問,所以這樣說來試探他的意思,他微微頷首,道:“王妃來了不久,對府里人不熟,隨行名單這次還是由你來擬。”
陳福應了,走在路上就暗擬起了隨行人員的名單。兩位主子身邊伺候的人自是不用說的,兩位親兵統領大人也要隨行,親兵自會由他們安排,自己不必操心。府裡面,孫大夫和吳之遠也少不得同去,至於幾個清客相公和那些僧道,都是以前老王爺在時經常一處的,但現在小王爺似乎不太待見他們,估計也不會要他們同行,還是讓他們留在府裡頭安生些。
還沒到書房,陳福心裡的名單就擬得七七八八了。
只有一件,就是江靈兒,陳福吃不準要不要帶上。按理說,是需要幾個茶水丫頭隨行以供驅使,王妃那邊好辦,只一個柳兒,但王爺這邊的茶水丫頭有兩個,一個若葉,在正院裡伺候,一個江靈兒,在書房伺候。這兩個裡肯定要帶一個,就不知帶哪個好。
按兩人的資歷來說,應該帶若葉,必竟若葉過去伺候過老王爺,現在又伺候小王爺,是他的正經近身茶侍,而江靈兒只是書房的茶侍,又來了沒多久,經驗尚淺。
可是王爺似乎挺喜歡江靈兒那丫頭的,說不定願意江靈兒隨行。
但是他也不能光想著王爺的喜好來擅定。江靈兒這丫頭自己怎麼想的不知道,但王妃那頭肯定不樂意和她擡頭不見低頭見。王爺每次去避暑,都要待上一兩個月的,他不能不考慮王妃的感受。
還是帶若葉爲好。
可是萬一王爺心裡定了江靈兒呢?
陳福想著還是得找個機會探一探王爺的口風。
快到書房門口,先是瞧見了小全子一頭大汗地趕來,陳福罵道:“一點子小事就辦得你臭汗淋漓的,沒一點主子跟前伺候的樣子!”
小全子不敢吭聲,隨在二人身後到了書房。江靈兒已乖巧地在門前跪迎,等玉暝進了屋,她捧上茶來,玉暝喝了一口已經溫涼的茶水,還是覺得熱,再加外頭知了叫得歡,人不覺有幾分煩躁。陳福拿了扇子替他扇風,吳之遠道:“王爺,不如今天歇一天書,我們下盤圍棋解解悶可好?”
玉暝笑道:“也好,我也許久沒同老師對弈了。”
當下擺了棋出來,兩人在炕桌上剛開局,外頭就有動靜,原來小全子一早是去膳房要了冰塊,此刻送來了,問要擱哪兒。陳福出去讓他們把冰塊放在外間角落裡,關了大門,讓涼氣盡快散開來。過得片刻,裡間也涼快了,他再把門打開一半,使屋裡不至於太冷,令玉暝著了寒氣。
江靈兒瞧見他服侍得這麼仔細,暗暗用心記憶。王爺對她好,她自然也想把王爺服侍得更好。
棋下一半,小祥子送來了川貝雪梨。今日沒上課,所以陳福馬上端進來了。玉暝吃著,江靈兒看著,又饞起來。曾媽媽不給她們多吃,每天的飲食都極簡單,所以她看著什麼都饞,聞著什麼都香。
陳福和吳之遠都是背對著她的,所以瞧不見,只有玉暝瞧見了。其實他早幾天就注意到了,江靈兒像是沒吃飽,見著什麼都是一副饞相。但是他也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給她東西吃,只好裝作看不見。
結果被江靈兒一影響,不小心一著走錯,被吳之遠打趣了幾句。
玉暝收攝心神,經營了好一會兒,纔將局面挽回來。
吳之遠敲著棋子,看著盤面,忽然投子道:“吳某認輸,這局王爺勝了。”
玉暝笑笑,知道吳之遠讓了幾步的,也不點破,讓陳福送吳之遠出去,招手叫江靈兒過去,問她:“看明白了沒有?”
“看明白什麼?”
“圍棋。”
江靈兒搖搖頭。
玉暝耐心地解釋起來,江靈兒一聽,原來規則這樣簡單,不禁有些躍躍欲試。玉暝見時候還早,便動手擺起了簡單的生死局,讓江靈兒拆解。陳福進來,也不出聲打擾他們,站了一會兒,見沒自己的事,離午膳也還有些功夫,乾脆叫了小全子提前去吃中飯,留他二人在此自便。
陳福一走,玉暝見屋裡再沒別人,把自己剛纔沒吃完的川貝雪梨推過去給江靈兒。
江靈兒年紀還小,饞蟲入腦,也不想這是誰燉的,自己吃了合不合規矩,拿過來一通狼吞虎嚥吃完,抹抹嘴道:“太好吃了,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玉暝指指棋盤:“吃了我的東西就要用心學。”
江靈兒放下調羹,又把注意力放回棋盤上。解了幾局,江靈兒漸漸摸到一些竅門,簡單的竟難不住她了。玉暝見她聰明,便加意點撥,兩人一面擺棋一面說話,連有人進了屋也沒注意到。
“王爺……”來人怯怯地喚了一聲。
玉暝擡頭一看,是個陌生的小太監,才十一、二歲,正站在裡間入口處縮頭縮腦,不敢進來,頓時皺眉,一臉警惕之色。
小太監嚇得連忙跪下道:“奴才是二門上傳話的太監小鬍子。”
玉暝沒注意過他,江靈兒卻是常見的,見玉暝似乎不信,便道:“我認得他,天天都在外面那進園門站著的。
玉暝神色略鬆,喝道:“你進來幹什麼?”
小鬍子忙道:“王妃娘娘遣了祥公公來回話,因頭先福公公囑咐了奴才不能讓人隨便進來,因而奴才大膽攔下了祥公公,進來問王爺一聲示下。”
“回什麼話?”
小鬍子戰戰兢兢地道:“祥公公說,王妃娘娘請王爺吃了中飯去梧桐院一趟,有要事相商。”
“就說我知道了,讓他回去吧。”小鬍子得了話正要走,玉暝又叫住他,“剛纔你看見的事……”
小鬍子搶著道:“奴才什麼也沒看見。”
玉暝點了點頭,道:“扶好你的腦袋,出去!”
江靈兒茫然地看著他,奴才只有在看了不該看的時候才需要說那句話,小鬍子看了什麼不該看的了?難道是自己和王爺下棋?
江靈兒放下棋子站起身來,玉暝道:“坐下!”
江靈兒有點委屈。
“坐下吧。”玉暝聲音緩和了一些。
江靈兒挨著炕沿坐了,玉暝道:“王府里人多是非多,我賞你東西,是表明留用你,所以不怕人知道。但你和我對坐下棋的事若是傳出去,閒言碎語就會多起來,而我暫時不想聽見那樣的閒言碎語,你明不明白?”
江靈兒明白了,點點頭。
玉暝道:“下個月我會去城外避暑,就不帶你去了。王妃會和我一起去,所以府裡不會有人欺負你,你可以放心。”
江靈兒聽得更明白了,心裡涌起看清現實的失落。王爺其實只是想保護她,沒什麼別的意思,所以不能有閒言碎語流傳出去。
江靈兒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她不是什麼聖人,她承認自己有妄念,從入府的第一天起她就幻想著有一天能見到王爺,能和他說說話,能被他喜歡上。聽說王爺因爲她而冷落王妃長達三個月,她心裡甚至有那麼一點邪惡的念頭,想要取代王妃。
可是當她真的見到了玉暝的時候,她卻真心喜歡上了他。他總是一副冷冰冰兇巴巴的樣子,可其實都是裝出來的,江靈兒覺得他的本性又溫柔又體貼,還有一點小滑頭、小霸道,只是平時隱藏得很好。江靈兒很羨慕王妃,同時又很難過,因爲自己是個丫頭,就算她說自己真心喜歡王爺,又有誰會相信呢?人人都會以爲她是爲了謀富貴求進身。
如果玉暝不是王爺就好了,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告訴他自己喜歡他,而不怕他懷疑自己別有用心。
玉暝見江靈兒半晌不語,面有失落,並不覺得吃驚。王府裡的丫頭對他有點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誰要是說對他沒有一丁點想法,那纔是口是心非。只是現在他一下子點破,江靈兒不免要鑽了牛角尖,以爲自己心存企圖是十惡不赦之事。
沒想到這個丫頭年紀小小心竅卻多,憑著兩句話就琢磨出他話裡的意思了,只是她一定會錯了意。他拍拍身邊道:“過來!”
呃?江靈兒茫然地一愣。
“坐過來。”
江靈兒抿抿嘴,經不住誘惑坐了過去。
玉暝忽然輕輕摟住她,江靈兒心砰砰直跳,玉暝道:“你年紀還小,現在還不是時候,什麼事都要再等幾年。現在就鬧得沸沸揚揚,於你將來不利。”
嗯?這是什麼意思?江靈兒傻了。
玉暝含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江靈兒的心一下子飛到了天上,卻還有些不敢相信。“王爺,你是說我可以喜歡你?”
玉暝點點頭。
江靈兒一聲歡呼,反身抱緊玉暝。玉暝哭笑不得地道:“就這麼喜歡財神爺?”
江靈兒拼命點頭:“你是窮神我也喜歡。”
玉暝一呆:“真的?”
江靈兒很認真地道:“等你窮了,你就知道了。”
玉暝失笑道:“那我要認真窮一次試試了。”
江靈兒道:“你儘管窮。”
玉暝沉吟道:“只不過要窮也很難。”
“怎麼會難呢,只要……”
書房內一時充滿了如何敗家的長篇大論。